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17 19:38:37果汁

激情過剩 唐鏡6

第六章    

  他根本無意追上段煙儂,也無意招惹她。

  不管水月怎麼懷疑,他並不打算違背和盼晴之間的誓言。

  一路往捷運動物園站走去,他看見段煙儂站在入口,正準備進站。

  他忽然一愣,沒想到她也搭捷運。

  他沒有開口叫她,她卻忽然回頭,眼神對上他的。

  她停下動作,僵了幾秒,接著繼續動作,刷卡入站,頭也不回的走向月台,剛好列車來了,她正準備跳上去,而他忽然覺得非追上她不可。

  為什麼?

  為了跟她說句道歉吧!

  那句道歉日復一日積壓在他心裡,弄得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生病了。

  列車即將開動,眼看來不及買票,他跨腿一躍,飛身越過入口,硬是把一腳已經伸進列車的她揪出來,拎到服務台去補票,出了站,又一路拎到一個小公園後,才放開她。

  「你這個混蛋!」段煙儂一得到自由,顧不得公園裡儷影雙雙,立刻氣得破口大罵。

  岢闌森一聽,立刻忘了自己原本是想道歉,這女人囂張成這樣,他累積了一肚子的歉意頓時消失無蹤。

  「看來在上舞蹈課之前,強哥應該先送你去修好傳播倫理學才對。」他毫不客氣的回敬她。

  段煙儂愣了一下。什麼傳播倫理學?

  「教你怎麼叫人啊!」岢闌森撇了撇嘴,「見了導演不用喊一聲嗎?禮貌這麼差,在傳播界怎麼混得下去?」

  「我是人,不是狗,犯不著見了人就汪汪叫!」她故意氣他,「還有,我不是黑道,不用混的。」

  「小女孩的嘴巴不要太硬,在這行見了男的叫聲哥,見了女的喊聲姊,小嘴甜一點不會吃虧。」

  虧他個大頭鬼!

  她也曾經東一聲岢導演、西一聲岢導演,還搭過他的手背叫過他闌森導演哩,結果她虧得才大!她連最寶貴的處女膜都虧給他了,他還想怎樣?叫他一聲岢哥哥,他就能把她虧掉的那一片還回來嗎?

  門都沒有!他在強哥面前假裝不認識她,在賀水月面前對她視而不見,她沒叫他去撞牆就算寬容了,他竟然還敢批評她沒禮貌?!

  「我是沒禮貌,」她氣呼呼的大叫,「反正我就是沒有爸爸,活該被罵沒教養!」

  「少扯你爸當藉口!」他冷著臉糾正她,「你父親栽培你念到大學,基本的生活倫理,公民道德你早該學會,連幼稚園小朋友看到老師都會說聲老師好,怎麼你見了人卻像啞巴一樣?強哥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丟強哥的臉,又不是你的臉,不用你來教訓我!」

  反正她說什麼、做什麼,都討不了他的歡心。

  「那麼多人圍著你導演導演的叫,應該不需要我再去湊什麼熱鬧!」她像只噴火龍大吼,「我們這種什麼都不是的小角色,就算喊了幾千幾萬句岢導演,也比不過水月老師軟語呢噥的喊你一聲森!」

  「水月是妹妹!」

  水月叫他「森」,是哪裡礙著她的耳朵了?她是他小學妹的時候就這樣叫他了,段煙儂怎麼會因為這樣就歇斯底里的胡亂大叫?

  還說她是人,不是狗,犯不著見了人就汪汪叫……她叫得才凶咧,看起來還想狠狠咬他一口。

  「她是賀盼晴的妹妹,不是你的!」她又回嘴,聲音比之前還要大。

  「盼晴的妹妹就是我妹妹!」他捺著性子解釋,「盼晴是我的……」

  「女朋友!」她替他接口。

  他微微一愣,俊似魔鬼的臉龐突然多了幾分惱怒。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提盼晴?水月愛怎麼叫我,又與你何干?」

  他是頭殼壞掉了還是怎樣,為什麼老是要讓這小女孩挖他的瘡疤?為什麼要讓她一再提及他拚命想塵封的往事?為什麼要給她質問他的權利?

  「是與我無關!」她憋著氣說,「就當我吃飽了撐著,為自己剛剛的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跟你道歉。」

  「我無福消受你的道歉,也不准你再提盼晴的名字。」

  抿緊小嘴,她一言不發的瞪著他。

  岢闌森忽然覺得頭皮一麻,她那樣不言不語的瞪著他的樣子,跟盼晴好像,兩年前,盼晴從餐廳往外衝之前,也是用這種表情看著他,當時盼晴是因為藍妮坐在他的大腿上而吃醋,段煙儂呢?她這樣瞪著他又是為哪樁?

  他內心湧起模糊的警惕。

  這小丫頭該不會是愛上他了?

