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這輩子，我最敬佩的是我父親，而最心疼的就是我母親了。

如果說，我的父親是像神祉一樣的庇佑著全家，那我母親，就像觀音菩薩一樣的慈悲為懷，讓我和弟妹，浸潤在這樣的慈暉中。

           母親這輩子受了很多苦，身體的病痛，心靈的折磨，而最讓她介意的是未曾受過教育，母親的恨，不是沒有原因的。是什麼事情能讓一個心胸寬大，慈悲為懷的善者，心中充滿怨懟? 是什麼原因折磨了一個人一輩子還讓她心心念念? 一切，都是因為「愛」---「母愛」，但也因為對孩子的「母愛」深，而讓她恨老天爺的不公。

            爺爺生了6個小孩，唯有母親沒讀書，只因她是女孩，又是長女，需下田工作並照顧弟妹。從此，她的生活只剩下，工作與照顧弟妹。她的人生，只能在這兩者間游移，沒有玩樂，沒有同學，女孩兒家的嬌寵，離她甚遠………….。雪上加霜的是，外婆的早早離世，讓母親的擔子更重了。

          不識字造成生活不便就算了，但當我大哥罹癌，肚子疼痛不已，母親背著大哥要就醫時，卻因為不識字，問路時坐錯車而更延誤就醫，這讓母親疼痛的心，更加疼痛，含恨之情，油然而生。母親告訴我，很多事她都能忍，很多事，她都能等，但唯有生死大事，一刻也不能忍，半分都不能等。當時。她恨蒼天都要奪走她孩子的性命了，為何還要他再多受身體病痛的折磨，只因坐錯車? 她恨，為何她不識字? 她恨，只因為她是家中老大? 大哥的離世，讓「不識字」這件事放大到極致，也讓母親每每想起，就痛哭失聲。

           母親的堅忍性格，在現代社會中，算是少見的。

           母親的忍耐功夫及寬大包容的心，亦是一般人無法比擬的。

母親的苦，來自於奶奶對她的不疼愛。 奶奶是精神病患者，我對奶奶的印象很深很深。因為，國小到高中，奶奶的三餐及衣服，都是我在照顧及清洗。爸媽工作很忙，國小2年級開始，我就必須煮飯洗衣照顧弟弟妹妹。由於奶奶在年輕時，家境清寒，曾祖父母無法養育她，把她送人，而這一送，造成奶奶的心靈受創極嚴重，之後，她總共被送給別人8次，8種不同的家庭環境，造就她的精神無法負荷，在爸爸還很小的時候，奶奶已開始不正常了，她有被害妄想症，只要在醒著的時刻，嘴巴就不斷謾罵，認為每個人都要害她。晚上，只要她沒睡，大家及左右鄰居都不必睡了，因為她會一直用腳踹床板整夜，造成鄰居不斷抗議。她也攻擊不認識的人，特別是當別人笑她時。即使奶奶的狀況不佳，在那個年代，父親及母親仍是不捨送奶奶進精神病院，就這樣，奶奶的餘生，就在家中度過。

            奶奶總覺得母親和我要毒害她，總是請父親把母親趕走，且要母親把我一併帶走，她也不要我，因為我和媽媽是一國的。然而，實情呢? 唯有我，身為母親的女兒，在這件事情上，知道母親的無奈，心酸與寬大。

          母親對待奶奶極好，虛寒問暖，即使得不到任何的回饋，也依然發心待奶奶好。照顧奶奶的工作，全是母親交代我要做的。即使我替母親抱不平，也不敢對奶奶不敬。因為母親說:「奶奶很可憐，她會這樣不是故意的。奶奶生病了，生病時說的話不是真的。你小時候奶奶很疼你，你要孝順她。」我看著母親慈祥的臉，說這些話時沒有半點怨懟，我就想:「世間真不公平。」因為，爸爸有兩個兄弟，除了爸爸媽媽外，其他兩個兒子沒有人願意養奶奶。因此，自我有記憶起，奶奶一直住在我們家不曾離開，直到離世。但是，為何孝順的媳婦卻得不到奶奶心中的認同? 而未孝養她的另外兩位嬸嬸，反而在奶奶偶爾清醒時得到很大的讚揚? 當時，我真的不懂。

           奶奶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而母親呢? 她不是不曾受過教育嗎? 是誰教她要「孝順，寬大，不計較」?是誰要她任人辱罵不回嘴?  母親躲著哭我都知道。但母親只要一面對我，從不會在我面前抱怨奶奶的不是。我不滿時，還會開導我，然後，一次，兩次，三次，天呀，原來母親是說真的，她不怨奶奶是真的!

