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1 11:18:31派克boy

[這個冬季]



上次有說一篇我要投稿月涵的散文,
上次也po了一個大概的綱要。

加了一些東西,讓文章比較完整,這篇我好喜歡,
因為我為自己刻下了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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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清大之後,才發現什麼是冬天。

  以前在桃園附近上學,每天就在家裡跟學校往返,天氣冷就把毛衣的領子拉得高高,制服塞得厚厚的上課。黑色的夾克可以裡面塞一層毛,或許在腳底穿上兩層黑襪子。進校門的時候,總得躲躲閃閃,因為鞋孔上面沒有鞋帶。而且皮鞋上自己的側影,跟皮鞋一樣油膩。書包割了底,再用力按擠得像文件夾。裡頭夾著零零散散的課本,書上漬滿書包的刮漆。一隻藍筆一隻立可白,永遠住在抽屜的溝溝裡。躲進廁所裡一邊喊幹一邊刷馬桶,再把煙屁股狠狠的往窗外一丟,就是陽光在水漬上捉迷藏的早自習。

  匆忙,沒有時間捕捉任何天空的片段。

  高中的窗戶外面是層層塗抹的自由,一層藍、一層白、一層灰或是一層刮壞的特效。有時它近了些,有時它像在夏威夷一樣遙遠。不清楚只好揉揉眼睛,只是迷濛而已。上課的時候不準向外看,那是老師不懂窗外的美。又或是他們知道那樣的美,是一種罪惡的風騷。當他們看見你的眼鑽旋進了妖嬌的雲朵,當他們看見你的手顫微抹著懷孕的餘日,他們大聲又驚恐的制止;像是,你永遠是爬上櫥櫃偷糖果的肉球小孩。

  是的,也許有很多奇妙的老師。也許他們教你外星人的入侵,教你用相機去記錄幸運草;但是他們扭曲的反抗只是仕文化這棵萬年樹,以及它超大板根糾纏的犧牲品。他們的課變成最隨便又吵鬧的課,他們的字句像是密碼,暗示所有人生秘密。成績最好的同學忙著解釋逼近,談論著自己以為的狗屎。成績最差的同學忙著跟這些老師稱兄道弟,仿佛勾著老師屁股後的小尾巴。
  
  沒有一個人能代表全部,但又處處支撐了升學亂局的全部。

  所以後來他們成了甜蜜的霧,我吞吐著然後頭暈,什麼都看不見的是方向。那幅景色是無人能繪出的,永遠移攪著稀泥的路,也許有時是酷厲的陽光或風雨,也許有時是甜蜜如毒藥的霧氣,還有還有,當你看到天空時再讓你跌個狗吃屎。最可悲的,是我仍然麻木的行進,跟著一隊隊不知道為何而戰,卻又孤單無援的戰士們,被魔笛催促著往山峰走去。

  團體進行團體遊戲,我緩慢練習。問題是跳舞的步伐總跟不上潮流,因為那個時候的團體就像一坨爛泥,稀和著步履、自由跟自我。直到離開,打破了窗戶往外面逃出去,大口大口喘著瘋狂的頹廢。直到真的在窗戶外面轉了一圈,跳了一首又一首小步舞曲,才知道那樣的自由也是一坨爛泥,稀和著自卑,不安和背叛。

  在乎朋友的一舉一動,希望參加每一個朋友的聚會。但也是後來才知道,有些回憶放久了自然會被懷念。有些沉澱的顆粒還是偶爾會被吹起,強行要它溶解只是越離越遠開那穩定的迴環往復。朋友的感情不是在乎短暫的親暱,而是走得長久的互相等待、陪伴。

  但是就算懂了這層道理,我卻永不喜歡孤單,永不喜歡聽進人耳裡的背叛。青春真的需要人了解陪伴……但是每個人都汲汲營營地想讓人了解自己。於是走在同一條街上,每個人選擇了不同的空間,幻想成立了玻璃窗戶的整個世界。撫摸彼此的玻璃影像成了最寂寞也最熱鬧的密室遊戲。
那個時候我的生命裡沒有冬天……一個沒有心緒的青春沒有季節。

  一直到我在新聞台上寫下了一段,

「然而也是措手不及,今年花中要與這些討厭跟歡喜相別了。

鳳凰花,這名字取得真好。

迎接今年七月火浴後將遊逸於自由府第的鳳凰而開的花。
迎接將取回十八年來被箝制舒羽的鳳凰。
燦然火紅,生命的枝頭就綻開在每一個末梢,滴溜溜地突然爆裂,於是一樹生香,翼翼千匝。

高三的糾結,也就這樣慢慢被這紅色熱浪沖泡開來,輕輕舒展。
我們應該就這樣順著這時局而離開,大步大步的離開,不要回頭。

我們就將踩踏著這花朵輕彈,身生彩鳳雙飛翼;
直到我們都更有了成就或更懂得珍惜想念,

然後再次聚首...」

  就畢業了。

  我一直以為,離開後就能獲得自由,自由定是跨出了那條高中生的界線,跨出了十八歲的自己,就可以飛。這離譜的謬論被冷洌又鬱綠的風給否定,在清大的宿舍裡,二三月間。才發現,那個青春甜美的制服女孩不是我甩了她,是她嫌我年紀太大。