  「咳!」他一臉替她著想的樣子,「段煙儂,你知道,我已經不是那種男人了。」

  「哪種男人?」她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種能笑能鬧,能討女孩歡心,能談情說愛的男人。」他困難的解釋。

  段煙儂驀地臉紅了。他是什麼意思?談情說愛?他以為她愛上他了?

  簡直莫名其妙,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因為她提起賀水月時的口吻嗎?

  他以為她在跟賀水月爭風吃醋?

  賀水月喊他森,而她在吃醋?

  怎麼可能?!她又沒發神經,怎麼可能愛上這個又瘋又魔又有虐待狂的男人?

  「岢導演,我說過,我對你和你的電影都沒有研究,也沒有興趣!」她裝出鄙薄的口氣,「你大概是劇本寫多了,電影拍多了,分不清是戲還是現實了。」

  那樣最好!

  她沒愛上他,她對他的人和電影既沒有研究,也沒有興趣,更沒有感覺,她的表達能力很好,他聽得很清楚明白,他應該如釋重負,一絲悵惘卻浮上心頭。

  「沒有就好,」他把手插進口袋,強掩下那抹失落,淡然的說:「是我多慮了。」

  「你不但多慮,而且有病!」她冷哼一聲。

  「也許吧!」

  她瞄他一眼,奇怪他並沒有生氣,正常人被罵有病通常會氣得不得了,他卻沒生氣,看來他的腦袋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你跟媽媽一樣生病了。」她的語氣裡透露出哀傷,往前幾步,在公園裡的人造湖畔坐下。

  她的背影看起來孤獨而倔強,他沒想過連背影都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他只知道她爸爸跟盼晴一樣死於車禍,卻不知道她的母親也病了。

  難怪她要休學,難怪她急著要賺錢,難怪他們第一次在咖啡店碰面,年紀輕輕的她會說出人生很苦,所以要多吃點糖……原來她並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比起一般花樣年華的少女,她的人生的確多了很多煩惱。

  「你母親生了什麼病?」他在她的身邊坐下。

  她淡掃他一眼,「心病!」

  黑夜染黑了一潭湖水,水裡倒映著幾盞夜照燈,燈火也映照在她和他的眼睛裡。蕭瑟的冬天,蕭瑟的夜,他卻不覺得冷,等她把話說下去。

  「媽媽到現在還不相信爸爸已經死了。」她瞪著黑壓壓的湖水,沉沉的開口,「每天每天,她都在家裡盼著爸爸回家。」

  每天每天,母親都在唱著那首歌,教她一聽,心裡就要發酸的歌。

  「你聽過那首歌嗎?劉家昌寫的,只要為你活一天。」她忽然問。

  「只要為你活一天,這是我心願,只要為你活一天……」他用低低的歌聲回答了她。

  她吃驚的轉頭看他,看他閉著眼睛,彷彿整個人都掉進了那歌詞、那旋律,他詮釋這首歌的方式和母親截然不同,母親唱的是一種甜蜜的希望,而他卻是一種哀悼,男性低嗄有力的嗓音透著一種蒼涼的味道,像寒夜裡的風,會讓聽的人打從心裡抖起來,當他唱到「有多少愛的懷念,藏在我心坎,如果你要忘記,千難萬難」的時候,她情不自禁的落淚了。

  母親是為父親而唱,岢闌森則是為了賀盼晴唱。

  晚風裡都是他的歌聲。

  他一雙濃眉長眼,投向湖水,整個人動也不動,就跟他坐著的那塊大石頭一樣硬邦邦的。

  看來他確實病得不輕,甚至比母親還要嚴重,一想起賀盼晴,他就整個人都不對勁。

  「原來『她』跟媽媽一樣,也喜歡這首歌。」他唱完許久,她才開口,並且自動用「她」來迴避賀盼晴的名字,希望他不會再凶她。

  很難得,他竟然真的沒凶她!

  「盼晴是念音樂的,古典的,現代的,爵士的,在她手裡全化成了行雲流水。」剛剛他掉進了那首歌裡,現在他則掉進自己的回憶裡,「盼晴尤其愛唱老歌,她曾經改編過這首『只要為你活一天』,拿下大專杯歌唱比賽自彈自唱組的冠軍。」

  多少男孩為她傾倒,那個如詩如夢,一身飄逸,才氣縱橫的女孩。

  「你知道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是怎麼形容女人的嗎?」他忽然問她。

  「當然知道,」她頗不是滋味的說,「雖然我倫理學不及格,為人既粗俗又沒禮貌,不過中國古典文學多少也讀了一點,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

