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18 05:39:17樂生組

台灣公共衛生的一顆明珠 ―― 行政院衛生署樂生療養院

文/翁文啟

壹、歷史沿革與韓生氏症

 座落於台北縣新莊市丹鳳里的「行政院衛生署樂生療養院」,原名「台灣總督府癩病療養所樂生院」,於昭和二年(民國十六年、西元一九二七年)由總督上山滿之進倡建。這塊位於台北州新莊郡新莊街頂坡角(即現址)的寶地,原是當時馬階醫院院長戴仁壽博士欲建樂山園,作為安頓治療癩病(Leprosy,俗稱痲瘋病)患者的所在地。昭和五年(民國十九年、西元一九三0年)十月,樂生院完竣,十二月十二日開院。首任院長由細菌學家上川豐擔任。此時病房僅五棟,收容病患百餘人。昭和十五年(西元一九四0年)病患約有七百人,房舍陸續增建。台灣光復後,民國三十四年(西元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日更名為「台灣省立樂生療養院」,由賴尚和博士擔任代理院長。民國五十四年(西元一九六五年)病患曾多達一千一百一十八人。民國八十七年(西元一九九八年)臺灣精省後,於民國八十八年(西元一九九九年)改隸行政院衛生署迄今。據民國九十一年七月底統計,病患有三百九十三人,平均年齡七十二歲。

 樂生療養院是我國唯一收容、診治癩病患者的公立機構。農業社會時期,由於醫學的局限,大家對這種千年的古老慢性傳染病,聞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癩病是由痲瘋分枝桿菌侵入人體周圍神經、皮膚和其它組織(如:上呼吸道、粘膜、眼球、骨骼、肌肉、肝臟、脾臟、睪丸等)而產生。此種抗酸性分枝桿菌(Mycobacterium Leprae),於西元一八七三年由挪威籍醫師Dr. G. A. Hansen所發現,因此癩病又稱之為韓生氏症。此症狀會出現皮膚變色(變淺或變深)、出斑疹、斑紋、結痂、知覺衰退或喪失、潰瘍、脫眉、脫髮、兔眼、眼瞼外翻、失明、鼻塌、指骨內縮、手足畸型或殘障。當痲瘋桿菌侵入神經末稍,所引發的急性疼痛,常令病患痛苦不堪,難以忍受。患者走樣的容貌和枯槁的形體,引發了當世人的恐慌、憂慮、排斥和關注。當時民間傳說癩病病菌,會隨著煙囪的黑煙,散佈傳染到各地。也有人認為去世的癩病患者之靈魂,會隨著煙囪的黑煙,到處找尋投胎的家庭轉世。在此狀況下即可推知,當時之癩病患者,處境有多麼艱難!所受到的排擠有多大!心靈的創傷與悲悽,又豈是筆墨所能形容。日治時期,有位小孩染上癩病,全村施壓要他們搬離。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傷心無助的父親,將小孩帶到海邊,安置於竹筏上,繫上了繩索,將竹筏推向外海。當父親舉刀欲砍斷繩索時,驚慌、恐懼、淚流滿面的小孩,嘶聲哀求吶喊:「爸爸請您不要丟下我!爸爸請您不要丟下我!」繩子斷了,父親的心也碎了!

 事實上,韓生氏症是一種慢性溫和而極不易傳染的疾病。迄今,即使在醫學實驗室裡,亦無法妥善培養痲瘋桿菌。也就是說,痲瘋桿菌是一種離開病體,即容易死亡的病菌。醫學統計約百分之九十的人,皆具有自然免疫力。此疾由來已久,早在古文明之中國、埃及、印度就有癩病的記載。論語雍也篇詳載: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冉伯牛之「疾」,先儒即指癩病。此外,聖經福音中亦有耶穌治療癩病患者的記載。一位癩病患者跪求耶穌說:「主,你若願意,就能潔淨我。」耶穌起了憐憫之心,伸手撫摸他說:「我願意,你潔淨了吧!」頓時,癩病脫離了病患。

