去國防醫學院談《慢情書》和幾乎又要絕版一次的《虛構的海》。沿著木柵線搖搖晃晃搭了遠遠的車，像神隱少女中的千尋那樣抱著冒險的決心來到內湖的三總。三總建築群的後半部份，就是國防醫學院。我向學弟妹們說，我父親也是國防醫學院畢業的，隱隱有一種尷尬又驕傲的感覺。父親很關心我，他是從不讀詩的。


最初來信找我去座談時，學弟說，參加座談的許多同學都是不讀詩的，希望我談談寫詩的歷程，什麼是詩、以及為什麼寫詩等等。該怎麼解釋什麼是詩呢？詩是不可掌握。我以林夕的歌詞作為標題，「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這樣回應應該是可以的，詩是明暗，可以追求但不能擁有。但該怎麼解釋為什麼寫詩呢？楊照的《迷路的詩》已太多人不讀，我自己也不太記得了。但我是真心希望自己是記得的。在講義的最後，我引了夏宇為陳綺貞的曲所寫的〈失明前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幾米地下鐵音樂劇的歌：



〈失明前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


我想記得夏日午後的暴雨　雨的形狀
我想記得黃昏的光　光裡的灰塵在飛
我想記得愛人如何親吻　如何擁抱
我想記得你煩躁不耐的模樣


我會想念十歲時我看到的那隻象　象的死亡
我會想念卡夫卡　照片裡他那麼倔強
我會想念所有讀過的書認得的字
我會記得時間像旋轉木馬消失


對半切開的奇異的奇異果以及一個蘋果　吃到最後剩下的蘋果核
一條發光的公路　兩邊都是梧桐樹
地圖上打過記號的城市　和一顆淚般清澈的湖


睡覺以前瞥見的　那隻蟑螂　以及早上
睜開眼睛就看到的那張蜘蛛網
我七歲時的照片　第一次迷路穿的鞋
還有　到底是誰隨手關掉整座星空讓我流下眼淚


蜻蜓　蜻蜓飛行的速度
狂風　捲起沙　揚起霧　一張空白的畫布
我看見過被地震搖晃的屋子　在一個非常美好的晴日
旅行紀念品掉下來　引起驚呼
一顆螺絲釘如何慢慢鬆動　然後　然後出現一個洞
我不討厭沙灘　而且我看過　有一個人在沙灘上大聲咳嗽
檸檬　霓虹　果凍
光腳穿過一堆爛泥的時候
滑翔機　嬰兒床
我懷疑我也看過一對翅膀　一頂帽子　被一個複雜的腦袋戴過的形狀
我的手握緊的一張車票
上面有四個字　叫做目的地　讓我微笑
我親眼見過那四個字的樣子
像黑色雕花欄杆　圈住一個黃昏的露台
有一個男人在下面示愛


我必須全部記得
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有人會大聲地質問我
對著我看不見的眼睛
我會輕輕地說我看不見　但是我全部記得




讀完一遍，我有點抱歉的說，這應該就是為什麼寫詩，然後帶著大家再讀一遍末段──




「我必須全部記得
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有人會大聲地質問我
對著我看不見的眼睛
我會輕輕地說我看不見　但我全部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