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6 19:42:16派克boy

清大.一年。



回家

  當我把檯燈也放進紙箱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就是回家。檯燈纏著電線,墊著朋友寫給我的卡片、毛線帽、小鐵盒、迎新宿營的名牌、梅竹賽的選手證還有甜甜微笑的照片,我要扛著這些雜亂的東西,回家。

  這是六月,是鳳凰花開還有指考的六月;想盡辦法來到清大的六月。那個暑假,高中晚輔導課後的每個六月夜晚,悶熱幼小的我們捉了一整個鐵籠的金龜子,然後在指考當天,放他們自由。牠們摸索不定的樣子爬出籠外,步步勾纏著鐵線,在好大的花園裡輕探每個生澀又熟悉的足觸。爬出那個看得見天空卻摸不著邊際的籠外,於是自那天開始,探索如是,膽怯的開翅如是。

  開鎖的鑰匙是清華寄給我的第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有印著清華大學校徽的文件夾、亂七八糟社團的宣傳單、一連串的表格跟一封校長用英文寫的信。那個時候看那封信是在家裡曬過太陽的棉被上,似乎還有興奮的打滾。後來這個紙袋小心翼翼地躲藏在抽屜的最底下,跟第一個學期所有考卷緊緊相依,整整齊齊落入我的視線。於是我站起身來,寢室開始飛快地旋轉,也有可能,是我吹起了巨大的風。迎新宿營的短片、寢室合買的桌子、一起創作的解答……在這間寢室的回憶,突然間一起傾倒隨即重組站立,沙漠一般的變幻包覆。寢室只有我一個人,我看著去年九月的自己走進來,認識小健,那張第一天來幫我擦桌子還有床舖的白淨臉蛋;認識茶米,那個穿著牛仔褲用奇怪語言跟爸爸交談的小Q毛。開始交談,開始逛生活工場,開始在房間綁曬衣繩,買張桌子喝下午茶。三個人的生日聚會,於是寢室多了CD櫃、翻頁鐘、USB接頭喇吧。

  剛來到這裡,沒有朋友,沒有夜唱。並不是真的靜,而是有一些暫時性的排斥,關於清華落魄的基礎建設,關於骯髒的廁所無力的社團。又有一些懷念鐵籠裡的安全,怕被誤解怕被傷害。於是就這樣一晃眼,認真又寂靜的上學期過去了。那個時候我覺得鴿子廣場的鴿子受限在一個小小的廣場裡,即使飛翔,即使迴環反覆的遊戲,也只能飛到比較高的障礙而已。即使已經從復旦的金龜子到清華的鴿子,鐵籠成了大樓,嘶吼如是,墜落如是。但我仍說服自己這不叫失望……這叫現實。那是我自已為看見的現實。直到期末考,圖書館一個人長長的四方桌子上,多了一個好台客的同學、一個愛練肌肉的高大身影、一個曾經在材料系卡啦ok大賽聽我唱歌的小胖、一對整天搞曖昧的情侶、一個具有黑色熟悉氣息又不愛笑的沉默、一個隨性至極,跟我說他一整年都不想被認識的低調男生、還有愛聊天嘴炮的女孩。連他們來到圖書館,按照我記憶的順序坐上長桌,開始笑笑鬧鬧,開始有了聲響。

  閉起眼睛,五樓圖書館涼涼的冷氣擁擠的坐位,我感到幸福的安全。

  於是瞭解與被瞭解,確定跟不確定,我好像發現一些清大的秘密。當梅竹賽打動了我,當祭梅跟誓師的震撼讓我流淚,當我豁然瞭解自由來自於追尋,來自於限制。從家中來到清大的一年,一切靜靜地溶解在記憶。在加入最後一個條件的時候,突然所有事情劇烈反應,成了批評與讚美中豐富的回憶。最後一個條件,就是大學精神。當材導課的老師跟我說,「大學是一個觀念」;當散文課的老師跟我說,「明珠在掌」;當每本課本突然對我說起話來,告訴我人文與科學帶來世界的真實;當我把打包的紙箱層層疊起,突然間整個校園在我的眼睛裡清楚成形。剛來清大的第一個禮拜我曾相信我要溶進這綠色如奶汁的陽光,我曾相信我將委順於這樣神聖的歸屬。但是現在我總覺得這樣的清華完全不屬於我。我可以創造更多不同的回憶,屬於我自己的清華存在。從前在那間小學校裡不敢想不敢做的事,過了一年我好像突然可有實踐夢想的勇氣與能力。我覺得好奇妙,當初只是矇著臉想要衝進一所好大學,現在好像事事要自己開拓,滿足內心深沉翻湧的慾望。

  只是坐在安靜的寢室裡,空蕩的宿舍,仿佛回到去年而已。我想告訴我的桌子還有椅子,我要走了。我不是一個旅者,我是過客。這間疲憊的寢室承載太多來去穿插的回憶,如清大的每棟建築,破舊卻又不忍離去。婆婆的電話聲響,我居然忘了今晚答應她要回家吃飯。我浮現她的面容還有狗狗的叫聲,突然清大的彩雲就跟我說了句快回家吧,這裡早習慣來來去去的憂傷。

  我起身關燈,搖搖晃晃地回家。回憶在回家的時刻,特別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