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21 21:29:06聒堡

拖鞋日本遊

九羊真經有云:「他笑由他笑,清風拂山崗。他罵由他罵,明月照大江。他人嘲來他人諷,我自一口真氣芳。」這是取自金庸小說裡,張無忌練就的九陽真經外一章。練此九羊真經神功者,行走世間江湖之際,自在快意,安適放下,直登孔老夫子「無入而不自得」之神仙境地。

到日本去旅行,是個「意外」,從寒冷的年初到酷熱的八月前,想都沒想過。後來在京都大阪旅行的過程中,也「意外」的修練了一回九羊真經。

所謂「意外」者,乃意料之外。人生裡,除了明天或下個禮拜的未知未來,我們大概可猜想個約略的樣子之外,其餘的細節,應該就幾乎都是「意外」之事了。就像我們沒辦法預料,明天出門會碰到的第一個人是誰?我們工作上說的第一句說的是甚麼話?第一件要我們處理的是什麼事?時間再拉遠些,明年的此時,我會遇上哪些人?我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外在的時局環境會如何?那就真正都是「意外」了。說人生是一連串想都沒想過的「意外」組合,應當也是相去不遠!

在下了台中到機場的統聯巴士,屁股才坐定一會,另一個「意外」就來了!我太太告訴我,我穿的涼鞋已經從鞋底中間裂開了。這鞋底原來是有兩層質料黏合而成,這下子兩塊鞋板子算是兄弟不合鬧分家了,而且還是算作「切腹自殺」那一類的,從中間分開,頭尾都還合作著的。

經她這一提醒之後,我起身走起路來,鞋子分家的感覺,就明顯的從腳丫底下感受了出來。這個感覺似乎暗示著我,再多用點力來個鞋底左右扭轉,還是不小心的跳一段天鵝湖,然後墊墊腳尖之後,那麼,貼腳的那層鞋板,就肯定會「空前絕後」的單獨的留下來。所以,在接受這些腳底下傳來的陣陣警告之後,我差不多就是把這雙鞋當溜冰鞋穿了,兩隻腳都儘量的貼著地面滑行,免得走路的拉提之力,把鞋子早早弄開了,那就要光腳遊日本了。

在入關前我還去機場的百貨店裡,看看有沒有便宜的鞋子好買雙來穿。左看右看,又考慮再思量的…..,最後,終於,決定不買!對於過慣苛扣吝嗇生活的我來說,這些名牌的鞋子,每雙都很貴,實在買不下去,就盤點著到了日本,再去買雙簡單便宜又不難看的拖鞋來穿好了。所以就這麼的繼續滑行下去,滑行去量體溫(還在怕SARS)、滑行去證照查核、滑行去X光檢查、滑行去免稅店、也滑著上了國泰航空飛往大阪關西機場的飛機。

「意外」的發生,通常不大需要人類邏輯裡若P則Q的支持。當然,它也不講什麼人類發明出來的道理。不待你我的贊成或反對,就這樣,也就那樣,老天爺就讓意外「它」按著「它」的方式呈現出來。

當飛機飛近日本九州的上空時,除了地球的緯度上升之外,在沒有什麼變化之下,鞋子的後邊鞋帶子,竟然自動繃開。也就是說,這雙鞋原來的「切腹自殺」沒分家成功,這下子卻先來個禪宗裡二祖慧可問初祖達摩的「自斷一臂」。慧可自斷一臂之後,得到了不安的靈魂可以安心的啟示,而我的鞋子自斷一臂之後,我也得到一個啟示,就是下飛機後要趕快去買雙鞋來換,因為這種「自斷一臂」的鞋子,非常難穿,而事實上也已經不是穿鞋子走路,而是「掛鞋子」走路了!

下機後,旅行社安排的飯店就在關西機場外頭,除了飯店裡的便利商店和附近電車站外,就是交錯的天橋公路和飛馳而過的車子。在這前無村後無店的地方,要買雙鞋子,喔……那當然是免談啦!所以,到了飯店安頓之後,沒費多大力氣,就把還掛在鞋後上的帶子給扯下來,當然也不大敢用勁使力,否則要是這涼鞋完全分家了,就煩惱更多啦。另外一隻鞋,雖然沒壞,不過也順便扯下來,這樣兩隻鞋子才平衡些。這下子,兩隻鞋的後頭丫子---鞋後跟通通拔掉了,一會功夫就創造了跟希臘女神完美雕像一樣斷掉雙臂的「維納斯」鞋了,一雙在鞋板後方開有兩個鞋洞,只須套上腳丫子,穿脫又方便的「拖鞋」。

從第二天開始,我就穿著這雙維納斯拖鞋,開始我在大阪和京都的旅行。

隔天在飯店用早餐時,由於傳統孔孟禮教與過去師長諄諄教誨的薰陶,以及心理上自卑混合自大的作祟之下,套著T恤,穿著夏天短褲和拖鞋的我,倒是有些彆扭的走進了餐廳。進門時還瞄了瞄那衣冠整齊有禮問好的餐廳接待員,看看他有沒有在注意著我的維納斯拖鞋……….噢!誰理我呀?就像我們在褲子破了之後,就以為全世界都會發現我們褲子破了一樣。其實,有誰會在路上去注意著,有那個路人褲子破了呀?

