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連帆 第二章 潮打空城寂寞回

18.驚虹一現

陳永華解下昆吳劍：「但看無妨！」溥璧接過，劍才拔出鞘口兩寸，清靈靈劍吟聲響：「好劍！」及至出鞘則劍身微震，如欲騰空飛去。溥璧大喜，縱身起，翩翩然舞起劍來。那柄劍到了溥璧手裡，直如千里馬遇見了伯樂，曲折圓轉無不如意，但見清鋒飄舞，煞是灑脫。陳永華一邊看他使劍，一邊心下疑惑：「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也！這溥問之長得既俊美，又復英氣勃發，劍法卻也如此精稔！」再看得一會兒，嗄聲道：「驚虹劍招！沈世官沒他使得神妙！」溥璧使過了五十七式，末了朝空一揚手，昆吳劍化成一道青光，穿刺出大椎樹，一彎虹彩般的弧線掠空而過。

溥璧使到這裡，氣定神閒，朝陳永華一揖手：「現醜咯！」霎時碗口大一枝樹枒轟然落地，溥璧籠了籠袖口，陳永華驚聲駭叫：「小心！劍落來了！」溥璧向他頷了頷首，左手舉鞘過頂。應聲劍吟鏘啷，青光一隱，陳永華把心提到了喉頭，溥璧抿抿嘴似是笑他少見多怪：「驚虹劍最後一招接劍式『遊龍驚虹』！不值一哂！」手裡劍十分留戀地把玩著。陳永華甚是欽羡：「也得要兄弟這般人物，才好佩這昆吾劍！」溥璧一聽樂了：「那麼！我要了去！」陳永華慨然道：「要去何妨！只是這昆吳劍乃吾兄鄭森所有，我不能擅自作主與人！」言下戚戚之意，似是以此劍不能相贈為憾。溥璧笑嘻嘻又問：「如若這劍是你所有，便不惜相贈於我咯！」陳永華雙眼敬謹，猛點著頭：「那當然！」

溥璧雙眼骨溜溜一轉，唬弄他道：「這我也信你的！看你一臉聰明相，卻是行事糊塗，此時劍在我手上，你有把握要得回去嘛？」這一問陳永華倒是愣住了，囁嚅道：「相與朋友，但有真心而已！如要恃強豪奪，我雖技不如你，也必周旋到底….」溥璧古靈精怪笑道：「去去去！十足書生氣，如此行走江湖，怕不往後多少苦頭你喫！」遞劍還與陳永華，整了整衣巾道：「昆吳劍確是把寶劍但使來不甚得手，你要是見著我師父持『龍飛九天驚虹劍』使這招式，那才叫神奇呢！」

陳永華心下忍不住好奇問道：「尊師怎麼稱呼….」溥璧慢條斯理地自懷裡摸出了把瓜子兒來嗑著：「你也喫嘛？」伸手遞過來一些，陳永華接過，取一顆去嗑。甚異：「這瓜子兒也奇！著口有著股淡淡桂子香氣。」但看溥璧輕笑淺淺瞧著自己，春日風息裡絲絲縷縷都飄送著中秋桂子的香氣。突地！暗雲四合，雷聲電閃，空裡現出一條通體玄黑的雲龍，那玄龍身縈七色雲霓，氣勢騰騰不住價虯匝盤桓。周遭風吼隆隆，雲凐霧靄。溥璧起身朝那玄龍一招，龍身幻化七道虹光疾飛而下，到得溥璧手中卻成了柄劍。溥璧盈盈然笑：「這便是驚虹劍了。」說著拔劍出鞘舞了起來，末了撤劍離手縱身騰空，左手劍鞘身後一掠右手上舉食指併中指持劍訣，真個身形飄逸氣度翩翩，喝聲道：「驚虹一劍震江湖！」劍放七色虹光，又夭矯盤旋成龍縈繞七色雲霓，人如羽仙乘龍飛去。

陳永華不迭聲喚他：「溥兄弟！別走！」睜開眼來卻見玄一道人拿一竹筒水，冷沁沁澆得他滿頭滿臉：「怎麼啦！復甫！」陳永華心下不解，猛地叫苦道：「要糟！失落了昆吳寶劍！卻怎生對得住鄭森兄長！」玄一道人挐一粒瓜子兒聞著：「嗯！逍遙散！不是甚麼毒物，卻可迷人心神，徒兒你著了人的道了。」陳永華一摸懷裡，取出那管青玉笛來，愴然瞧著：「這笛兒又因甚留了下來？」細細問了溥璧使劍諸事，玄一道人撫鬚沉吟：「江湖上是有儒俠劍英這號人物，號稱『驚虹一劍震江湖』使得五十七路驚虹劍已臻出神入化的境地，生平的得意劍招卻是那招自創的『遊龍驚虹』，至今無有敵手。可這人自命清高，尋常人等他也不屑交往，那少年必然與他有些淵源。」