 韓生氏症容易發生在人口稠密、衛生不佳、男女雜交、貧窮、營養不良、氣候極冷或極熱、多雨潮濕和外域人士進出的海、河港之地區。在此環境中,勞累、抵抗力弱和體質敏感之人,經長期密切性直接接觸,才有染病的可能。其傳染途徑可經由呼吸道、皮膚、母乳、紋身、外科手術,或經由節肢動物在皮膚上感染而引起。此種疾定應病的潛伏期長達二、三十年,通常則是三至五年,平均四年發病。台灣光復前,癩病被認為是無法醫治的疾病,世界各地幾乎皆以大風子油(或大瘋子油,Chaulmoogra oil)來治療。西元一九四三年磺化藥物Dapsone被採用,有效的抑制痲瘋桿菌的生長,為癩病治療帶來嶄新的一頁。現代則採用MDT(Multiple Drug Therapy)治療法,即將Dapsone 、Rifampicin、Clofazimine三種藥物混合使用,成功的治癒癩病病患。目前韓生氏症在世上仍有病例發生,但台灣近年來,已無新的本土病患出現。

貳、傳染病與公共衛生

 追究韓生氏症或其它傳染病的病因,我們不難發現「公共衛生」,是一個最主要的課題之一。近代公共衛生,以英國為濫觴。英國於十六世紀末、十七世紀初已邁入資本主義;十九世紀初,新市鎮迅速產生,人口快速大量集中,都市環境衛生惡化,霍亂、痢疾……等傳染病橫行,促使英國對公共衛生格外重視,並著手規劃改善,最先改善的是鋪設都市飲用水和排水系統。此外並透過行政、立法的管道;運用醫學、物理、化學……等科技,介入個人醫療與衛生活動,形成一套安全的衛生防護系統,以維護住民生活品質。

 西元一八二二年,荷蘭商船自爪哇,將霍亂病原帶入日本。此後至西元一八八六年期間,日本共發生七次嚴重的霍亂肆虐,病情幾乎蔓延全國;加上傷寒、痢疾等傳染病不斷發生,促使明治政府審慎評估,改善公共衛生。經調查研究報告指出,大阪雖有淀川縱橫市區,卻能避免疫情發生,乃得利於大阪設有下水道,以排放家庭污水;且居民引用之井水,亦未受運河、污水等感染。因此完備之上、下水道、改善廁所位置與結構、取締河川污染,遂成為一套完善的防疫系統。明治二十三年(西元一八九0年)法律訂定「水道條例」,確定水道給水,為市町村住民之基本需求。因此從明治十八年至三十一年(西元一八八五年至一八九八年),在外國的協助與要求下,橫濱、函館、長崎、大阪和東京等重要港埠,先後建立了水道系統。也在此脈絡下,發展出上、下水道、都市計畫和公共衛生等制度。

 西元一八九五年至一九四五年(明治二十八年至昭和二十年)期間,台灣為日本殖民統治時期。首任總督樺山資紀;衛生顧問為日本內務省衛生局長後藤新平,以及英國衛生工程顧問巴爾登。明治三十一年(西元一八九八年)總督兒玉源太郎就任,後藤新平擔任民政局長,將日本之都市計畫、公共衛生制度和上、下水道系統技術,引進台灣。明治三十二年(西元一八九九年)台北自來水、排水系統完成;明治三十五年(西元一九0二年)基隆開始供應自來水;大正六年(西元一九一七年)台南亦供給自來水。新莊則於昭和三年(西元一九 二八年),由街長阿久根倡建飲水系統,地點乃現今之新莊水源地。昭和九年(西元一九三四年)飲用水系統完竣,次年支援樂生院飲水,以改善樂生院自昭和六年(西元一九三一年)以來,採用簡易自來水,飲水不足之問題。

参、日常活動與宗教信仰

 台灣早在清康熙二十三年(西元一六八四年)台南知縣沈朝聘、嘉義知縣楊芳聲、鳳山知縣季麒光,即各在該縣設立養濟院,兼收韓生氏病患。乾隆元年(西元一七三六年)彰化知縣秦士望,首設專門收容韓生氏病患的養濟院;光緒五年、六年(西元一八七九年、一八八0年)台北、新竹亦成立之。明治二十八年(西元一八九五年),日本殖民統治台灣,竟將上述所有養濟院全部關閉,使韓生氏患者流落於街頭與廟宇之中,過著行乞的日子。此後韓生氏病的診治,就落在負有基督博愛、人道精神之教會醫院上。明治三十四年(西元一九0一年)台南新樓醫院第四任院長馬塞威博士,成立韓生氏病專門門診部。北部方面,戴仁壽博士自任馬偕醫院院長時期(任期為西元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六年),即致力於韓生氏病的治療工作。昭和二年(西元一九二七年)戴仁壽以癩病防治會(The Mission to Lepers)援助之三千元,購買雙連教會教堂,改建為韓生氏病專門診療所。戴仁壽為增加病患抵抗力,特別強調營養、運動、衛生、空氣和陽光,他編印宣傳小冊,以「福音」方式發送給病患,指導他們如何從事日常活動、飲食作息和與醫生合作等事項。事實上,自馬偕博士來台(西元一八七二年,同治十一年),韓生氏病治療一直便是馬偕醫院醫療、宣教的重心。

