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20 17:42:05泓泊

走進詩的迷途--閱讀魚果〈迷路〉一詩

   

  魚果迷路〉一詩收入其《薄荷糖男孩》(台北︰唐山,20014月),現抄錄第一段於下︰

 

然後一直在下雨

上面下面

才知道街道不是街道而已

 

  第一句以承接連詞「然後」為開頭,表示之前持續一陣子的事可能是「迷路」。詩人迷路,找不到目標,「下雨」成關鍵,當下將詩人的注意力轉移,而「一直在下雨」有空間瀰漫與時間恆久的氣氛,下雨後的街景開始魔幻。

 

叮噹叮噹音樂盒在想

為什麼旋律一直在重複

腳步蹦蹦蹦蹦,蹦蹦

三度空間的圖

少一隻筆來連

 

  「叮噹叮噹音樂盒」仍指下不停的雨,「在想」一詞很有趣,其實是詩人在思考,卻推給音樂盒(或者是「雨」),連音樂盒都不知道為何自己的旋律永遠重複(或指雨的滴答重複性節奏)。接著,用「三度空間」一詞來形容雨頗貼切。點、線、面,皆可呈顯雨的不同狀態,「腳步蹦蹦蹦蹦,蹦蹦」可能是形容雙腳踏水的聲音。「少一隻筆來連」表示需要詩人的詩筆,將這場雨景與自己的心境相繫。

 

火車沒有來

綠色的方盒子裡裝著另一個盒子

忘記閉起眼睛

 

  第一段出現的場景是「街道」,讓人以為他是信步在雨中的街道,這裡又出現「火車」,場景轉換突兀,讓人錯愕。「火車沒有來」是因為火車誤點,抑或根本沒這列火車行駛?「火車」亦可隱喻人生的目標與旅程,詩人因何事耽擱自己的計畫?

  「綠色的方盒子裝著另一個盒子」又是突兀的句子,這或許是這首詩最不知所云之處,正因如此,還給讀者想像與詮釋空間就變寬。「綠色的方盒子」究竟是什麼?讓詩人都「忘記閉起眼睛」。在街道或火車站,會出現與「綠色的方盒子」有關的東西實在太多,可能是車站裡另一列綠色火車,可能是街道正在進行工程的機械或鐵箱,也可能是綠色的路標,畢竟詩人猶在迷路的狀況,他必須確認目前所處的環境中,有無任何可辨識的部分;另外,也可能跟「音樂盒」有關,「綠色的方盒子裡裝著另一個盒子」亦可形容音樂盒精巧的造型,詩人有可能被某處的音樂盒造型與動作所吸引。

  詩人似乎將不同時空經歷過的一些物象,藉由這場雨,朦朧牽引至這首詩。在讀詩的過程,讀者不停更改對詩人用詞的認知與判斷,試圖找到合理的解釋。

  詩人對「盒」這個意象也頗賞戀,如另一首〈旋轉的珠寶盒〉︰「夜裡你的身體在盒子裡轉動發光/透明如水母我的眼睛流淚如海」凝視精巧的旋轉物設計,我們的意識情不自禁地捲入虛實交錯的想像,因而莫名感觸。

 

這裡變成那裡

地球是紅色的

金藍色的臉

一直都沒有表情

 

  「這裡變成那裡」詩人的意識已經開始變化,「這裡」是現實迷路狀況,陌生之地,「那裡」是幻想,腦海中似曾相識的環境。天外飛來一筆「地球是紅色的」是環保問題,溫室效應的地球是紅色警戒的狀態,需要一場雨冷卻下來,「金藍色」可能亦指地球,不過這兩句的存在稍顯突兀,整首詩目的應也非呼籲民眾環保要及時;「一直都沒表情」可以指地球,也可以指自己正漠然觀賞,思索這場雨景帶來的詩意。在《薄荷糖男孩》詩集裡,濃重的顏色感是魚果詩作特色之一,如〈睡覺〉︰「地上開了一朵紅色的花/我已經把眼睛染成藍色。」、「光是綠色的血/我會變成黑的。」以及〈焚身〉︰「你看見火在燒了嗎/我的身子在裡頭/藍色和紅色在發抖」等等,在白紙黑字的視覺畫面上,有很強烈的占據感,不過這首詩的顏色使用過於靜態,活力不足。

 

手接雨水來喝

妝卸掉了

記得路上有一棵樹

就可以走了

 

  最後一段通常是收尾的動作,「手接雨水來喝」這是一般人有意無意的行為,想嘗嘗看有酸雨的味道嗎?若是這樣的心態,亦能跟前面地球的狀況相連接。這首詩出現綠、紅、藍顏色,到最後一段又有「妝卸掉了」,所有顏色都溶掉了,刻意的偽裝都被雨滌去。

  詩人第三段寫「忘記」,最後一段又寫「記得」,試圖將自己拉回現實能把握的狀況。「記得路上有一棵樹」是讓筆者最有共鳴的一句,平時不太懂怎麼看路標,左右難辨,越看越糊塗,常常繞一大圈才發現,要尋的地方其實就在旁邊,哭笑不得;卻喜歡看路上不一樣的樹,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原來剛才有一棵樹陪著我們。樹有樸實穩重的特質,幫我們覆遮大半的艷陽或雨勢,令人安心。

  此詩從頭到尾都把情緒壓得很低,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比方說︰好不容易上的妝卸掉了,會驚惶嗎?怕被人看到真實的自己?這場意外對詩人而言,是疾是徐?而且「妝卸掉了」這句恐怕是最能表達整首詩的主旨︰這場雨,讓街上的人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所有偽裝的情緒與互動暫時不需要,恢復本來面目,靜靜觀省自己的內心。最後,短暫的出神已結束,雨可能還沒停,但確認自己現在的狀態後,「就可以走了」,進行下一段行程。

  整首詩沒有偉大的企圖,不會為了詩獎投注過多的修辭包袱,也不像詩人有一首〈我應該不要再為你口交要乖乖睡覺〉那樣肉慾刺激。當然這首詩也不是沒有缺點︰敘述渙散。只是有時,一種小品式的生活感觸也很迷人,如果我們也曾迷路又禍不單行遇到雨勢阻滯,這種不值得跟人訴苦的小怨,便能與詩人各知冷暖。

 

 

刊於《野薑花詩集季刊》第29期,20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