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的紅洋裝


　　一．

　　下午，海風輕暖暖地吹在耳邊，撐開一絲迷糊眼，明亮的藍天勾雜著幾縷白雲，分分明明開闊在頭頂。

　　很舒服的下午，陽光，沙灘，海岸。躺在身邊的Michael閉著眼睛早已沉入夢鄉，另一邊的Brian，則低低哼了一句：

　　「這，就是人生。」

　　在海灘上睡覺的幸福人生。

　　Michael沒有醒來，理所當然以行動佐證。

　　幾十分鐘前，我們自一海邊小公園從容漫步，大方渡進五星飯店的私有海灘，海灘上有著一式躺椅，飯店一角為想要游泳的顧客提供一色的大毛巾。

　　我們各自佔了位置躺下，周身，情侶夫妻父母子女，都是落住飯店的度假人，嘻嘻笑笑悠悠閒閒，各種語言，分辨得出的就是英語、日語和中國語。還有一些其他的嗎？耳朵無法分門別類。

　　我們低調而又囂張地拿出自己攜帶的飲料，未退冰凝結在罐身的水珠，握著罐口往沙灘壓下轉轉就是天然的飲料座。舒服地伸個懶腰，收回手臂就枕頭。

　　溫暖的陽光，清涼微鹹的海風，昏昏欲睡。附近有從台灣來的兩個小女孩正歡樂著堆沙堡，飯店的工作人員來回地在沙灘上整理顧客離去後的空間。

　　電影中的男主角在傍晚的光線中說著：不敢相信，我們到現在都沒花到錢。

　　女主角笑著回答：對。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人生中最美好的東西，通常都是免費的。

　　印象中的電影並不怎麼特出，一部普通的片，既不討人喜歡，亦不惹人嫌，然因為這句對白，在心目中也許就可以晉升為佳片也說不定。

　　電影可以在於一個關鍵。

　　我的關鍵呢？

　　人生中最美好的東西，都是免費的。

　　但是別想不勞而獲。

　　我想這是藏起來的半句話。

　　我想說，其實並無意探討什麼人生問題，來海邊睡覺，就是睡覺而已。但我仍然醒著，身邊的Michael和Brian已經入睡。

　　深藍色的海，淺藍色的天，綠色的椰子樹，樹下有人忙碌著正在移除椰子。

　　據說從前一次，某棵椰子樹上沉甸甸的椰子熟透蒂落，砸將下來，打壞一個路人，路人告上法院，州政府賠了一筆錢，從此在路樹椰子熟透之先，政府總要派人摘除。

　　腦海中就浮現出曬得黝黑的當地人，沿路抬頭探看椰子樹高高的頂端，陽光刺目，微風繞戲在樹的羽葉，摩娑著淡淡沙沙作響，響中，有懷抱的結纍椰子。

　　而Jeanie從海中浮起，帶著一身海水上岸前來，坐在Michael的躺椅尾端，二話不說拿起冰涼飲料，猛灌一口，吁氣：

　　「這就是，人生。」

　　我轉臉瞥了一下Brian。他睡得死熟，動也沒有動過。



　　在車上，Jeanie閒話。

　　「……所以我想這是我最後一個暑假，我的行程不想排得那麼滿，好好休息，好好玩。但是美食、溫泉、家裡、實驗、獎學金？」

　　我答他，你不要想太多，事事難料。我也以為去年夏天是我最後一個暑假，你看我現在在哪裡？

　　Jeanie眼睛一轉。有道理。然後看似再沒有問題。




　　海邊，Brian和Jeanie一先一後不約而同的人生宣言有些觸動了我，如果這是他們的歡樂人生，那之前我所經營的又是什麼？

　　人生難道有一種答案可言嗎？

　　仰面漂在海中，眼角餘光似乎看見波浪潾潾，頭頂上的藍天更無遮蔽，我全身放鬆，看見的是全面的藍，漂浮似的，感覺自己很像某種藍色雞尾酒裡的冰淇淋。

　　在我拖著旅行箱從家裡出發的前一天，Ming正好從菲律賓採訪回來，順帶十多包黃澄澄的芒果乾。這一週，除了菲律賓的採訪，他還要交出三篇稿，所謂焦頭爛額絞盡腦汁。

　　Ming說，飛機起降的時候，會在心中想著：爆炸吧……爆炸吧！

　　一眾室友紛紛開口，我們是有想過出個車禍。但是空難？

　　Ming回答，因為總覺得就是受傷住院，他們還是不會放過我。

　　藍天在我面前微微晃蕩一下，是海浪托著我輕搖。在每天上班到晚上十一二點的日子裡，全身吶喊著我要放假我要放假呀。只是無聲。到了真的放假，那種想出車禍以休息的感覺卻依然盤桓不去。

　　鬆懈不下來，恢復不過來。我拉著旅行箱，就這麼出了門。然後，當我浮躺在海中，微微瞇起了眼睛的時候，那個車禍的荒謬壓力似乎終於離我遠去。

　　人生難道有一種答案可言嗎？

　　氣溫漸低，夕陽將下。上岸披上大毛巾，收拾過飲料空罐，一夥人慢慢又渡出飯店海灘。

　　我想著我在機場認了行李慢吞吞往外拖去，外頭沒有幾個等待的人，轉頭四顧間，Michael和Jeanie已直直向我走來，比我兩年前的記憶黑了，也，胖了。他們迎著我給我套上一個蘭花串成的花圈，而那綻放臉上的笑容，真是，相當，相當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