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用膳了。」

琴心提著食盒，對著因夜幕降臨而陷入一片黑暗的房間叫道。

沒有回應。

從京兆尹府回來後，華陽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就連天黑了也不想點燈。琴心知道憑自己的身分，沒有資格過問什麼，但對著那平時視自己如姐妹的主子，總不由得擔心起來。

「公主……」琴心再度呼喚道。

屋裡靜默良久，才傳出了幽魂般微弱的聲音：「……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那我把飯菜放門口了。」琴心放下食盒，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屋內，華陽無力地趴在几上，呆望著窗外初昇的弦月。

──對不起。

洛軒的聲音不斷在腦中迴盪。

原來是想去告訴他那個屬於皇家的天大秘密，怎奈他一點兒也不領情，還希望她不要再來了。所以，父皇告訴她的那個秘密，歷代皇帝為何無法長壽的秘密，也沒能讓他知道。

可是，讓他知道又怎麼樣呢？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

不，似乎不是那麼回事。父皇是很明白地告訴她，不要跟洛軒來往了，因為洛軒讓他想起千年前的那個術士，那個曾經威脅到皇家存在的術士。

由於那術士解除了三界沉淪的危機，所以獲得了很高的聲望，讓人界的帝王──也就是華陽的祖先──感到如芒在背，坐立難安。所以當時的人帝以出巡為名，來到了不屬於三界管轄的「易物之殿」。

與其說這裡不在三界管轄之內，不如說這裡是三界之上的存在。據說易物之殿的掌理者「殿上人」，是創造三界的造物主，在三界自行運轉後無事可做，便成立了這樣的一個機構，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實現三界之眾的願望。

願望實現的條件非關善惡，而是在於「等價」。

因為世間並無絕對的物事，一切存在都是相對的。有善才有惡，有黑才有白，所以一個願望在某人來說可能是善，對另一個人來說卻可能是惡，所以善惡並沒有絕對的界線，也沒有人能片面地決定。

但是價值不同。價值依憑於交易，交易的成立則在於雙方是否同意價值對等。只要一方覺得價值不對等，交易就無法成立，這就是以物易物的原則。

所以每個想實現願望的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籌碼，由易物之殿的掌理人判斷是否等價，才決定要不要幫忙實現這個願望。

「喔？人界之帝不是富有四海嗎？難道還有什麼願望不能實現的嗎？」殿上人顯然覺得來了個稀客。

「不……我只能掌管人界而已……」

殿上人皺著眉道：「『只能』掌管人界？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就連掌管人界的權力，也是岌岌可危……」他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喔？」殿上人揚了揚眉。「說吧，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希望讓一個人在這世上消失。」他說出了那個術士的名字。「因為他的存在，讓我寢食難安。」

「是嗎……」聽見了那名字的殿上人，臉上掠過了一絲奇妙的神情。那位人帝在對子孫講述這段經過時，特別強調了自己在那一瞬間的心情落差──難道殿上人有所猶豫？

不過，這種疑惑馬上就消失了，快到讓人帝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多慮了。

只見殿上人的嘴角輕輕揚起，說道：「這個傢伙雖屬人之一族，但身上卻流著神族和妖族的血液，所以他的壽命並非一般……也就是說，要讓他消失的代價可不小哪。你有這樣的覺悟嗎？」

這樣的回答顯示，只要出得起價，願望就絕對可以實現。人帝的心撲通撲通地急速跳著，接著深深吸了口氣，說道：「當然有。我願意用自己及後世子孫的一半壽命來交換。」只要我的家族能夠永世統治人界，少活幾年又有什麼關係呢？

「是嗎？」殿上人冷冷地看著他。「這個交易如果成立，你說不定會馬上死在這裡喔。」

人帝咬了咬唇，說道：「我有這個覺悟。」

「好吧。既然你都願意付出這麼昂貴的代價，我也沒理由不實現你的願望。」

「多謝！」

「不過，」殿上人繼續說道：「也因為這個代價實在太過昂貴，所以我特別給你一段猶豫的時間。」

「猶豫的時間？」

殿上人沒有立即解釋，只是取出一個錦盒，遞給人帝。「這裡面有一個人偶、一把槌子和一根釘子。人偶代表了你想毀滅的那個人，釘子和槌子則是封印著詛咒的法器。」

人帝接過錦盒，打了開來，裡面果然有著殿上人所說的三樣東西。不過，「封印著詛咒的法器」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只要把釘子打入人偶，就會在本人身上刻下死亡的詛咒；但打釘的動作也視同交易的生效，你所承諾的代價將會瞬間付出。而所謂『猶豫的時間』，意思就是，如果沒有啟動交易，就不需要付出代價。」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人帝拿起釘子和槌子，就要往人偶心口釘下。

「慢著！」殿上人突然叫道。

「怎麼了？」人帝抬起頭來看著殿上人。

「你不能在我這殿裡行詛咒之事。」

「什麼？」人帝心想，既然你都可以給人詛咒器具了，居然還不能在這裡施行詛咒，未免也太虛偽了吧？

「你有任何不滿嗎？」殿上人瞪著眼道：「交易尚未成立，我可是隨時都可以收回那東西的喔。」

「對不起……」

「總之，我希望你回去之後能仔細想過，再決定是否同意這交易。」

「我知道了……」

當然，人帝一回到自己的宮殿後，馬上就把那釘子往人偶的胸口釘了下去。

「哇哈哈哈！你給我下地獄去吧！」狂笑聲中，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發悶。難道我的一半壽命，就是在今天結束嗎？一絲後悔突然湧上心頭。原來……原來我還可以再活四十年啊……

但這後悔瞬間就被喜悅淹沒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傢伙現在也必定中了死亡的詛咒，那麼就是我用四十年換取了家族永世的統治了，不是嗎？他很想放聲大笑，但是胸口一陣劇痛，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嗚……呃……」他伸出雙手，在空中不斷揮舞，奮力從嘴裡擠出了幾個字：「來……來人……速、速傳……太子……」

……

聽完了這個故事，華陽突然覺得有些悲哀。難道自己家族對人界的千年掌控，就是用這種醜陋手段得來的嗎？而且，那個受到詛咒的人，也未必就想取自己家族而代之啊？

父皇還讓她看了當年詛咒用的人偶。人偶身上所寫的兩個字已經模糊，但那釘子穿過的地方卻仍怵目驚心。那該是懷著多麼深刻的怨恨而釘下去的啊？「傷口」周圍破破爛爛，甚至隱隱還有血漬滲出的模樣。

然後，父皇說話了。「黎洛軒那個小子，讓朕想起了那個傢伙，所以妳不要再跟他有什麼瓜葛了……因為，如果他真的和那個人有關，朕就必須採取行動了。」

──採取……行動？

難道父皇也要讓洛軒在世上消失嗎？

「哇，不要啊──」華陽不由得雙手抱頭，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