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22 22:17:10聒堡

邀月的孤寂

李白 
<月下獨酌四首>
花間一壼酒 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 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 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 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 相期邈雲漢 天若不愛酒 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 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 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 復道濁如賢 聖賢既已飲 何必求神仙
三盃通大道 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 勿為醒者傳
三月咸陽城 千花畫如錦 誰能春獨愁 對此徑須飲
窮通與修短 做化夙所稟 一樽齊死生 萬事固難審
醉後失天地 兀然就孤枕 不知有吾身 此樂最為甚

紅樓夢裡有:「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淚」,沒有足夠的體會,沒有人生的經歷,對古人嘔心瀝血的生命表達,常常只得其皮毛,無能解其深味。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昔時曾聞他人乃以李白之赤子天真與浪漫豪情以解之,而今於經歷過人生冷暖之情來看,此等話語卻是孤獨與悲壯之寫照也!於厭煩世間俗事繁物的某等來說,實在是甚得我心!

人是很難逃脫群體,幾十年的群體生活,受群體的灌輸、教育、扶植、滋養及看不見的影響,人已經是十足的成為群體動物了。絕大部分的人,當離開人的群體之後,便急急的想要重返人群,想要回到那過了幾十年的熟悉生活。若是回不了時,那麼人可能就要面臨死亡。

有部洋片,主角是由湯姆漢克斯飾演的快遞公司主管,在他搭乘快遞公司的貨運飛機失事以後,一個人漂流到無人的荒島,過了四年的魯賓遜生活後,由於撿到一塊漂浮的塑鋼門,於是編搭了一艘木筏,以塑鋼門作風帆,就這樣向著不知在何處的人群社會出發了。這正是深刻的表達了人類習慣了文明群體後,很難再去孤獨的與天地同生同住。

我們的需求,經過了幾十年的社會薰陶之後,已是沒法子跟群體脫勾,幾乎把人生目的和意義,也以人類群居的文明來作為闡釋的依歸。離開了這個文明的群體社會,人似乎就沒了意義。因為人的所有認知,對自己的所有瞭解,都是靠著外界的種種在內心裡建立的對應,來確定自己的存在。

我是誰?如果沒有了外面的世界種種,沒有了文字,沒有了符號,沒有了圖像,那我是誰呢?沒有文字圖像,就沒有表達,沒有表達,就沒有溝通,不但與外界沒了聯繫,連自己都無法對自己有清楚的定位!小嬰兒來到這個世界後,藉著學習,在思考裡建立了世界的對應,也才開始有了跟外界的溝通。如果,我們放棄了在心中建立起來的文字與圖像,那我們就回到小嬰兒的狀態。有誰是欣然的接受呢?應該是無人!

細想,除此奧秘的肉體之外,全身上下裡裡外外無不是由這個社會群體的供應所組織起來的,連我們的思考,都是靠著外界的環境與刺激才得形成。進一步說,肉體自母親懷胎、出生、長大、成人、衰病以致死亡,又有哪個時段,哪個環節是自主的形成的呢?還不是靠大自然的供給,還不是靠社會群體的滋養才得存在!

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只是一種人際上的孤寂表達。雖然也可能想要脫離社會人群,擺開俗世的糾纏,與大自然同氣生死,與天地並存休亡,但永遠都只是心情的抒發,至終,都沒能脫開社會,沒能遠離人群。離了人群社會,表面上是形體的獨立,但真實來說,就是離開了自己,就是放棄了自己。

附加一提的是,人類有文字的表達與溝通,藉著文字人類也有了思考。但是,動物呢?動物能記憶住訊息,所以也產生了選擇與判別,那不可否認的也是一種的思考。與人類不同的是,動物應當純粹是圖像式的思考,至於運作方式,可能就和人類對熟悉事物的操作是一樣的,我們開車、吃飯乃至於寫下自己的名字,這些都因為習慣而不再有文字的思考,應當都是下意識裡的圖像式運作。但因為語言文字乃自實體的形象簡化後抽離出的符號,故藉此,人類可以從事高度而複雜的抽象式思考。

回到主題來說,想要同李白一樣舉杯邀月,遠離人群是難上加難,或可稍有之暫離,但不可能有永遠與群體之分開。再有可以疑問者是,為什麼要離開人群?若是厭惡世間種種之繁瑣,心境的離開,思索的脫塵,應才是上上等人之所為。不用世人之讚許,不需他人之恭維,不消俗世之認同,我等生乎天地之間,,憑命活世,盡力存心。而於存世離世,無關己心,此等全乃命定,何思以爭,何庸多求!據李白之情懷,存脫塵之心境,大隱於世,與天地自然同遊遨翔!天存我存,天亡我亡!

白居易詩云:「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隨貧隨富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大限到時各自飛,無一能免。無常一到,我的意識,我憑藉外界認知出來的我,都將灰飛湮滅,與大宇宙的整體再重新組合,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又組成了好幾個我,或是再加上本來的他共組一個新的我。生生滅滅,循環不已,是造物上帝之律例,我等無可爭辯之處,就循此律,陳力就列,不能則止,素富貴貧賤,亦行富貴貧賤,自期我等能以君子之無入而不自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