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27 16:54:58台股投資陳小姐

文茜語錄/歐債六月,即將遮蔽的太陽 2012/5/26

文茜語錄/歐債六月,即將遮蔽的太陽

  • 陳文茜
  • 希臘人正摺疊著他們的災難;舉國有若縱火犯,把衰敗帶來的怨恨之紙,牢牢摺得夠厚、夠有空隙,好讓世界與他們同時陷落;他們相信惟有如此,希臘才能絕地重生。

    六月十七日希臘將再度舉行大選。在此之前的四十二天,五月六日,希臘民眾無視投票的後果,把百分之六十二的選票投給三十多個政黨,百分之六十八的票投給反對紓困的政治人物。於是政府三度組閣不成後,國際緊盯著,歐元區也威脅著扣住十億歐元救命錢,歐盟則拒絕立刻紓困希臘銀行,逼希臘人在六月十七日這一天,給世界一個清楚的答案。

    但希臘人,不準備扮演坐著等待審判的囚犯。

    六月十七日,距今不到數周,一波可能的歐元區海嘯已如同默片,悄悄但誇張地無聲演出。希臘目前民調最領先的左翼政黨(Syriza)領導者Alexis Tsipras雖然只有三十七歲,但你最好記住他的名字。他的姓氏聽起來像希臘某一種起司美食,人生過去如同一張白紙,不只在國際、連在希臘都是籍籍無名的政壇小伙子。但希臘的債務悲劇把他高舉於世界舞台,他正向希臘民眾灌輸一個觀念:「過去那些老政客不只導致了希臘的現狀,貧困與自殺,他們還嚇唬老百姓,誇大退出歐元區的恐怖,逼人民接受活不下去的財政緊縮與加稅。」他同時出訪柏林,威脅德國與歐盟:要死大家一起死,不只批評紓困政策無助於希臘與整體歐元區,還揚言若六月十七日他當選,將把原本歐盟已交給希臘的四十二億歐元,不拿來償還外債,挪為希臘本國國內財政之用。

    所以請記得這位三十七歲「縱火者」的話;因為,他將改變歷史。

    是的,他曾只是個小人物,但重要的是如今他的言論在希臘廣受歡迎。正如當年大蕭條時某些極端人物的出現,三十七歲的Tsipras在充滿古老神話的土地上,正創造危險的新神話。Tsipras讓接近三成的希臘人相信,儘管希臘接近破產,甚至無秩序違約,歐洲也永遠不會將其踢出門外。「裝腔作勢!歐元區,德國總理梅克爾辦不到!如果希臘退出,歐元區也將瓦解,不復存在!」Tsipras高喊著,廣大青年也深信著。

    千萬不要低估集體非理性主義在歷史中的力量,更不要小看某些荒唐民粹政客對歷史的危害。歐洲過去一整個世紀的教訓早已記憶著這種瘋狂的熔岩,如何在災難時噴發,然後把原本已足夠的悲傷之痛,推向巨大的溫度裡分解、快速演變、接著噴發,終至天崩地裂!人們,卑微又欠缺理性思考的人類,往往得到那一刻,才意識災難的來臨,後悔這一切的破壞毀滅;但一切已太遲。

    博奕與非理性,是歐洲先祖存留的慣性。希臘人目前看似瘋狂,但他們卻有若經濟自殺炸彈客,理性且可怕地算計著世界。希臘在整體歐元區雖只占GDP二.五%,但他們深知自己在二○○四年以鑽漏洞做假財報詐騙進入歐元區後,歐盟已如同一個肚子被搞大且懷孕六個月的婦女,墮胎不是,生下來更不是。首先歐元區原本的條約設計,只有如何加入的規定,沒有退出的機制;其次,希臘一旦違約,災難將立即傳染至葡、愛、西、義,甚至法國等歐洲國家。目前希臘主權債務尚未違約,西班牙、義大利各國銀行已部分出現恐慌現象。如果六月十七日,希臘選舉結果反紓困政黨大贏,或者只是贏了,但仍沒有過半、組不成政府;不只希臘,南歐各國銀行體系將出現瘋狂提領的騷動。希臘前總理帕帕季莫斯估計自二○一○年起,希臘銀行已淨流出七百二十億歐元;一旦退出歐元區,不只希臘經濟將崩潰,警察及軍人領不到薪水,街頭治安政治動盪無人可管外,希臘通膨將飆升數十倍甚至百倍,而其對歐元區的經濟衝擊將高達一兆歐元。
    正是這個數字,「一兆歐元」,如此巨大的經濟負面衝擊,使希臘民眾在痛苦深淵中,突然「醒悟」,決定放手一搏。他們把自己與歐元區前途綁在一起,於是此刻我們討論的已經不是經濟學,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博奕囚犯難題」(Game Theory)。兩台火車對峙,看誰先怯懦,誰先撞向對方;看誰懼怕受傷,誰挺得住疼痛。希臘人認為自己已痛無可痛,於是他們自信,這場博奕賭局,他們將是贏家。

