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類第二次推薦書：羅青《吃西瓜的方法》

　　麥田出版，2002年12月


　　這本，和後來焦桐的《完全壯陽手冊》，是書名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兩本詩集，不過焦桐先生的詩，我極陌生，不像羅青，可能因為曾是我的大學老師吧，所以我一直都注意著他，注意著他是否又有什麼散文評論詩之新作發表。　

　　羅青一直是我最好奇的詩人之一，從我剛進輔大中文系起，他第一堂課那「電視機與垃圾筒殘楂」的妙喻，已讓我對他佩服至極、著迷不已。而我大四時，曾參加系上徵文比賽新詩組，他是決審老師，劈頭那句：「這次的作品沒有一篇是可以看的！」啊，這更讓我永生難忘。原來，語言真的可以被揉鍛成這麼有魅力……

　　這本詩集的焦點無疑是〈吃西瓜的六種方法〉這首詩，茲先引文於下：

沒人會誤認西瓜為隕石
西瓜星星，是完全不相干的
然我們卻不能否認地球是，星的一種
故也就難以否認，西瓜具有
星星的血統

在這裡，詩人彷彿繞口令似的，辨證著西瓜與隕石間的關連，雖然好像有理，可是聽來就是那麼怪怪的，吃的小西瓜，與天外飛來的大石，竟然扯在一起？這是「第五種：西瓜的血統」的前半。而「第四種：西瓜的籍貫」如下：

我們住在地球外面，顯然
顯然，他們住在西瓜裡面
我們東奔西走，死皮賴臉的
想住在外面，把光明消化成黑暗
包裹我們，包裹冰冷而渴求渴暖的我們

他們禪坐不動，專心一意的
在裡面，把黑暗塑成具體而冷靜的熱情
不斷求自我充實，自我發展
而我們終就免不了，要被趕入地球裡面
而他們遲早也會，衝刺到西瓜外面

這，這更玄了，「他們」是？「我們」又是？我們竟是「人類一族」嗎？他們則是「瓜類一族」嗎？還是這便是暗喻著方正理性與圓柔感情間的消長，如李男〈杮子的綜合研究的研究〉一文(註1)所言那般？再往下看「第三種：西瓜的哲學」：

不羨慕卵生，不輕視雞蛋
非胎生非卵生的西瓜
亦能明白死裡求生的道理
所以，西瓜不怕侵略，更不懼
死亡

這是該節後半，詩人於此轉而聯想戰爭，指示對「重生」母題(註2)的澈悟，使得西瓜們並不會害怕死去，因為，子會生孫，孫又會生子，將無窮無盡……

敲破西瓜就等於敲碎一個圓圓的夜
就等於敲落了所有的，星，星
敲爛了一個完整的，宇宙

在「第二種：西瓜的版圖」其中這三句，我們更是看到了羅青想像力之美妙，經他這麼一提醒，夜裡滿天星座之美，頓時亮了起來，而西瓜再也不是西瓜，已成為讀者開闊胸臆的甜嘴良藥哩。
不過哦，最後一節竟是「第一種：吃了再說」，且只要小標沒有任何內文，怪怪，詩人要否定自己嗎？不然為何正待延伸思維時，倏地轉為行動派，叫大家先吃再說？是開玩笑？還是屬於更高層次的吃西瓜的方法？還是根本就只是要說一件事──方法再多，歸根究柢還是只有一個動作：吃？詩末署「59.12虎尾」，天啊，民國五十九年耶，那時羅青便寫出了這般既庶民亦菁英的玄想，真是令人驚艷。而不禁也令人遐想，那時，詩人也許想暗嘲些什麼……

（未完，待續）

註1：為一篇賞析羅青詩的論文，參《吃西瓜的方法》書末所附。
註2：死亡然後再生，是西方自古以來重要文學母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