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06 20:16:25豬肉

《畫眉》 典心 (完)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呻吟著,依靠著夏侯寅,汗跟淚都像雨一般落下。

  意識愈來愈模糊,她只聽得見,他靠在她耳邊,用嘶啞而顫抖的聲音,不斷的跟她說話。

  「撐住。」

  「畫眉,爲我撐下去。」

  「妳還沒看到,我爲妳造的院落。」

  「畫眉,我愛妳……」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成語。

  她勉強睜開眼,望著那張蒼白的臉,張開毫無血色的唇,輕輕喚了一聲:「虎哥——」

  下一瞬間,痛楚到達頂端。

  她像是被撕裂了。

  「畫眉,撐著,求妳撐著。」他緊抱著她,看著她血流如注,語音嘎啞的喊著:「妳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妳聽到了沒有?我不會獨活的!」

  畫眉發出一聲尖叫,下腹的壓力,像流水般化開。她頹然軟倒,朦朧中只聽見,身旁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畫眉……畫眉……」

  他的吶喊在耳邊回響著,下一瞬,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畫面、聲音,全部消失了。

 痛。

  她仍痛著。

  雖不像先前,那種撕筋斷骨的痛,卻也是隱隱的抽痛。

  畫眉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還沒認清身在何處,就聽見床畔傳來談話聲。

  「她還好嗎?」

  「風爺,夫人是動了胎氣,所以早産。現在看來,夫人的身子還好,只是需要好好靜養,注意千萬別吹著風。她身子太虛,加上失血過多,一旦染上風寒,就很難撐得過去。」

  「我會注意的。」

  「另外,這是調養身子的藥方,風爺可以派人,照這藥單子去抓藥。」

  「謝謝大夫。」

  「風爺客氣了。那麽,老夫這就先走了。」

  腳步聲響起,接著,門就被關上了。夏侯寅穿過花廳,走進了臥房,赫然發現,原本昏迷不醒的畫眉,已經醒了過來。

  「孩子呢?」她一開口,就急著追問。

  夏侯寅走到一旁,從搖籃中捧出一個包著紅綢的小娃兒,小心翼翼的放進她懷裏。

  「孩子很好,很像妳。」他輕聲說道,同時注視著畫眉以及她懷中的孩子。「是個兒子。」

  那是一個粉嫩的小娃兒,正閉著眼,偎著胖胖的指,睡得好香甜。畫眉的眼裏,有著感動的淚水,她顫抖的伸出手,輕碰那張小臉蛋,小娃兒皺了皺嘴,給了她些許回應,接著又沈沈睡去。

  「妳想喂他嗎?」夏侯寅啞聲問道,克制著那股想將這對母子,一同擁入懷中的衝動。

  畫眉點了點頭,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胸前,有著敏感、奇異的脹痛。

  「我去喚鶯兒來,她應該可以幫妳。」他克制著語調不變,還要克制著想留下來,親眼看著她哺喂孩子的衝動,轉身離開了臥房。

  生下孩子之後,她身子虛弱,夏侯寅堅持,她非得留在風府裏調養身子。

  只是,除此之外,他沒有再逼迫她,甚至不曾提起,他們之間的往事。

  夏侯寅甚至嚴守份際,不再逾矩,不論是對待她,或是對待孩子,都是體貼入微。擔心鶯兒照顧不周,他甚至以主人之尊,搬進了臥房隔壁那間小丫鬟睡的小房間,親自照顧他們母子。

  因爲生産時失血過多,有很長一段時間,畫眉總是睡得很早。

  而她的兒子,似乎也有著爹爹的體貼,從來不曾夜啼過,總能讓她安眠到天明。

  充分的休息,加上三餐不斷的補品,讓她逐漸恢復健康,粉頰終於恢復往昔的紅潤。

  那一夜,畫眉本來已經睡了。

  夢中,有某種低低的聲音,將她喚醒過來。

  那聲音其實她並不陌生,這段時間裏,夜來偶爾都會聽見。只是她先前太虛弱,總睡得很沈,而那聲音也太過細微,所以就不曾起身察看。

  只是,今晚,她卻醒了。

  清醒之後,那聲音更清晰了些。她撐起身子,視線穿越臥房,瞧見方廳裏的景況。

  就看見月色之下,夏侯寅在方廳之內,來回踱步,一邊拍哄著懷裏的孩子。「乖乖乖,別哭,別吵醒了你娘。」他低聲說著,望著孩子的表情,有著慈愛,也有無奈。「噓,別哭了。」