玄一道人自去熬了碗去傷解瘀行氣活血的湯藥，要陳永華喝下：「目下且不忙去西安，據聞李闖已揮軍望鳳陽府而來，天地人三才劍、龍飛九天驚虹劍、紫微十絕劍或許還未損毀，只是令人萬分不解的是這驚虹劍既已落入李自成手裡，是否儒俠劍英也付匪了？」玄一道人解開沈世官穴道，一同喫了些乾糧，又迫著跟陳永華過招。

這古廟橫個小土崗捱著『張北村』，這『張北村』朝不聞雞鳴夜不聞犬吠，連年乾旱，田野裡長滿牛羊也不願去喫的荊棘，牛羊早教人吃光了。人去村荒了，過荒地數里『鳳陽府』城裡官府戒備起兵役，權貴人家鳩集拳勇壯丁，倒也分不清防得是闖賊還是難民；日前在江浙等地還見著山溫水清一派芳春麗色，由此而北卻是天荒地老的窮惡景像，一路上逃荒的人們躡趫擔簦，扶老攜幼哭哭啼啼悽悽惶惶，但凡些須鴨兒芹、野蜀葵、草根、樹皮都盡擷去裹了腹；孱弱些的仆倒溝壑，體健些的行乞至江南。沙塵暴捲起黃雲，自新疆、甘肅等地蒙天蓋地襲來，過陜西、河北、河南南移，竟無稍歇之意。

崇禎皇帝即位的第二年，陝西饑饉連年，各地農民起義。朝廷自甘肅調兵往鎮，兵至金縣（今陝西榆林），縣衙發不出糧餉，李自成夥同十數兵士把將官和縣官殺了，帶著幾十個兵士一起投奔王左挂領導的農民軍當一名頭領。明王朝派出的總督楊鶴招降王左挂；李自成遂又帶兵投奔闖王高迎祥，封為大闖將。高迎祥得李自成相助如虎添翼日漸壯大，聯合各路義軍共十萬，轉戰山西、河北等五省。崇禎皇帝大為震驚，調各省兵馬圍勦農民兵。十數萬農民兵平素並無軍事訓練，起義造反也只不過是想有口飯喫，朝廷調來大軍圍勦，這十數萬農民兵登時亂了陣腳沒個計較。李自成遂登高一呼，聚集十三家起義軍的大小頭領會於滎陽。

這李自成是陝西米脂人，出生農家，少年時喜騎馬射箭武藝嫻熟，及長到銀川驛站裏去當馬夫，這時期李自成已然長得魁梧出眾，頗得兵士們擁戴。滎陽一會李自成展露了他運籌帷幄的謀略智變，十三家起義軍兵分成六路。有的拖住敵軍採迂迴戰術，有的四處流動採遊擊戰術。高迎祥、李自成和另一支由張獻忠領導的起義軍向東殺出重圍，直取江淮地區的鳳陽。鳳陽府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發跡之地。明太祖死後，建為中都。農民軍出擊鳳陽，用意在撼搖明王朝的國本。


沙塵暴捲起黃雲撲襲蝗蟲啃蝕過的大地，闖軍繼之而來，莽莽神州一片愁雲慘霧。闖軍流竄數年間，民不聊生。西北各地人人望天吁吁，有錢人家尚有囤糧可喫，小老百姓則開始鬻兒賣婦於市，屠者買去當作豕羊一般刲剖料理，謂『菜人』是者。有無顏鬻於市的，又不忍自食，每輒隔鄰互易其妻兒。如此江山如此世道，崇禎皇帝終日愁坐北京。


此時惡耗頻傳，日有數十起，崇禎日夜批閱奏章，通宵不眠。一夕，閱奏章倦甚，伏案上假寐，夢見一人黃冠簪笏，入宮進謁，呈上片紙，紙上書『有』字，方欲詰問，則已醒轉來，待凝神細想，終不知主何兆驗。次日與后妃談及，貢諛者把大有富有的意義大肆諂說。召問廷臣，只敢言吉不敢言凶。獨有一『給事中』上言道：「有字之首大不成大，有字之足明字缺日，恐是凶兆。」崇禎聞言臉如死灰，這當兒那還有心思去理會新近由周皇后的父親嘉定伯周奎，自江南購來幫助周皇后爭寵的美女陳圓圓。就連田貴妃的狐媚手段，也解不了崇禎皇帝龍座不穩的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