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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妹

「37號，我跟你說一個故事。」他忽然開口。
她很用心地幫他搓著腳，抬起頭朝他笑了笑：「好呀！從來沒有客人說故事給我聽呢。你說！」

這是他和她的第五次相遇，從第一次幫他服務，她就記住了他。那時是排班輪到的鐘點，這也是運氣吧？心裡甜甜地，她想。

其實，第一次見面時，她是覺得他滿帥的，一聽他開口和一同來的朋友說話，才知道他是台灣人。台灣人不都是秃頭大腹的嗎？有的還嚼得滿口叫「賓郎」的東西？那些老男人大多會嘴上吃豆腐，不然就是毛手毛腳色色的。但這人卻不同，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看來較年輕，也不多說，碰都不碰她一下，看起來有文化多了…

「這是我在網路上看到的故事：有個女孩在廟會人群之中忽然看見一個男人，那男人對他微微一笑，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後這個女孩就對他無法忘懷，尋尋覓覓兩年，日思夜念卻再也沒有機會再見一面。她發現她已經愛上了這個男的，可是任她再怎麼也沒辦法見到他一面。」

是個愛情故事？莫非這台灣人喜歡她？她心裡有些甜蜜，她喜歡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想起第二次幫他服務時，那卻是事隔一個月之後的事了，如果客人喜歡固定的人服務，通常一週會點好幾次…他又沒點她，第二次也是巧合輪到她的鐘點。這算是運氣嗎？

「女孩每天都向佛祖祈禱，希望能再見到那個男人。她的誠心打動了佛祖，佛祖顯靈了。後來她因為相思而病倒，最後終於一病不起奄奄一息。在冥冥之中佛祖竟然出現了！
佛說祂聽到了她的祈求，佛祖說：『妳想再看到那個男人嗎？』
女孩說：『是的！我只想再看他一眼！』
佛祖：『妳要放棄妳現在的一切，包括愛妳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
女孩：『我能放棄！』
佛祖：『妳還必須修煉五百年道行，才能見他一面。妳不後悔嗎？』
女孩：『我不後悔！』」

她乖乖地聽著他說故事，對這個故事入迷，好像自己就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心裡想著：自己從出世以來就很苦命，從來沒有人為她說過故事。她家在廣西，務農為生，一直很窮困，自懂事以後她就要幫家人田裡的農事，每天在家煮飯洗衣服，只唸完了初中就離家數百里來這沿海小都巿打工，找到這家不怎麼起眼的足浴店開始掙錢。
她不禁又深情地望了一望這個神采奕奕的男人，真希望眼前這個人能就這麼一生一世說故事給她聽。唉~可是也不過一個鐘點，她只能用她的雙手用力地揉搓著他的腳底，雖然心裡有莫明的幻想，但畢竟兩個人的身分有著天地的差距。

男人很認真的說著故事，不時還會低頭看看她有沒有在聽。他說：

「於是她嚥下最一口氣，佛把她變成了一顆大石頭，每天接受著山溪的沖洗折磨，一直到了快五百年期滿，她才被一個採石人看上，差人搬了去雕成一個橋欄，這座少有人跡的石橋，每天聆聽著大自然的鳥叫蟲鳴，陪伴她的除了日月星辰之外，就只有潺潺的水流。她在寂寞中耐心地等待，日日期盼，有一天，她終於見到了心愛的人。」

她想起第三次為他服務，櫃台的廣播響起：「37號上鐘！」
本來她已經很疲累了，但才進了門看見到他，心裡真是高興萬分！那回也是晚上十點過後了，雖然她已經做了三個客人，但是卻因為客人是他，而精神百倍。
那回他是獨自一人，沒有朋友同行，而且特別點了她的鐘另外加了一個鐘。雖然他很害羞的問了她的名字，她告訴他叫「鄧愛妹」。可是，後來他還老是叫她37號。

「她看到他一個人停停走走，終於來到橋上。她看著他，滿心歡喜，想觸摸他，可是她是石頭呀，根本動不了。她有千言萬語要對他傾訴，但是石頭只能沉默，什麼也說不出口...她的夢中人只在橋上停留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就默默地離開了。」

