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兩個便利商店集點換來的盤子。

盤子裡，各是一顆半熟的荷包蛋；盤緣，有醬油寫下的名字。

那是兩顆被隨意選擇、敲破、料理的蛋，簡單一點的說，完全一樣。

我低頭吃著自己的那一份。

桌上的椒鹽罐是我選的。好幾次你把胡椒和鹽搞錯了，最後生氣的在原本光滑的瓷瓶表面貼上標籤。那真的很破壞美感，但是從此鹽就是鹽，胡椒就是胡椒。你就是無法注意細節，這些年來，我接受了。但諷刺的是，你用錯的方式來避免犯錯。

用醬油寫出的名字，明顯的標明身分。就好像，你真的在，對號入座。

天微亮的清晨，空氣裡沒有多餘的聲音。

我抬頭看著對面的熊熊，舒服的靠著椅背，面無表情。

最近我們常常玩這個遊戲，盯著對方看，誰先笑就輸了。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平手。今天也是。

這很幼稚。我幾乎聽到你這麼說了。

有人說，玩偶的年齡從被主人帶回家的那一刻開始計算，所以熊熊現在三歲又八個月，和外表龐大的身軀不符，還是隻小熊。如果是這個算法，那我也才不到五歲，在你的心裡，應該是這樣想的吧。但是你忽略計算的部分，是你不在的時候，我用多快的速度長大。

我伸長筷子夾起另一份荷包蛋，在你的名字上來回刷了幾下，一口吞掉。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是連你的部分都努力了。

***

天微亮的清晨，冰冷的氛圍壓的人喘不過氣。

我看著妳伸長手跨到餐桌的這一邊，夾起了原本該是屬於我的荷包蛋，刷了幾下醬油，又縮手回去，一口吞掉。

『啊！』我試著發出單音。原本是想多講一些的，至少是一個句子。但是屋子裡已經安靜太久，我的語言能力急速退化著。

很快，我單薄的聲音又被房子裡大量的沉默沖淡，只剩下眼睛可以接受資訊。我試著觀察，尋找機會突破僵局。只可惜我一點也不拿手。

我看見食物堆滿妳的雙頰高高隆起，就像是隻貪吃的松鼠。美麗的松鼠。

這原本該是充滿歡樂的畫面，少了愉快的背景音樂，就成了寒冬來臨前的最後早餐。更悲慘的是我什麼都沒吃到，不知道寒冷和飢餓誰會先擊倒我。

妳專心看著熊熊，就像個五歲小孩。幼稚的小孩。

故意忽視我的存在。

我伸手在你們中間揮動著，妳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手掌，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真是個鬼魂。

這種情況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吧。妳拿著驗孕棒從浴室走進客廳，激動的紅著眼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緊緊地把妳抱在懷裡，接過妳手中的試紙，安撫著妳止不住的顫抖。上天終於讓這一天來臨，當緣份的紅線分裂成兩條，我以為是加倍的喜悅，沒想到單行道成了分叉路，讓我們越走越遠。

為了迎接新生命，我們討論著寶寶需要的東西，大大小小的細節。

嬰兒床的顏色、安全座椅該往前還是往後、嬰兒車的輪子大小、寶寶哭了是抱還是不抱？半夜誰要起來泡牛奶？

我們在網路上瘋狂的購物，原本就不大的家，堆滿了新奇古怪的嬰兒用品。

奶瓶消毒鍋、嬰兒游泳圈、寶寶爬行墊、舒適嬰兒床、蘇菲長頸鹿，更別說尿布和衣服了。

為了寶寶。

只是如果嬰兒床已經填滿了東西，那將來寶寶要睡在哪裡？

原來寶寶不需要的東西也需要討論。

妳仔細打量著每一件物品，我跟在後頭拿著紙筆快速的訂出留下或離開的清單。

大概就福爾摩斯和華生那樣。

好吧，也許沒有那麼像。

『積灰塵的跑步機。』   『送人。』

『只用一次的氣炸鍋。』  『送人。』

『美腿機。』    『留下。』

『灌籃高手全套。』    『留下。』『送人。』

『熊熊。』  『送人。』

我等著妳繼續念下去，但從那一刻起妳就不再跟我說話了。

如果我知道那是個陷阱，我是說什麼都不會踩進去的。

熊熊是在我們結婚那天跟著住進來的，我記得他整晚稱職地坐在婚宴會場門口，精神奕奕。最後還代替被灌酒而不省人事的我陪著妳謝客，比我還像個新郎。

我記得每次出差打電話回家，妳總是愉快地說，別擔心，有熊熊陪我。他看過的韓劇肯定是我的好幾倍。

我記得為了幫他洗澡，還得拆開縫線，取出棉花。我們在頂樓守著那張熊皮，就怕被風吹走。

『別看了，我們不會把他送人，』我想起了在網購時看到的俬儲空間，現在可能還是拯救我的答案。『熊熊值得更好的地方。』

我試著解釋那個熊熊天堂的使用方式和環境。

『你說那個來接熊熊的人還會把他送回來？』妳緩緩地轉頭來說道。

感謝天！現在妳看的見我了！

『隨時你想看他，打個電話就會有人護送他回來。』

我剛說什麼來著？福爾摩斯。

『你說熊熊住在那邊很舒服？』

『不只舒服，還很安全。有24小時保全還有指紋辨識系統，DNA感應。比我們家還安全。』我想我是稍微誇張了一點。

『就像鋼鐵人那樣！』

『以熊熊的體型來看，可能會比較像浩克。』

我瞇起眼等著妳揮來的一拳，但是迎面而來的更好。

『才三天不理你，腦袋就變靈光了。』

『不只吧？我覺得差不多有一個月那麼久了。』

『你說我們給寶寶取什麼名字好？』妳鼓起的雙頰，笑的眼睛瞇成彎月。

『熊熊？』這樣家裡就還是有一個熊熊，我太貼心了。

『這是最不恰當的名字！』妳用力打了我一下，彎月瞬間變成滿月。『以後熊熊回來他會搞不清楚是在叫誰！』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可以做的。』我伸手撕去胡椒鹽罐瓶身上的標籤。

生活，充滿細節。

我們挨著彼此坐著，熊熊看著我們，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