就這樣,我套著T恤,穿著短褲,腳上輕鬆的趿上那雙有兩個後孔的維納斯拖鞋,在京都,走進風景秀麗的嵯峨野竹林,還走過嵐山跨在桂川上的渡月橋;也用神聖敬虔的心情加上不神聖又隨便的拖鞋,進了日本淨土真宗的最大寺院東本願寺;京都平安神宮的神社前的小碎石子,也跟我的維納斯拖鞋,一起沙沙作響過;上清水寺的階梯與山道,則是渾然無覺的上去又下來,那時,我只望著巨木支柱,想著日本人在如何地耗費地球資源;在西陣織的和服秀裡,倒是深深覺得,維納斯拖鞋比起表演MODEL們的仕女夾腳鞋,對我來說,似乎實際又實在了很多。

近日落黃昏之時,在日本最新最進步的京都火車站裡,放眼望去,盡是趕著搭新幹線的旅客和轉乘日本JR國鐵的行者。這些身影在車站的通道上,迅速移動和往來穿梭的同時,相對照於他們,這邊是,不搭火車的我,逛路看街的我,台灣來的我。在這些西裝革履和端莊時髦之間,T恤短褲和拖鞋的我,在彩綠閃動的時刻表和月台路向指示文字下,緩緩移動,是拖鞋它自在又安適的移動著。

維納斯拖鞋,雖然行走便利,但是鞋板子中間已經剝開的事實,還是給我一些危機的警訊。所以,保險的作法還是去買雙拖鞋來預備,免得真讓光腳走路的憂慮變成事實。後來的行程,到了大阪的心齋橋(跟台北西門町類似),我們便急急的到鞋店去逛了逛。從這家鞋店逛到那家鞋店,從樓上逛到樓下,結果是………….在這裡,大阪的西門町,連一雙既便宜又難看的鞋子都要三千日幣。有點型狀像樣的,沒有七八千日幣,還真排不上格。其他名牌的鞋子,就只有讓我「唉」得一聲嘆氣,兩聲走人,三聲無奈…..「哪耶恁貴!」在台灣靠領普通薪水過活的我們,應該是不大可能花上一千塊台幣去買雙拖鞋吧?所以,真是叫人要忍痛買下來,也實在是忍不下去啦!還能忍的,是小痛,沒辦法忍的痛才是真痛,花錢也是一樣的道理吧?

到環球影城的那天,是一直的下雨,我也一直的擔心鞋子的黏膠,會被雨水給泡開了。所以,腳步特意調整改變,落腳時輕輕放下,提腳時也儘量注意放緩。只是地上的雨水,似乎相當鍾情於我的維納斯拖鞋,濕透的鞋底,不時的跟地面吸靠得趴達趴達作響。這雙維納斯拖鞋就在環球影城裡,在淅瀝不止的雨中,「破啦!破啦!」的從大白鯊喊到侏羅紀公園。又「破啦!破啦!」的從魔鬼阿諾經過火災歷境到了回到未來的飛天車上。雨水催逼著維納斯拖鞋,一天裡沒停的在濕淋淋的路上唱衰,一路上來回的「破啦!破啦!」的響著。當晚七點多鐘,我們回到關西空港泉佐野的華盛頓飯店裡的605號房間,可敬的維納斯拖鞋,還是穩妥的繼續牢靠著,它抵抗了雨水一天的浸泡和揶揄……..。「幸好!真好!」維納斯拖鞋似乎是可以感受到我對它的稱許和讚嘆,它沒有再出聲,只是沈默地表示它的堅強。

就這樣,我趿著沒有後跟的涼鞋,維納斯拖鞋,走完了京都大阪的旅行,從關西機場搭上國泰航空的班機飛回台灣。可敬的維納斯拖鞋,它又再一次的讓我體會到「尷尬來自矜持,固執造就窘迫」。能夠儘量放的下,看得破,娑婆裡的五濁惡世,會因為心情攔網的寬大,而通過許多。原來過不去的種種,也不會擱在心頭成為垃圾,孳蠅生臭的困擾自己。當然,說的容易,作的困難,那麼就從褲子破了,也不覺得彆扭開始學起吧!日本的AV女優飯島愛和小澤圓,衣褲通通破得掛不上身了,她們也沒覺得什麼不好意思的。那些蜂擁AV女優而來的男士們,也沒有因為缺衣漏褲的就看不起他們,相反的更去追逐AV女優們在看破放下後表現出來的自信!

終了,即以寒山拾得之禪偈作結:「老拙穿衲襖,淡飯腹中飽,補破好遮寒,萬事隨緣了。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隨他自乾了,我也省力氣,他也無煩惱,這樣波羅蜜,便是妙中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