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眼是一個神奇的點，集中了裸體的全部核能。陰戶這扇門當然是重要的（當然，誰敢否認呢？），但是其重要性歷來得到官方公認，這部份注冊在案，重點保護，檢驗，評論，審議，實驗，監督，歌頌，禮讚。陰戶──熱鬧的十字路口，那是人類喧嘩匯合的地方，世世代代通過的隧道；這是最公開的地方，只有傻蛋才被人說得相信它有多麼祕密。惟一真正的私處，使色情電影也在這個禁忌面前低下頭來的，就是屁眼，至高無上的門，至高無上，因為最神祕，最微妙。
──米蘭．昆德拉，《慢》，馬振騁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98頁

昆德拉這本《慢》（大陸譯本，台灣中文版書名譯為《緩慢》），十分精彩之處完全不在於其情節：作者和太太住旅館的瑣碎事、政客們搶著上鏡、耍嘴皮的老師和仰慕他的追隨者、十九世紀一本情色小說的重述、捷克生物學家的自我安慰……這些主線都間接地交織在一起，然而都是十分瑣碎的內容。

慢，成為《慢》的主旨。不僅在主題上寫作一些不關緊要，場景變化不大，甚至花長篇幅描繪人物的心理變化，都是慢的。然而，卻慢得精彩。《慢》刻劃了很多人類微妙的心理狀態及其對外在刺激的反應，把瞬間的心理活動描繪得就像讀者也親身經歷了那樣的心理過程一般。慢與細節，也是藝術的庇護所。

除了這些文學的藝術價值外，書中也摻雜了昆德拉的政治、文化智慧。其中最妙最妙之處，就是一開始引用的有關屁眼的文化政治學了！

在表面上禁忌的陰戶底下，所潛藏的只是一種被文明接受了的肉體愉悅，如同挖鼻孔一樣，雖不能公開讓人欣賞，卻也能被諒解。所以，陰戶才能被視為是「最公開」的，因為除了是你我的出生必經之路外，也是文明所默許的愉悅器官。儘管一些太傳統或假惺惺的人老愛唾棄陰戶的任何意象，它的官方地位並不會因這幾個死硬派而受到動搖：上床、開房、二人世界…都是性暗示的用語，這不就說明了陰戶的正當但又遮遮掩掩的地位嗎？

然而，屁眼卻大大不同。文明至今尚未找到一個可以包裝它或說文明化它的正當用語。它只像個排洩孔，但它卻又如昆德拉所言，集中了裸體的精華。之所以是精華之處，在於它未被文明化。德國著名已故社會學家Norbert Elias的《文明的進程》談的正是羞恥界線的不斷擴張：從中世紀至現代文明，人類不斷把會讓自己感到羞恥的行為，也就是不能公開談論或承認的行為擴大，陰戶的文明歷程亦是如此。在陰戶未被文明收編時，它雖然是人人的最愛，是朋友之間私下交談可能的話題，然而，在青年步入成人世界（一種行為文明化的迷你版）後，或有其人人在場時，陰戶就成了禁忌，只能被假玩弄開放的藝術使用。對陰戶的崇拜依然存在，但它已不是朋友之間的話題。它之所以羞恥以直接的方式公開，是因為它「受到官方的──然而是變相了的──承認」，只能以變相的方式表達對陰戶的歌頌。

露三點還算什麼呢？這第四點，或第九扇門，卻是萬萬不可露的。當假藝術──即是文明的打手──可以收容陰戶時（其實它頂多收容陰毛罷了），它卻奈何不了屁眼。屁眼如令依然是真正地下化的東西，只存在於狂歡式的A片中。屁眼成為了一個不帶有文明的、真正感官愉悅的象徵，像是文明快車上被遺漏了的東西。這是對文明一針見血的諷刺。

何時，文明的進展也會把人類最後一塊純淨的本能感官拉入羞恥之列呢？到時，人類對裸體的想像還剩下什麼呢？內臟嗎？










本篇文章轉載自 "地下怪客" 的 "潮濕的地下室"
感謝 "地下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