  他斜睨她一眼,「我說過你沒禮貌,但沒說你為人粗俗。」

  「我自己加油添醋兩句不行喔?」她也故意白他一眼,「難道加油添醋也是導演申請的專利?」

  岢闌森竟然笑了。

  那百年難得一見的笑容真是傾城傾國……傾城傾國也可以這樣用吧?誰管她,只是自己心底的OS罷了,又沒有人逼她說出來,她高興覺得岢闌森傾國傾城又怎麼樣?反正又沒人聽到,也不怕人家笑掉大牙。

  反正她是西班牙語文系,又不是中文系的,用錯成語也沒什麼大下了。

  「對了,那水做的女人後來成了音樂家嗎?」

  她想她們姊妹倆,一個彈琴唱歌,一個跳踢踏舞,真是一門才女,全天下的才氣都教賀盼晴和賀水月用光了,難怪岢闌森眼高於頂,一點也不把她這個醜小鴨看在眼裡,其實追她的人也是一把一把,她也是理都懶得理!

  「盼晴不是音樂家,」岢闌森搖搖頭,「她說家裡有個藝術家妹妹已經夠了,賀家沒有男丁,大學畢業後她就進了父親的中小企業擔任會計工作。」

  「音樂和會計?」段煙儂想了一下,「也算有點關聯啦!」

  「什麼關聯?」音樂和會計,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都是數字啊!」段煙儂表情生動的說,「你看過簡譜吧?簡譜不就是一堆數字,跟帳本很像不是嗎?」

  他看著她,噗哧一聲笑出來,「你跟盼晴真是截然不同!」

  段煙儂的臉一紅,凶凶的問:「你的意思該不會是盼晴是水做的,而我是泥土捏的?」

  摸摸下巴,他竟又笑了。

  而她望著他的笑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還是兩拍,或是三拍?

  「泥土捏的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比較堅固。」他打趣她。

  「說得我好像只適合參加運動會裡的三鐵競賽,」她咕咕噥噥的抗議,「好歹我也上過選美台,當過一天的選美皇后。」

  「是啊,你是我的花朵,你是我的皇后。」話一出口,岢闌森愣住了。

  他在幹嘛?他不是不會玩,不會鬧、不會笑了嗎?

  那他現在在幹嘛?跟段煙儂肩並肩坐在漆黑的湖畔,有一搭沒一搭的亂扯,你是我的皇后,他竟扯得出口?!

  說起那支舞,她不禁又想起賀水月,想起自己孩子氣的走人舉動……她的確很沒禮貌,她在賀水月面前真是醜態畢露,明天強哥問起這件事,真不知該怎麼交代才好!

  「水月老師應該很生氣吧?」她抬頭詢問岢闌森,定眼一瞧,發現他的臉色比漆黑的夜色還要沉。

  前一分鐘他們不是還有說有笑,像對……情侶嗎?才怪,她糾正自己的思想,她跟他好不容易才像對朋友,怎麼一轉眼他又變回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岢導演,我在跟你說話耶!」

  「你說什麼?」他卻一副有聽沒有到的樣子。

  「我說水月老師……」

  他忽然跳起來,沒聽見她問的問題,卻想起水月提醒他的話。

  水月說:你該不會忘了姊姊……

  水月又說:段煙儂是商品,誰又是顧客呢?你嗎?

  水月還說:就算你替自己找個伴也不為過,姊姊也不會怪你。

  但他無權再去擁抱另外一個女人,無權再傷盼晴的心,他不該讓藍妮坐他大腿,更不該在這時間跟段煙儂並肩坐在湖畔!

  「岢導演……你怎麼了?」

  段煙儂望著他憂傷的臉孔,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她的確是偷偷愛上他了,就算他打著國際大導演的名號,耍過她,騙過她,還玩弄了她,但她就是無法恨他,她看見過他用無限溫柔的眼神凝視賀盼晴,並且渴望有朝一日岢闌森也能夠那般溫柔的凝視她!

  「媽媽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會生病、會糊塗還情有可原,」她溫柔卻堅定的說,「但是岢導演你明明人高馬大,明明身強體健,明明什麼毛病都沒有,偏偏要說什麼更年期,什麼障礙,什麼老不老!你一點也不老,更不該把自己跟賀盼晴一起鎖在那張小小的照片裡,你應該走出來!」

  他驚恐的看著她,彷彿她是善於誘人的女妖,她既羞澀又大膽,既天真又性感,他得耗盡一切努力去抵禦她的召喚,拚命勒住自己不要越過那條界線!

  「走開!走開!」

  但她沒走,臉蛋紅紅的,嘴唇艷艷的,一副期待他吻她的模樣。

  他大驚,拚命揮舞雙手,瘋狂的抗拒她,心裡喃喃呼喚著盼晴,要她救救他,抓住他,別讓他被女妖拉走。

  女妖沒把他拉走,撲通一聲,一個失足,他跌進那又冰又冷,還飄著一堆落葉的黑色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