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淡淡的昏黃燈光，從檯燈的圓形燈泡裡頭發散出來，發出亮光的電腦螢幕前，映照出來的是疲勞的面容。時間已經晚了，他還跟工作奮戰著。

　　脫下球鞋，儘量不發出聲音，我慢慢把門帶上。門口信箱裡頭的報紙跟信件溢了出來，他已經窩在房間裡頭好幾天都沒出門，單單只是在工作桌前奮戰著。

　　悄悄從後頭窺伺著他。專心的他並沒有發現我來了，依舊低頭查找著資料，有時抬頭校對著螢幕上的數字。我知道離工作的期限只剩下幾個小時，現在的他可能連手邊小圓桌上的咖啡都想找個人幫他喝。

　　我知道，我也很樂意幫忙，而且我的工作不急可以慢慢來。緩緩踱步到廚房，鋼製的吧台上有一壺喝光的咖啡，咖啡渣還留在咖啡機裡頭。如果要再煮一壺還得先清理機器，光是想像就讓現在已經慵懶的我更懶了。於是我打開櫥櫃，決定給自己一杯威士忌。

　　櫥櫃裡沒有用來喝威士忌的厚底玻璃杯，只有一個馬克杯和四個水杯。藍底白色的馬克杯，描繪的是希臘的景致。應該成對的馬克杯，現在只有一個孤零零地躲在櫥櫃木門的後面。摸過杯口，有一層薄薄的塵埃。有好一段時間沒用了，我知道。

　　拿出水杯關上櫥櫃門，淡藍色的玻璃水杯在水龍頭下沖洗時，有如陽光下的海浪閃耀在眼底。這是地中海的印象吧。越過工作室跟廚房之間的小屏風，看著電腦螢幕前的他，原來相當愛好戶外活動的他，應該就是那個時候開始變得五體不動、四肢不勤的吧。

　　冰箱裡頭沒剩什麼食物，倒是冰塊還有不少，我撿了幾塊丟進杯裡，旋開酒瓶倒入威士忌。威士忌是金黃色的酒液，可是不管多亮的色澤，在黑暗包覆的房間裡頭仍舊是一片黑暗。眼裡看到的是黑暗，伸手去摸的也只是黑暗，閉上眼也是黑暗。

　　只有空氣裡傳來的酒香訴說著它的存在。還有什麼比一片漆黑裡頭的一杯威士忌更有存在感。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這是當然的。

　　捧著酒杯繞到客廳，大大的空間裡頭我找到在他後方的沙發坐下。這是他們當時一起挑選的沙發，很舒適，適合一整天都窩在裡頭的沙發。工作桌傳來的柔和燈光，和著淡綠色的沙發，是一片靜謐。對我來說，這樣的寂靜裡頭有我，也就夠了；對他來說，這樣的寂靜裡，他卻還想要些什麼。

　　我坐在他後頭，慢慢啜著手中那杯威士忌，邊眺望著陽台外邊遠方的大樓。從十一樓看出去，正從淡水河口跟八里相對，彼岸微弱的燈火是孤夜地上的點點繁星，觀音山的青翠卻在更遠的墨色裡頭。

　　行動電話開始震動。為了不打擾他，進門之前我已經轉成震動模式。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的女人聲音是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總是在工作時打來催促的聲音。

　　「工作還要多久才會結束？」

　　搖搖手中的酒杯，聞著酒香，我看向他。他仍然是與先前相同的姿勢按著鍵盤。

　　「快了。」我說。

　　「早點結束，別拖太久。」話筒那方傳來無奈的語調，「其他人都結束工作回來了，只剩下你的部份而已。」

　　「每個案子總是有快有慢。總之這邊結束了我就會回去。」

　　「早點回來，還有，別喝多了。」

　　關上電話，喝掉杯子裡剩下的威士忌，把整個人往後躺在沙發上。這麼舒服的沙發，不知道接下來是換哪個運氣好的老兄接手呢？我的房間太小，不適合擺沙發，如果我真的把這張沙發給帶回去，管理人還會生氣，氣我幹麼帶這種沒用的東西回去。

　　把空杯子放回到吧台上。要洗嗎？算了，我想他應該也不會在意吧。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發現該做的工作幾乎都完成了。他揉揉眼睛，揉揉額頭，一副操勞的模樣。

　　緩緩地湊近他耳邊，輕輕地說聲：「該睡了。」

　　於是他睡了。

　　原來忙碌的他安詳地仰倒在工作椅上。也許在最後我應該讓他去躺在沙發上才對。念頭倏忽閃過，我笑笑，對他道聲晚安結束我的工作。

　　穿上球鞋，拿起門邊的大衣。

　　「晚安。」我對我自己說。

　　確實是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