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語言補習班任教，這個補習班與其它補習班無異，裡面儘是一些過度學習，騷動不安的孩子。教他們，其實甚為緊張，他們前一分鐘還風平浪靜，後一分鐘可能就大鬧天宮。

但在這樣喧鬧的環境裡，也有恬靜的片刻。我班上有一個小女孩，長得甜美可愛，十分早熟，剛升國一，常跟前跟後，問我一些問題，問得我啞然失笑； 「太太好嗎?」「小孩皮不皮?」「工作順利嗎?」不看她的臉，還以為她是我同事。有一天她又跑到我旁邊，忽然問我是碩士還是學士，問得十分突兀，我想這大概不會是她的問題，可能他家長要她問的，想知道我的斤兩。

「碩士。」我撐著頭看著她，想看看她還要問我什麼問題。
「碩士? 碩士幹嘛來這裡教?」
「啊! 有規定碩士不能來這裡教哦? 我不知道耶。」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開始裝傻。
「那你的理想呢? 人不能沒有理想呀!」這下輪到我半天說不出話來。說不出話的原因是我不知道應該把她當大人，還是把她當小孩。把她當小孩，隨便找些話搪塞即可；當大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也不該問的，理想本來就不是尋常百姓負擔得起的。
「小姐，我今天上完課，我想帶我太太還有我女兒去餐廳吃晚飯，吃完飯可能走一走，買些水果，我可能還會買一個手錶給我女兒，因為她快開學了。諾!妳看，」我把我的皮夾子掏出，亮出裡面的鈔票；「最後老板會要我拿什麼付這些飯、水果還有手錶呢? 錢! 對不對? 老板不要我的理想。」
那小鬼斜眼看著我，覺得我的話充滿詭計，仍不死心；「那你快樂嗎!」

實在是招架不住，我把她推回位子上，「老師和妳做個約定好不好? 妳問的問題都很難，妳把今天所問的問題寫在紙上；妳有沒有理想啊？妳快不快樂啊？最好再加上妳對妳的一生滿不滿意？把這張紙放在妳的密秘寶庫裡，等十年或二十年以後拿出來問問妳自己，看看你沒有答案。有答案的話一定要記得告訴老師喔。」
一連幾天那小女孩的問題都在我腦海中縈繞不去。理想? 理想? 理想?
其實這問題似乎也簡單，資本主義社會本來就不需要有理想的人，而是要一個有用的人。當這市場只需要十個芭蕾舞者，那第十一位舞者該何去何從呢?市場機制自然會勸她改行；何不試試去綜藝節目伴舞，或者開班授徒，再不然乾脆放棄舞蹈，進入公司謀個差事，最後展露舞技的地方也許是在尾牙的餘興節目裡，結果轟動全場。但是，假如我們真的不需要理想，為什麼它時時在我們心靈深處，如同鬼魅般的出現。
一天，我和女兒在客廳看電視。我家養隻母貓，剛動完結紮手術，有些心神不寧，常繞著電視喵喵叫，彷彿在找尋什麼東西，但又遍尋不著，最後坐下來，若有所思。今天，她又開始走來走去，四處叫喚尋覓。我忽然心血來潮，湊到女兒身邊，裝著陰森恐怖的語調，學貓兒說話；「我的子宮，我的子宮不見了，有沒有人看到我的子宮?」我那念小四的女兒嚇了一跳，罵了一聲；「Daddy, 你好變態。」一溜煙就找她媽去了。
沒多久，我太太沒好氣走出來，「嚇女兒幹嘛？她說爸爸的子宮不見了。」
「其實，我是說，我的理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