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29 14:13:24小胡哩

春潮連帆 第二章 潮打空城寂寞回19.東方蒼龍朝雲闕-2

春潮連帆 第二章 潮打空城寂寞回

19.東方蒼龍朝雲闕



這錦衣衛鎮撫司曹化淳手中所持正是四象青萍劍,此劍劍身輕薄軟柔,握把沉重,一般庸者使它不得,就算勉力舞起來也只如死蛇爛鱔凡兵一件罷了;到得行家手裡,運使幾分功力這劍便奮發加倍的精神,由柔而剛,由剛而柔無不如意,善使者功力若精純到家則可逼使劍身綻發青碧劍氣,劍氣長短端看使劍者修為而定,甚而劍氣傷得了人的,那已是高手的境界了。曹化淳手中青萍劍幻成青光一抹,噬人也似追突玄一道人,三百六十招青萍劍法,劍劍寒氣襲人。

玄一道人一邊對敵一邊護著陳永華鬥到此際已如風中殘燭身形散亂倉皇萬狀,著體的劍氣割衫裂帛,端賴東方蒼龍七宿法門運行的兩脈真氣禦敵,陳永華一旁插不上手急的不可如何;實則玄一道人懼的不是曹化淳其人,卻是那柄亦正亦邪的神兵利器正巧剋得他這一身亦正亦邪的『天地同爐』。廢然一聲叮囑陳永華道:「復甫!番子厲害…..你作速逃去吧!」言訖奮力震得那一領已然殘破不堪的澄鄉繭綢直裰四散翻飛如雪,一招『薄冰箋箋』團住百千破布片罩向曹化淳,玄一道人在此一瞬將『春江花月夜』與『二十八宿搬天大法』塞入陳永華懷裡,雙掌起處陳永華被推搡得離地飛起,跌向十丈開外,一眾錦衣衛發聲喊追掩而去。

曹化淳兜頭兜臉被百千破布片一滯,稍遲得身手。玄一道人一息僅存,頹然委地。曹化淳虎撲而至:「賊老道!交出密笈,讓你死得快些!」七八指點住玄一道人身上大穴,起手去搜卻無所穫,把個劍抵住心窩口:「密笈在哪裡!」。湛然僧雙手合十不改一臉慈悲:「阿彌陀佛!玄一道友,你就交出密笈吧!少林寺闔寺僧眾咸感你的恩德!」曹化淳陰惻惻冷笑道:「先廢了你一隻膀子,看你交不交出!」手中青萍劍一道青碧弧線揮向玄一道人右臂。

說時遲那時快,青萍劍才及肩,稍遠處鳳陽府城訇然數聲震天砲響,火光燒紅天際。那訇然數聲震天砲響裡穿刺出兩道追風掣電般利器破風聲,一紅一紫兩抹光線黑裡飛來,夾著曹化淳身旁兩側掠過;曹化淳一驚,險堪堪滾地避過,一頂官紗滾出老遠,玄一道人卻也教青萍劍劌出老大一道傷口。那一紅一紫兩抹光線卻奇,活物一般抵著廟牆清朗聲金石交響一齊又回頭追風掣電飛向來處的暗黑裡。

陳永華被推搡得離地飛起,身如斷線紙鷂,口裡鼻裡灌滿了風,以及風裡載浮的沙塵。雖知幫不上手腳,倒白饒了他一條小命,卻也不能如此遽去。陳永華擰腰沉勁下得地來,正趕著十來柄白閃閃的單刀一起撩了上來,眼見難以倖免;猛聽得清暉脆爽一個聲音喝道:「番子!都給我躺下吧!」黑裡劍光如星火,連連綿綿閃燦不已,十數名錦衣衛十數聲吼叫混成一聲。正趕著陳永華落腳十來柄白閃閃的單刀之中使腿踢飛了幾把,一眾錦衣衛俱應聲撲翻在地。