她聽到這裡，也很想對他說些什麼…可是她能說什麼呢？他是台灣來的有文化有地位的富人，自己只是個靠替人按腳一個鐘賺十塊錢的窮女孩，她甚至連問他結婚了沒都提不起勇氣…只能含情默默地望著他，把心裡的幻想活生生地吞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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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難道他沒有告訴她故事的結局嗎？」小女孩睜著大眼問道。
「故事的結局是另一個男人告訴她的。」你望著遠方淡淡地回答說，彷彿自己又掉進了時光的隧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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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見面之後，她日思夜念，就是不見他再來點她的鐘。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回味和他五次的短暫相處。想起過去他那淺淺的微笑；客氣又誠懇的態度；想起第四次，他發現她右手中指關節上的厚繭，那是她長時間搓按腳底不可避免的印記。她感到自卑，好醜的硬塊…可他卻一點也不嫌惡，反而執起她的手細看，並且說：『好美的戒指呀~這是認真的女人才有的印記，沒人搶得走的。』想起這件事，就滿心溫暖…因此往後想起他時，她就會舉起右手，看著自己的右中指，彷彿他正執著她的手，那肉戒是他為她戴上的一般…」

依照店裡的規定，除非客人主動給電話，否則不能開口要。她根本就連他是誰都沒問過，也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他的形影每日在她腦海浮現，他訴說的故事在心裡溫習了一遍又一遍。她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告訴她故事的後半段？但是引頸期待的，總是一日又一日的落寞與無奈…又過了一個月，她終於忍不住了，主動去問了店櫃台的小姐。」

「沒看過！最近都沒看過。好久沒來了吧？」
「她非常沮喪，難道？就這樣，他不會再來找她了嗎？她的世界一時變得灰暗起來，什麼時候他才會為她帶來陽光？」

「由於她相思日重，無心回應顧客們的輕挑和調侃，漸漸的她的熟客也都覺得無趣而轉點別人的鐘。後來再也沒有人會指名要她服務，她只有每日依照排班上鐘，收入少了很多。伙伴們在休息室嬉鬧時她也無心加入，連朋友都越來越少…但她卻不在意，因為這樣，她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發呆，可以想念他心上的人。她真怕一天不想他，就會記不起他的模樣。就這樣時光匆匆，又過了三個月，某一天她竟又聽到櫃枱廣播，指名她上鐘？當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敲門走入工作室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你是37號吧？」來人向她笑著說：「我是受人之託，我的朋友要我來跟你說一個他沒說完的故事。」已經坐在躺椅上的客人，見她進來開門見山就說。

她記得他，但印象不那麼深刻，他是前兩次和他一同來按腳的客人。
她把洗腳水放下，心裡有點失望，但心跳卻不斷的加快…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依舊幫他脫去鞋襪，幫他把腳泡到藥水桶裡。

客人說：
「那個故事你還記得吧？就那個在樹下乘涼的男人，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就在他消失在她的視線的那一刻，佛祖又出現了。
佛祖：『妳是不是還想做他的妻子？那妳還得修煉……』
女孩平靜地打斷了佛祖的話：『我是很想，但是不必了。』
佛祖：『哦？』
女孩：『這樣已經很好了，愛他，並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佛祖：『哦！』
女孩：『他現在的妻子也像我這樣受過苦嗎？』
佛祖微微地點點頭。
女孩微微一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就在這一刻，女孩發現佛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或者是說，佛祖輕輕地鬆一口氣。
女孩有幾分詫異，『佛祖也有心事麼？』
佛祖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因為這樣很好，有個男孩可以少等一千年了，他為了能夠看妳一眼，已經修煉了兩千年。』」

雖然她聽完了故事，但是這樣的結局令她失落。為什麼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為什麼有緣卻不能相守？為什麼他不自己來告訴她這個故事的結局，卻要他的朋友來替他說？她心裡很是疑惑…
她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提起勇氣問：「為什麼他沒來？」

「他再也不會來了。」他說：「他因為突發的狀況向公司辭職，人已經離開這裡回到台灣。」
這句話真是晴天霹靂！
「難道，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她心急地又問了一句。
「不會，他要我跟妳說抱歉，讓妳等了那麼久，沒有把該說的故事講完，所以要我來替他完成。他說希望妳把他忘了。」

「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客人嘆了一口氣：「本來他是要我不要跟妳說的，不過，反正他也不可能再來見妳了，我就告訴妳吧！他的愛人出了車禍，已經變成植物人，他必須回去照顧她。」