 樂生院除了重視醫療、公共衛生與飲水、排水系統外,也安排適切的休閒和運動,以增加病患的抵抗力,此外,教導病患追求經濟上的自給自足,也是重要的課題。由於世人對韓生氏病的不了解,加上日治時期所採用的「強制隔離政策」,樂生院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補助款的欠缺,迫使他們不得不從事生產工作,以補貼生活所需,這時,生產勞動也就巧妙的融入了運動,也提高了病患的抵抗力。大體來說,樂生院的生產活動有養豬、養雞、養鴨、養鴿、養兔、種花、種菜、編籐、作紙花、剪鐵片、刺繡、縫紉、雕刻、劈柴、製磚、木工、土水……等,其中醫學上的實驗兔,即常來自樂生院。藝文休閒運動方面、則有下棋、書法、繪畫、閱讀、樂器、康樂團、布袋戲、電影欣賞、戲劇、舞蹈、球類……等。就形而上的信念來說,除了個人之人生哲學、價值觀外,基督教、天主教與佛教之信仰,則是病患苦悶的慰藉和精神寄託之所在,也是引領他們重拾信心、尊嚴;啟示他們重新奉獻社會的般若聖地。樂生院從生活、醫療、休閒、運動……到宗教信仰,已成為一個自力更生,自給自足,生活機能完整的社區。

 在強制隔離、病患絕望痛苦和宗教博愛關懷的交織下,早在昭和六年(西元一九三一年)樂生院就興建了一棟禮拜堂兼佛堂的廳堂。台灣光復後,民國四十一年(西元一九五二年)基督教堂完成;民國四十三年(西元一九五四年)棲蓮精舍落成;民國五十四年(西元一九六五年)外形似如傳統歇山廟宇式的天主教堂完竣。在基督教堂中,最受教友感念的是「受主差遣,澤被災黎」的孫理蓮師母。而棲蓮精舍的興建,則有段感人肺腑的過程,也牽引了樂生院病患人性尊榮的因緣。當基督教的「天堂」落成啟用時,強烈引發佛友們,興建自己「極樂世界」的念頭。他們捐出個人的積蓄,並向佛教界尋求協助,以殘缺的手腳,胼手胝足,一磚一瓦,磨出自己的地板,蓋出自己的精舍。民國六十七年,慈濟證嚴法師造訪樂生院,答應每年補助一萬五千元,整修朝陽舍,照顧院裡癱瘓的患者。原本以為理所當然接受「大財團」補助的棲蓮蓮友,偶然間從佛學冊子的徵信中,發現這筆款項,乃來自於無數人二、三十元的捐獻。是感恩?是了悟?引發他們追尋自力更生,進而全力回饋社會,貢獻人類,活出人們應有的尊嚴,點亮了人性最光明的一面。民國七十二年蓮友們自籌、募款,成立基金會,婉謝慈濟補助。此後,更窮畢生積蓄,聚沙成塔,集資百萬,捐助慈濟於花蓮成立醫院,響應「福田一方,邀天下善士,心蓮萬蕊造慈濟世界」之號召。緊接著,慈濟醫院各地分院、華東水患、土耳其地震、台灣九二一地震、納莉風災、菲律賓慈濟分會義診中心籌建……等捐助,皆有樂生院蓮友的參與。從五官變形、手足殘缺、雙眼無神、行若遊魂的「現象地獄」,提昇到我為人人之「超越天堂的淨土」,其中的辛酸和粹煉,皆足以為世人典範,為世人所歌頌。