只見一少年俊秀面相儒雅衣冠,使劍連揮連刺,竟而一口氣誅戮十數名錦衣衛殆盡;那少年眉目慧黠衝著陳永華笑道:「學鳥兒飛啊?」陳永華喜形於色執手喚他:「浦兄弟!」那少年星眸流漾著捉狹神氣:「什麼譜啊詞的!今兒個不姓溥,姓何名璧字問之…..」陳永華登時了然,怫然作色:「啊!溥璧?問之?不必問之…..」溥璧咯咯笑道:「怎麼!惱啦!」手中劍映著翳翳月色,劍身上流漾著松紋,滴血不沾,正是昆吳寶劍。

陳永華愣得一晌,著火般叫道:「唉呀!師父危險…..」縱身欲去,溥璧一把抓住他手臂,不改調侃口吻:「瞧你真是獃串了皮了,你這花拳繡腿想赤手空拳去送死啊?嗯…..昆吳劍且待你有能耐從我手中取回去,這把借你玩玩!」說著斜背裡抓過一把來。陳永華茫然接過一看劍鞘上非篆非籀非草非隸兩個金字鐫著『三才』,卻是天地人三才劍。欣然拔劍出鞘,見得護手虎頭圖案,蝙蝠劍首、睡蓮鞘口、牡丹護環、壽王劍鏢、作劍鋒山收束,劍身剛冷堅實,光澤皎若寒霜上鐫北方玄武七宿之三『斗宿、牛宿、女宿』。溥璧見他瞧得歡喜,又捉弄他:「怎麼!書生獃氣又犯啦!救人要緊!」

兩人數個起落來到廟前,只見一女子白紗覆面,綦巾青衣,瞧不出多少年紀,使著柄劍,漫渙起氤氳紫氣,凌波仙子似的鬥住曹化淳。又一老者一身襴衫頭戴逍遙巾,白淨面皮清清疏疏五綹灰白長髯,氣度雍容閒雅,手中劍大開大闔與湛然僧過招。周遭只除了劍刃破風聲之外,就是稍遠處鳳陽城中漸鬧漸響的兵馬嘶喊殺戮聲。陳永華見玄一道人委頓在地,一個箭步撲過去哽咽著聲喊:「師父…..」玄一道人臉色如金,微慍道:「痴兒!怎地又回來…..咦!是三才劍……」

陳永華拔出劍來指與他看:「劍上鐫得有斗宿、牛宿、女宿….」玄一道人頷首:「嗯!合著虛宿、危宿、室宿、壁宿便是北方玄武七宿…. 這得著落在閹豎手中那把四象青萍劍….」說著咳得幾聲,溥璧好不耐煩道:「淨說些婆婆媽媽的言語,吶!先敷傷要緊!」說著遞過一隻磁瓶兒給陳永華。又哼得一聲道:「想要四象青萍劍!得問問我的意思如何!」陳永華一邊給玄一道人塗藥裹傷一邊仰臉熱切問道:「怎麼得問問你的意思?」

溥璧雙眸盈露泫泫,斜睨了他一眼哂道:「我家的物事,當然得問問我的意思囉!」陳永華只道又開他玩笑,仔細包裹臂傷,不去搭理。溥璧雙眉一豎慍道:「你不信!」陳永華好沒奈何:「信啊!原先信你的,你卻訛了我的昆吳劍去!」溥璧哦得一聲:「昆吳劍!薄鐵一片罷了,值得你這般計較!我就要定了,你能怎樣?」玄一道人瞧這少年言談舉止,特立獨行,很有些意思:「這位小兄弟,跟儒俠劍英怎麼稱呼!」溥璧笑道:「偏不告訴你!」玄一道人稍稍運氣站起身來:「那麼這江山也是你家的江山咯!」東方蒼龍七宿法門運行過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太腸經,當下解了被封的穴道。

