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9 10:39:48綠牡蠣
鞦韆上的冬日
透過映在窗簾上的暗黃色澤,感到黃昏降臨了。我深埋在書頁中不知多久,回過神來,看見窗簾,才驚覺黃昏已驟然降臨,趕走了白日。淡黃色的路燈點亮了,漂浮在空中的千萬格窗戶,透出銀白或金黃的光線方塊。樓下的噪音有增無減,斜對面的一對父子開始敲鼓,鼕鼕鼕鼕,那節奏很像廟會迎神。我急忙起身,遲到了,小男孩可能生氣地離開,或許會因此不再理我
我戴上白色棒球帽,因為頭髮時時像一團糾結的枯稻草,然後進入電梯,接著快步走出公寓大門。車道上,人流與車流匯成一氣,熙熙攘攘。我沿著紅磚道,繞了許多彎,經過自助洗衣店、便利超商和機車行,轉入巷子,兩旁擺滿住戶放置的盆栽,多半是薔薇與蘆薈。巷底的盡頭處是一道石階,連接著公園。這是世貿中心前的一片公園,沿著道路而建,相當狹長。冬天的公園,天氣時而陡寒,民眾稀少,只剩少數埋藏自來水管線的工人在忙碌著,旁邊是一台挖土機發出敲碎石塊與挖掘地面的聲音。我偶爾來這閒晃,直到遇見小男孩,來公園便成了例行公事,從傍晚五點到六點。
幾天前,我踏入公園,漫步移往鄰近公廁旁的鞦韆座,兩座鞦韆佇立在榕樹葉子厚重大片的樹蔭裡。我瞧了瞧四周,沒有人,便悄悄地坐上去,開始搖晃,來回擺盪,我愉快地陷入童年時期吱嘎作響的回憶。不久之後,有個聲音說你好幼稚。我的臉一片飛紅,緊急煞住擺盪的鞦韆,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是個臉色紅潤的小男孩,大而圓的眼睛緊盯著我。身子被帽子、圍巾、外套、棉褲、手套和運動鞋包裹的嚴密厚實,像是一樽出產自寒冷國家的陶瓷娃娃。我連忙站起來作勢讓位,小男孩說坐下來,陪我玩。他盪著鞦韆,伸長兩腿,問我從哪裡來?做什麼的?看犬夜叉嗎?知道螢火蟲為什麼發光嗎?面對一連串經過緊密壓縮後的問題,讓我感到困窘,不斷搓手蹭腳,像面對嚴苛的人事主任似的。小男孩不在意,繼續伸出五根小手指,扳著手指,細數著說要上作文班、圍棋班、美語班,假日還要上鋼琴課,最近在學的是莫札特的「魔笛」。他問我都上些什麼課?我說童年都在粗壯的蓮霧樹、芒果樹和芭樂樹上渡過的。我會從果皮就一眼看穿水果的甜度,還有捏一捏就知道可不可以吃了。有時運氣好的話,頭頂上的樹枝就是伯勞鳥的家,可以摸到溫熱的雛鳥。他覺得奇妙極了,露出肯定讚賞的眼神,像是終於發現我有了可取之處。小男孩住在公園對面的文具行,有用不完的鉛筆和橡皮擦,不過他說想住在樹上看看。
一月的空氣裡塞滿了寒流的濕冷味道,公園裡空蕩蕩一片。小男孩還在坐在鞦韆上,緩緩地盪著,夕陽餘暉照在圓滾的身子和鞦韆上。我靠近時,打了一聲招呼,他把藏在口袋裡的餅乾拿出來分一半給我,說這對我有益處。我拿出藏在懷裡的足球,說天冷動一動好,也有益處。不久,地面上的足球不停地來回
流竄,擦撞的聲音在四處迴響,夾雜著笑聲和許許多多的「你笨死了」。
原載於中華副刊2008/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