  沒有人跟我說為什麼襯衫要怎麼搞不才會一直皺,所以索性不穿。沒有人告訴我茶杯上的黃漬要怎麼抹去,用力搓啊洗,最後癱軟在溼答答的棉衫裡。沒有人定時招呼吃飯,所以常常挨餓。不知道這節是什麼課,所以漫山遍野地落地生根。沒有人會告訴我,該怎麼渡過沒有朋友、沒有課的雨天。也許別人不知道,當那樣細絲的愁一點一滴啃蝕光線,心底那頭衰老的獸就會隱隱嚎吼,讓我恐懼地塞住耳朵。

  更不習慣的是每堂課是用點名來決定成績,而不是在這堂課上了解多少。空有一個不受拘束的靈魂,卻只能漂移在責罵與扣分裡。若是今天想往成功湖旁一坐,讀讀散文寫寫詩,下次再到課堂上時,就只有被刁難的命運。成功湖畔的鴿子被餵到脖子不見了,被追逐的時候只能賣力的奔跑。有時候,我很懷疑牠幹嘛不就索性垂頭喪氣地坐下-只要認定自己的肥胖與疲倦,或是用鴿子的語言大聲叫嚷,「不要逼我,我跑累了。」。

  就是因為太冷又太笨扭的獨行,才開始體驗季節。

  手很冷但還是要搓洗衣服的滋味,如果太冷爬不起床就一路蹺課到最後的滋味。在最後一堂課醒來,發現空蕩蕩的寢室只有風聲的滋味。混亂不見了,這裡不再擁擠,空蕩蕩的。開始太徬徨無措,把自己囚在電腦前面看電影跟打電動。夜衝,夜唱,夜撞。隨著舞動,週遭有了聲響,有了熱度。

  風吹扭著樹,烏壓壓的整片天空有雨。我不斷幻想,有天新聞氣象是這樣播報的。新聞該告訴大家,這個冬季是如此低落。這麼大的校園,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寂寞?又或許,是我開始想要回到過去的高中生活,那個佈滿污泥的騷動跟磨蹭,似乎熱鬧了一點。校園是一片無垠的海,嘩啦嘩啦拍打潮岸,不斷聽見海浪拍打岩石的巨響,但是看不見水花。不敢走動,因為總覺得自己是個小小的點,在巨大的撲朔迷離中,在巨大的搖晃中會被浪彈得太遠。這是一個小小的點的流浪……

  突然覺得高中是張考卷,出題超出範圍;題目的意思一知半解。沒有仔細思考,也沒有驗證算式,只是潦草的寫下數字就交卷。考試結束的鐘聲隨著鳳凰花開而驚起,最後居然沒有評分或責難。雖然沒有課本可以告訴我,可是我絕不會認為流浪、不知所措、在硬燙的規矩裡閃躲是自由。

  愣坐在宿舍裡,忘了穿襪子,一直想著圖書館玻璃窗外看到的鴿子廣場。總覺得好像看見些什麼,好像有什麼抓到了又溜走。

  鴿子廣場,有一群鴿子用V字型來來回回,在曲曲折折的大樓空間裡來來回回。有一兩隻就停駐在五樓的窗沿邊,柔軟的頸項有柔軟的光澤。安靜地,有人推著娃娃車。安靜地,有個老奶奶帶著一台腳踏車坐在樹梢底。沒有樹葉的枝枒,切斷的窗外的時光,圖書館裡有種暖暖的甜味,還有耳朵不安的雜音。

  直到發現腳被凍壞了,才把自己的腳套上襪子,像胖胖的小時候,媽媽那樣。看著窗外,搖晃晃的看著窗外,家裡像烘乾機一樣的溫馨,米色的沙發椅還有熱茶、瓜子。電視咿咿呀呀的,一對羽毛灰撲撲的老人,嗑著瓜子,唸著孩子,守著巢。「平子最近又好久沒回家了…」,「清大那裡那麼競爭,他留在學校唸點書也是好的。」「你還記得他小時候嗎?胖的像個球,大家都叫他要減肥…」「誰知道現在瘦成這樣,這麼冷也不知道有沒有多穿幾件…」「他以前那麼混,還一直擔心他會賭會壞,」「現在他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就突然哭了。

  高中裡的記憶裡沒有爸媽,因為看不見。把自己推向最前線,以為自己爭取著朋友,爭取著課業,然後發現自己常常孤獨。一直在外頭衝衝撞撞遮遮掩掩,卻從沒回頭看看自己車輪後,拼命追逐的焦慮。飆車原來是件很蠢的事,因為那越快越緊的情感羈絆,讓你永遠離不開。

  畫面模糊了,天空清晰了。那些背叛跟界線也不再重要了,缺席的也不再缺席了。自由是個很迷濛的狀態,不飛翔也不羈絆。高中的泥濘成了純真年代,抖抖身子就長出了蔥綠的草地。星星的閃光也慢慢織了星圖,草地上溪流流過的地方住了一間小小的木頭房子,暖黃的燈霧溼玻璃。裡面睡著兩個搖椅上的爸媽,睡夢中企圖用微笑掩飾皺紋。

  現在那裡還很寂冷,沒有關係,我開始懂得照顧自己。

  用這種方式跟你們說,我長大了,只是想表達我成熟的一點點歉意。雖然我仍不敢說愛,仍不敢說孝順,只是我想放在文字裡隱隱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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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寫,一邊耳朵裡就迴想起小美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