溥璧不理會他,時而拿眼去瞧打鬥的四人,時而拿眼斜睨陳永華。酉時光景,鳳陽城中火光燭天,郊遂地面上黑鴉鴉蠕蠕蠢動,不知多少人馬四下裡推波湧來。玄一道人瞧那襴衫老者與青衣女子,使得是同一路劍數,翻騰娉婷十分好看,湛然僧空手與敵,眼見得鬥不過縱身躍開,雙手合十一臉慈悲:「阿彌陀佛,施主好神妙的劍術,人稱驚虹一劍震江湖的莫不就是閣下?」那襴衫老者一派大氣,迴劍鏘啷入鞘淡淡回他:「好說!」湛然僧攜了沈世官落下一句話:「改日再領尊教!」去了

這時看得分明十幾丈外闖軍人馬已捲地而來,溥璧朗聲喝道:「曹化淳亂軍逼在眼前,你不作速去領官兵來,還糾纏個什麼?」曹化淳手中劍亂揮亂刺,聞聲咦道:「妳是…..」溥璧恚聲道:「少囉嗦!把劍留下,你自去吧!」又柔聲央求那青衣女子:「師父,饒了他去吧!」如此稍得喘息機會,曹化淳揚起一大片青碧劍氣,縱身後躍。那青衣女子怒喝一聲:「把劍留下來!」手中劍紫氣飛逸,突地一瞬刺入夜色裡去。

但聽得鏘啷一聲劍落地,啊的一聲叫,黑裡飛回一抹紫氣,青衣女子攢劍在手,太息贊道:「好一把紫微劍!」儒俠劍英則拊掌笑說:「師妹這驚虹一劍越發使得好了。」溥璧趨過去拾來曹化淳遺落的青萍劍交給青衣女子。青衣女子摩挲得一會兒紫微劍,幽幽聲道:「把去與那人唄!這劍本屬武當!」儒俠劍英一臉悻悻然:「師妹!妳這是何苦!都四十年光景了,兩俱相忘何必戚戚!」青衣女子怨懟地望了玄一道人一眼:「告訴他青萍劍上鐫的是虛宿、危宿、室宿、壁宿,驚虹劍上鐫的是井宿、鬼宿、柳宿….」儒俠劍英睜眼扼腕,別過身去自氣得鬚髯微顫。

溥璧依言交付紫微十絕劍于玄一道人。玄一道人神思無比困惑迷離,心中遽然想起一人,那人原只是過往生命裡雲淡風輕,從未著痕跡不復記憶的一縷煙塵;那縷煙塵籠著輕紗也似隱隱看得出楚楚的影子,那倩影綦巾素服披髮不笄,未嫁女兒淡青微白的衣衫顏色朦朧上了頭臉朦朧上了幽幽薄怨,朦朧上了武當山數十個年頭的朝雲暮雨;不覺蹁躚著腳步,踅到白紗覆面的女子身前,發顫著聲問道:「擾您聲問!府上可是皖地天長縣….」那女子只沉吟不作聲,儒俠劍英滿臉紫漲頸子裡的筋都耿出來,怫然道:「你這匪類!害得人好不苦!還有臉問!師妹我們走!」青衣女子幽幽嘆了口氣,兩人霧氛一般飄入夜色深處。

玄一道人一時愣住,心中千頭萬緒茫然若失,喃喃自語:「是了!是她…. 是她!」當下蹭蹬蹁躚,仰天吁嘆半晌真氣翻湧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是時四野訇然雷動,闖軍驅趕難民旋即來到眼前。陳永華負起玄一道人,混身難民群中不辨方向,只管邁步亂走。卻見溥璧一個勁兒杵著,遂又迎著恓惶湧動的人群回頭來拉,溥璧滿臉淚痕,手指遠處燭天大火只是啜泣,陳永華噫聲道:「闖軍在褻瀆太祖陵墓?不相干,喒們快走。」溥璧恨恨聲道:「怎麼不相干!要走你走,我去殺了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