             怎能不怨呢?  怎能不怨呢 ?  在當時，我無法理解。

             奶奶的身體日益變差，母親每天燉補照顧。奶奶一直罵不停，母親會端一杯水給她，請她休息一下再繼續。這是什麼戲碼? 我覺得我們家上演著一齣我看不懂的戲。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懂了這齣戲，在國中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懂得了「人間的至愛」，即使是現在的我，都做不到這樣的無怨無悔。究竟要怎樣「美」的一顆「心」，才能擁有那樣的「胸懷」? 漸漸的，我認為，母親一定不是普通人類。她擁有觀音菩薩慈悲為懷的心胸，我，從不滿的情緒中，漸漸轉換了心境，漸漸去悲憫我可憐的奶奶，漸漸了解「母親的苦」了。

             關鍵性的哪一天，來的令人措手不及。

     當天放學回家，記得才4點多。外面下著大雨，刮著風，彷彿為了即將來臨的命運，添上樂章，增加韻律，唱著將臨的悲歌。雨濛濛的天際，劃過陣陣閃焰，是為我的奶奶填上生命最後的色彩。奶奶於暴風雨中，不肯入內休息，硬要躺在外面車來人往的大馬路上，任狂風襲，任大雨淋，呆呆的我，無奈撐起一把根本撐不太著的傘，執意陪著奶奶在馬路上佇立。狂風暴雨在我身旁舞動，風聲雨聲夾雜鄰居的謾笑聲:「兩個傻瓜啊!」，「有神經奶奶，孫女也不太正常吧。真呆，也不會拉她奶奶進屋」，……..傳來的耳語，我也不惱怒，滿腦想；「今日奶奶怎麼了?」好不容易挨了2個多小時，父親母親終於回家了，硬是強制奶奶進屋。奶奶進屋後，依然不肯上床，就是賴在地上，要父親抱她上床。隔天，奶奶就因為心肌梗塞離世了。原來，奶奶要的是「爸爸最後的擁抱」。

          母親哭得很傷心。她也心疼父親的喪母之痛。母親總是對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一點小細節都不放過。為人妻，她做到了「擇其所愛，愛其所擇」; 身為母親，她做到了慈悲為懷的「言教」與「身教」。大部分的父母，有時教是一套，做又是一套。但是，我的母親，完完全全做到了「身教合一」。她用行動表明她身為媳婦的孝心，她不願父親夾在中間為難，她忍下一切奶奶對她的謾罵，她細心的照顧一個對她不好，一天到晚慫恿父親另娶的婆婆，她教導我對長輩要有禮，無論長輩如何，都不可失了長幼。她教我要兄友弟恭，還教我「老二哲學」，凡事不要爭到贏，做事予人留餘地。她教我凡事不要計較，心存善意將有好報。她還教我寧可受人欺，也絕不可欺人，多麼的神呀，要不是我知道母親不識字，我嚴重懷疑她讀過「論語」，她教我的人生道理，是孔孟的思想啊! 她奉行的法則，是老莊的無為，她過的生活，是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

        後來，我真正明白，母親的苦，不是真正來自「奶奶」。而是來自「父親的母親」。 於我，明明是同一人，在心境上，卻是大不相同。是的，母親愛父親甚深。因為「愛」，知道「父親的苦」難言，父親是奶奶所生啊! 因為愛爸爸，因此，她愛屋及烏。飲水思源，雛鳥尚知母恩，何況自認萬物之靈的我們? 有些事，年輕時不懂，一定要到年長時，才知萬般的無奈，乃是人生必經之路。而，擁有「善」念，確實是開啟福報的鑰匙。而另一個讓母親忍耐的原因，就是我和弟妹。母親的心，疼我們疼的像是天地至上的寶貝，即使我們環境清苦，但是該給我們的愛，一分也不少，為此，我感恩她一輩子。未受教育的她，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拼著老命也要我們力爭上游。母親總是說:「經過你哥哥的事後，才知學識很重要。你要努力往上爬，日後，這些知識將幫助你在社會上出人頭地。我沒有嫁妝可以給你，你唯一可以從我們家帶走，而別人永遠帶不走的，就是知識。盡量讀吧，我沒錢可以讓你補習，也無法教你，一切要靠你自己，不要輕易放棄。」這樣的話，一次又一次的耳提面命，我，沒讓她失望。至少，現在，我有自己的一片天，我有堅強的羽翼可以做為父母後盾。我把自己變強，我讓自己天天過的開心，我讓自己健健康康，我想對我的母親說:

「媽媽，我感恩您。媽媽，請放心。媽媽，我愛您。媽媽，不要哭。我代替大哥給你很多很多的愛。媽媽，我有做到你教我的每件事。在我遇到困難時，在我有時覺得走不下去時，媽媽，是你的溫柔，你的堅毅，你的忍讓，及你對子女的愛，讓我無論如何，即使摔到谷底也要站起來，我不怕受傷，我只怕你擔心。我不怕苦，我只怕你落淚。你為大哥所掉的淚，夠多了。接下來，我只要你開開心心。我想驕傲的對全世界的人說，我有一位好媽媽。」媽媽，我， 真的愛您。在我心中，您，無人能替。

                                                                                             Pearl於2010.05.04

現在的媽媽，每天在芭樂園工作，吃著自己種的菜，完全沒噴灑農藥，過著簡單的生活。

媽媽種的菜:

爸爸媽媽的背影，我家的芭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