肆、珍視樂生 接軌世界

 樂生院自創立迄今,在醫療策略上,從日治時期之強制隔離,演進到現在之民主自由和尊重;在醫學治療上,從治標的大風子油,到具有痊癒療效的MDT混合治療;在公共衛生上,有上、下水道的系統設施;在病患個人與生活互動上,則從行屍走肉、頹廢喪志,到活出自信、創造燦爛人生,其中可歌可泣的真實故事,皆足以讓人聞之動容。就醫學研究與世界人權而言,樂生院是世界韓生氏病史所載六十個療養院之一,在醫學史上有其極為崇高的地位。這七十幾年來,樂生院時時與世界接軌,造訪的國家有美、英、法、德、日、韓、加拿大、挪威、奧地利、黎巴嫩、土耳其、菲律賓、香港……等,造訪內容除了公共衛生、癩病醫療防治和研究外,還有捐贈慰問、娛樂表演、運動友誼賽與人性關懷……等。國內方面,則有醫學院校、研究員、救濟院、公共衛生組織、政治人物、慈善機構、宗教團體、婦女會、紅十字會、廣播電台、文化娛樂……等團隊前來造訪。

 就地方而言,早在清朝乾隆時期,新莊是北台灣之行政、商業中心。新莊老街(即今之新莊路)之廣福宮、文昌祠、慈祐宮、武聖廟,皆於民國七十四年八月十九日被指定為古蹟,為新莊歷史留下見證。日治時期,新莊老街巴洛克、洛可可式建築林立。磚拱砌成的騎樓,場景壯觀;設有店徽及招牌的商店牌樓,鑲嵌石柱、珠寶紋、花草紋、貝殼紋和戲獅圖等雕花,造型活潑高雅、線條流暢、變化精巧,表現出華麗優雅、甜美細緻之建築藝術。這些建築未拆除前,大學教授常帶領學生前來參觀、考查,一趟新莊建築之旅,看盡清朝、日治時期和現代各階段之建築風貌,加上文化歷史、百年老行業、民俗風情……等,可謂是一趟兼具知性與感性的豐富之旅。當老街歐風日式建築拆除後,新莊日治時期的影子,幾乎消失殆盡,然而,樂生院的存在卻填補了這段即將消逝的時空,並與上述古蹟連成一條觀光線。樂生院主建築體,採英國哥德式建築,屋頂採廡殿式四坡覆瓦,屋脊端頭鑲嵌神秘之避邪鬼瓦,灰、白、紅的色調,顯現出整棟建築的莊嚴與高雅。現存的病患房舍中,福壽舍、平安舍與蓬萊舍是創院時哥德式建築;朝陽舍、新生舍、大同舍、大屯舍、七星舍、竹雅舍和玉山舍則是日式三合院;來自全台各地捐贈的有漁翁舍(澎湖)、嘉義舍、東、西高雄舍……等,處處表現出同鄉深厚的情誼。此外,院內亦有大正皇后、蔣公夫人蔣宋美齡……等溫馨勉勵病患的石碑,是一處重要的醫學觀光據點。

 樂生院有著病患血淚交織的故事、回饋社會的事蹟,也是我國與世界韓生氏病史的縮影,它見證了當世代的社會、文化、政治、經濟、宗教、建築、醫療和公共衛生,處處充滿傳奇,時時與世界接軌,是一所難得的國際級古蹟,值得大家珍視、保存和維護,以為後代子孫留下寶貴的文化財。西元一九九八年起,日本韓生氏病患陸續共一千七百零二人,於熊本、東京、岡山等地方法院,對當年日本實施「強制隔離政策」提出告訴。西元二00一年五月十一日,熊本法院判定,政府須為當時之隔離、墮胎、結紮、滅種等不人道待遇作賠償,總計賠償四千四百一十七位韓生氏病患十八億日圓。同年六月七日、八日,眾議院、參議院亦先後通過裁定,小泉首相並向當年患者致歉,其基本人權得以伸張。因此,我們除了要珍視樂生療養院之外,亦應認真思索,我們能為院內的韓生氏病患做些什麼?例如人權的重視、生活年金的保障、住所環境的需求(無障礙的空間與設備……等)、醫療看護的落實、心理輔導和韓生氏症的認識與宣導,以消除人們的偏見與憂慮。同時,也啟示了在這後SARS時期,以及爾來的禽流感,我們應做好醫療診治、疾病認識、預防宣導和人權關懷……等相關措施,好讓國人的健康獲得最佳的保障,並免於生活上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