「於是佛又出現在她眼前：我已經完成妳的心願，你滿意了嗎？」他一點都沒發覺她的心事，繼續說著他的故事：
「於是女孩說：『不！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是橋的護欄？如果我被鋪在橋的正中，我就能碰到他了，我就能摸他一下！』
佛祖說：『妳想摸他一下？那妳還得修煉五百年！』
女孩毫不遲疑地說：『我願意！』
佛祖又問：『妳吃了這麼多苦，不後悔嗎？』
女孩說：『不後悔！』
結果這次女孩變成了一棵大樹，立在一條人來人往的官道上，這裡每天都有很多人經過，女孩每天都在近處觀望，但這更難受，因為無數次滿懷希望的看見一個人走來，又無數次希望破滅。
不是有前五百年的修煉，相信女孩早就崩潰了！」

她發現少說話的他，不但善於講故事，而且他的表情也很豐富。當他在說著故事中人物的對話時，不只聲音抑揚頓錯，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故事中人物的心情而變化著。
他畢竟是客人，是什麼原因使他願意多費口舌為她講故事呢？她心裡想，一定是了！他是藉著說故事，想要對她說些什麼？而這些話一定隱藏在故事裡面。因此，她得用心的聽，聽出他想對她說的話…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女孩的心逐漸平靜了，她知道，不到最後一天，他是不會出現的。
多漫長的五百年啊！最後一天，女孩知道他會來了，但她的心中竟然不再激動？」他張大了眼睛以奇怪的眼神盯著她看…她以為她腳捏得太用力，捏痛了他？
「來了！他來了！他還是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色長衫，臉還是那麼俊美，女孩痴痴地望著他。這一次，他沒有急匆匆的走過，因為，天氣太熱了。他注意到路邊有一棵大樹，那濃密的樹蔭很誘人，休息一下吧？他這樣想。」

原來是說得太入戲？害她的心狂跳了一下，以為自己犯了錯…

「他走到大樹腳下，靠著樹根，微微的閉上了雙眼，他睡著了。女孩摸到他了！他就靠在她的身邊！但是，她無法告訴他，這千年的相思。她只有盡力把樹蔭聚集起來，為他擋住毒辣的陽光。男人只是小睡了一刻，因為他還有事要辦，他站起身來，拍拍長衫上的灰塵，在動身的前一刻，他抬頭看了看這棵大樹，又微微地撫摸了一下樹，大概是為了感謝大樹為他帶來清涼吧？女孩終於和男人有了第一次接觸。」
他邊搖著頭說：「這千年的柔情啊！」然後端起了一旁小桌子的果汁，喝了一口。

「然後呢？」
「鐘點到了，下次再告訴妳吧。」他說。
「快說啦…不然我搔癢喔！」她試著用撒嬌的聲調說，希望嬌嗔的口氣能引起他的愛意。
「故事不一定有好的結局，有些故事還是不知道結局的好…。太晚了，我該走了。」
臨走前他又丟下了一句：「緣份真是很難得的事。如果我也能遇到這麼痴情的女人就好了！唉~」

這句話是不是針對我？她心裡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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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什麼是植物人？」小女孩問。
「就是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活死人。」
「那真是太可憐了！」小女孩充滿了同情心。
你聽了心裡又勾起當時的難過：「所以他才決定回去照顧她一輩子呀！」
說這句話時你想起當時的心境，就像心在滴血…但你的孩子怎麼會懂得這種心情。
「他是個好人。」小女孩若有所思的下了評論。
「嗯，他真的是個好人。如果你將來有機會遇到好人，一定要好好地抓住他，不要輕易錯過哦！」你又回味起那個故事，故事中男主角的妻子也是個不幸的女子，即使那男人也受著感情的折磨，你想著，當他決定回台灣的時候，心裡是否也是充滿了苦痛呢？

小女孩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拉著你的手：「媽媽，那個故事中的女人聽完了故事怎樣了？」
你看著乖巧的女兒，微笑地回想起當時：「忍不住傷心，哭得淅瀝嘩啦的。後來她的客人看她很可憐，就讓她抱著哭了一陣子。哭過了之後，兩個人都很尷尬，整個鐘都沒按腳…後來…她就嫁給了他。」她笑著說。

小女孩聽到這個結局很高興，就奔入媽媽的懷裡。你把她擁在胸襟，輕撫著她的頭髮，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小女孩忽然發現了什麼？牽引住你的右手，指著你中指關節上的厚繭說：「厚~我就知道！媽媽你就是故事裡的女主角嘛。」
你笑開懷點了點她的鼻子說：「小鬼！你真是越來越聰明，我再也騙不了妳了呀！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