  畫眉看著這一幕,看著他,跟他們的孩子,無法轉開視線。

  原來,孩子並非從未夜啼。

  原來,是他每個夜裏,都犧牲睡眠,抱著孩子,在方廳裏輕聲哄著,才讓她能夠睡到天明。

  她沒有出聲,反倒臥回枕上,閉上眼睛,聽著方廳那兒,傳來他用嘶啞的聲音,唱著奇怪的童謠,安撫著哭鬧的孩子。

  一串淚水滑落,沾濕了枕巾。

  只是,不同於往昔的傷痛、心疼、憂慮。

  這次,她雖然落淚,卻有著深深的感動。

 孩子終於睡了。

  夏侯寅松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回到臥房裏,把睡著的孩子放進搖籃裏,然後才轉過身,往床榻上望去。

  畫眉還在睡。

  他露出微笑,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補償。

  只是,他才剛跨出步伐,準備回到隔壁的小房間,搖籃的小娃兒,卻又發出呻吟,預告著即將大哭。

  這孩子就是這樣,只要放下,躺沒一會兒,就要不高興的哭鬧著,非要整夜都讓人抱著、哄著才行。

  夏侯寅重新抱起孩子,走回方廳裏,又開始踱步、拍哄。

  這樣折騰了一整夜,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累了的孩子,才終於肯入睡。他把孩子放回搖籃,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小娃兒已經睡了,才走拖著疲累的腳步,走回隔壁的房間。

  幾乎是一沾枕,他就睡著了。

  直到幾個時辰後,嬰兒的嘰咕聲,以及某種輕響,讓他猛然驚醒過來。

  迤邐進窗的目光之中,畫眉正抱著孩子,她面前的桌上,還擱著一碗熱騰騰的乾貝粥。她擡起頭來,注視著他,輕輕的彎起嘴角。

  「你的粥。」她說。

  夏侯寅凝望著她,然後緩緩坐起了身,來到桌前,坐了下來。

  看著那碗冒著白煙的乾貝粥,他的喉頭不由得緊縮著,有生以來,他頭一次有落淚的衝動。

  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他知道她終於開始原諒他了。

  「趁熱喝吧。」她柔軟的聲音淡淡響起。

  無法出聲,他只能點頭。

  他拿起調羹,舀粥入嘴。

  粥味溫熱清淡,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如往日一般,溫暖了他的心肺。

  他一口接一口、萬般珍惜的慢慢吃著。

  只要畫眉能夠原諒他,他的生命就已完整了。

  對他而言,這一輩子裏,只有畫眉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從今以後,還要再加上他們的兒子。

  日光暖暖,在妻兒的陪伴下,夏侯寅喝完了那碗乾貝粥。


尾聲

  幾個月後,他以風寅之名,重新迎娶了她。

  這一次,他依著她的意思,低調的辦了幾桌宴席,只宴請了親近的好友,以及曾患難與共的家仆們。

  董絮跟曹允,也趕來道賀。

  他們因此事結緣,早在數個月前,就已經成親。到了這會兒,董絮都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喜宴過後,人們都離去了。

  畫眉在前廳忙了一會兒,直到夜色深了,才轉身走回院落裏。她踩過石磚,剛跨過庭院的門檻,就瞧見了他的身影。

  夏侯寅抱著未滿一歲的兒子,站在梅林之間。

  這一整座梅林,是他重新栽植的,每一株皆是他從夏侯府的梅園,輾轉移植而來,親手植下。

  看著丈夫與兒子,畫眉心中一暖,緩步上前。

  他聞聲回頭,在看到她時,嘴角輕揚,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雙手因爲舊傷而扭曲著,無法如往日一般,密實的包覆著她,畫眉卻半點都不介意,溫柔的反握住他的手,仰頭對他微笑。

  冬日漸暖,院子裏的花早已開了滿園。白色的花辦隨風輕飄落下。

  他低下頭,深情的吻了她。

  花兒繼續隨風飄落,似雪一般,但卻有著春的氣息。

  看,春天來了。

  梅花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