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6 16:45:09Bird

浮牆

普魯斯特在裝修房屋時發生了一件怪事。他想將臥室面對風景的那一面全部敲掉,改成落地觀景窗。但就在他以為已將最後一塊磚打掉,停下歇口氣、喝口水時,他赫然發現有那麼一塊巴掌大小的牆塊浮在空中,更精確地說,有那麼一塊牆沒有離開它的位置。

普魯斯特之所以知道這塊牆塊並沒有變動過它的位置的原因,是因為牆塊上有一個污點。而那個污點是普魯斯特遭受命運女神的戲弄時不小心留下的。

普魯斯特試著將牆塊拉下,但牆塊彷彿是被強力磁石固定在那一樣,雖然普魯斯特用盡了力氣時,感覺它在輕微搖動,但就是無法拿下來。也許,它也沒動,是一種錯覺,但普魯斯特覺得是有機會將它移開。

普魯斯特用著大鐵鎚想把它打碎,但敲了數十下,手掌起泡後,發現浮牆甚至沒有缺一角,這讓他非常懊惱。

之後普魯斯特用了各種方法來對付這巴掌大的牆塊,用小捶子敲,用電氣鑽鑽,用鹽酸腐蝕,用車子拉,但牆塊只是再添了點污損,依然好好地浮在那裡。

最後普魯斯特火了,他去買了一管炸藥,店員說足夠炸掉一整面牆。普魯斯特把炸藥綁在浮牆上,拉著電線去躲在浴室浴缸內(這是他從電視上學來的),一咬牙,按下了開關。

「轟」的一聲,整個房子晃動了起來,有那麼一剎那,普魯斯特覺得房子會垮掉;日光燈在他的眼裡像水面上的浮光蛇移,牆壁也像起司般地波濤起伏,但還好房子只是晃了幾秒,就停了下來。

炸藥是有點效果,浮牆的邊角崩落了一些,表面也龜裂了開來,但還是浮在那裡。普魯斯特不敢再用炸藥,因為代價實在太大:所有的玻璃全部破碎;不只是窗戶,櫥櫃的玻璃也是。他又花了兩個月才將其他牆壁上的裂縫與碎片全部補平,上完漆。再用更強力的炸藥,也許可將浮牆炸碎,但他不肯定這房子會不會跟著一起灰飛湮滅。

於是他開始學習與浮牆和平相處,或者說,漠視它的存在。

他還是將觀景窗裝了起來,只是在中間開那麼一個小洞,讓開了浮牆。由於浮牆的邊角是不規則的,這使得窗與牆塊之間有著難以填補的縫隙。他試著用矽力康填補這些縫隙,但一到天雨時,依然會滲水進來。而冬天時,普魯斯特也覺得冷風循著縫隙,一絲、一絲地擠了進臥室,使得他總是睡在寒意之中。

頭幾年,普魯斯特不是適應得很好,他常常會忍不住拿起大鐵鎚猛敲浮牆,或著是拿起手邊的果汁杯猛丟牆塊。但結果是觀景窗開始產生一道一道的裂痕,每一次的憤怒都留下一道痕跡。幾年下來,裂縫讓他完全看不清楚外面,整個世界破碎成一塊塊地,恰似浮牆般浮在空中,他每次起床時都怕床下沒有地,而自己會永遠地跌落。普魯斯特在存夠了錢後,將觀景窗整面更新,這讓他鬆了口氣,不再做惡夢。

最後,普魯斯特慢慢地適應了這種景觀,這塊浮牆提醒了他與外面的世界是有距離的;他不是融入世界中,而是和他的房子,恰如一塊浮牆般飄浮在世界之中。而在他的眼中,風景中有一塊浮牆對他來說就像空間中有那麼一隻蝴蝶飛過,或一片樹葉飄下那麼自然。普魯斯特漸漸忘了世界本來的面貌。浮牆就是世界景象中的一塊,沒有了它,他的世界就不完整,而他,也好像從來不曾看過沒有浮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