    自此不只希臘是經濟衰退中被審判的囚犯,歐洲也是囚犯,全球經濟都是博奕賭桌上被囚困的罪犯。

    眾國皆逃不了。

    位於美國華盛頓國際金融研究所估計,即使希臘不違約,西班牙目前銀行業已經非常慘,其重組成本已高達六百億歐元。若希臘正式違約,希國主權債務不還錢了,擺明破產,歐洲及德國央行直接損失二千億歐元,法國民間銀行及央行直接損失一千零六十七億歐元。而且歷史將重演,正如一九三七年的二次衰退;南歐國家出現資金大逃亡,拯救歐洲銀行的資金得高達二兆歐元;歐洲注定二次衰退,經濟負成長。而歐洲銀行與美國銀行資金往來緊密,一旦歐洲銀行發生新一輪金融危機,蝴蝶效應將很快傳導至美國,進而再度傳至全世界。

    國際金融研究所的評估若準確,希臘的債務及政治失控,將成為人類二○一二年最難忘的故事。

    其實,二○一○年至今,歐盟之所以不計代價撒下二千四百億元銀彈紓困希臘,就是為了堵住這個看似不起眼、卻足以致命歐洲潰堤的破口。

    而目前希臘之所以敢大膽博奕歐盟,也是看準歐洲的難言之隱,除了希臘,歐洲還有太多破口。好似一條長城,處處是無可防禦的關口,敵人隨時可攻城掠地。歐元區除德奧及北歐國家之外,外債皆很高,目前歐元區十七國國債總額已近八兆歐元;而且情況還在惡化中。以西班牙歐洲第四大經濟體為例,國債與GDP的比率從金融海嘯前的三六%升至七九%,今年還會繼續攀升。西班牙自希臘五月六日選舉以來,國債殖利率始終維持六.二%以上高位,只要六月十七日希臘政治再失控,我相信比去年十一月更危急的歐債危機將登場。屆時更恐怖的國債殖利率,銀行大規模擠兌,歐洲資產暴跌,金融體系凍結,南歐各國央行幾近瓦解,全球對歐洲貿易大幅收縮,……無路可逃。

    代價將是巨大且驚人的。歐洲從此在政治及歐盟條約何去何從上,無所適從。而法國新當選的歐蘭德總統雖提議歐洲發行共同債券,但不只現在德奧同聲反對,就算危機擴大了,德國認清了,點頭了;換算時間,從談判、注銷各國原本主權債券、修改歐盟條約,交付二十七國議會三分之二通過,再交付各國人民公投,最終成功發行共同債券……,一切即使順利無比,至少也得耗時半載至一年。

    而希臘的選舉是下個月,一個不到二十五天後的故事。

    希臘人始終驕傲地認定自己是太陽神的子民,他們是世界上太陽照耀時間最長的國度。只為一次無憾的博奕,這個發明奧林匹克體育比賽的國家,正在創造另一種新的比賽。雅典娜神廟的祭典,已久未舉行;連看守古神廟的警衛都被裁員了。在六月的陽光裡,真正的恐怖筵席才要開始。希臘不再無謂抗爭,扛起巨石,他們準備砸向歐洲,砸向全世界。

    在六月的陽光裡,火和著風,先是吹拂,繼而席捲;希臘人要把過去兩年來衣不蔽體,食於垃圾的人生記憶,自此穿越邈遠的海洋、沙漠、沃土,直至一切煙灰遮蔽太陽為止。

    他們要世界見證千年百代的鑿痕。是的,那是一段古老的寓言,全球的悲劇在此相會,正如奧運聖火總在此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