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點著了的煙，自始自終吸食一口便將它揚棄在煙灰缸，成了佛桌前的薰香爐，我在名為松濤的茶坊裡枯坐，假意等待一名未知的朋友。
自離開診間，一時間塞滿腦子的問句無從去留，沒有答案，想像著數年後，腦袋終將如點燃的火柴般發狂，燒盡。昨夜，想我那逝去十一年的母親，竟悲懷的不成眠，無由的流淚早已司空見慣，激動的心臟卻一點不肯罷休地折磨我，關上了燈，這世界已然太亮，我沒有向家人解釋的力氣。
先前那塞滿腦子的問句逐一成形，正如滿室氤氳濃厚的青煙直往天花板聚集，在氬氣燈四圍凝成一朵橘黃色的暗雲。
這問句似是如此難明，卻也不難尋出它的痕跡。假若你明知幾年後，或許是一年，又或是兩年，你必然失去部份記憶與目下你所能控制的自己，我並非指死亡，還是成為植物人這種荒誕的漫無邊際，我指的是無法再度成為眼下正常的狀態，比如糖尿病晚期的患者，又或者是阿茲海默症，那麼，這一年，或者這兩年間，趁著還能控制目下的自我，該完成什麼事情呢？這的確是個假設性問題，我也答不上來，只一個朦朦然的答案在內心浮現而未有形體。

我點的菊花潽洱茶剛送過來，深褐色近於琥珀色的液體被透明的玻璃包容著，這麼形容一杯單調的茶，的確太過。因為那問句開始延伸，潽洱茶裝在玻璃杯把它當作常態，假若這時因為破碎而灑了一桌子的茶，這樣子我們可以把它稱為非常態。杯子破了，茶灑了，會有人來收拾，它並不會一直維持破碎的狀態，侍者會很樂意為您送上另一杯，可是人如果像這杯潽洱茶一樣，灑了滿桌子是不會換成一杯新的給你的，這種灑了滿桌子的非常態，成為你往後的常態，久了，你也忘記原先茶是裝在杯子裡供人喝的，只當茶應該是灑在桌子的。
而我？依然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紀錄一杯茶的常態，在窗櫺下，在透射的氬氣燈下那般可愛的模樣。
茶坊裡突然暖和起來，在我這一桌兩旁原是空著的，現下有幾個打著深色領帶的青年彼此談笑著，原先櫃台內閒散的女侍也扳起面孔，職業上需要的笑容掩飾得當。
茶坊的門前掛了個金黃色銅鈴，同一個時間裡響個不停，我感受到空氣中那種繁忙的錯覺，隨著鈴聲，我假意等待的朋友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