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10 20:22:00歐陽柏燕

湖 邊 

一隻水鳥貼著湖面低飛,咕咯-咕咯-的叫著,一呼眾應,樹林中突然竄飛出一大群鳥兒,白色的羽翼貼向湖水,像似雲絮穿入綠波中,真是優雅,為了遷就──綠光──之美,我彎身斜看湖水,一陣陣亮燦燦的波光,偶有魚兒躍出水面,映著天青雲白,美極了。

我坐在湖邊一張連體式書桌椅上,它應是有心人舊物回收來的,正好可利用來閱讀、書寫,但我的眼睛才捨不得離開綠色的湖水呢,能夠如此靠近一座湖,真是美麗幸福的經驗啊,只要跨前一步,伸手就能觸及湖水了,上次我來的時候,水位較高,今日的水位降了約半人高。

湖邊坐著許多垂釣者,一條細細的釣線和小小的浮標,緊緊繫他們的眼睛,往深不見底的湖水探尋,長長的等待中,大家都好安靜啊………那些釣客不時會回頭看我一眼,一個陌生的獨行女子到這兒做什麼?又不釣魚?我也不時回頭瞄一瞄他們──有沒有釣到魚?什麼魚?大魚小魚?

我心裡暗想,為了某種原因,我應該把車箱內那兩把釣竿拿出來,加入垂釣者的行列,離水三尺也無所謂哪,缺魚餌也沒關係哪,釣地球也無妨哪,只要有一枝釣竿架在水面上,我就不會被一直暗中觀察著,特別是那年輕的釣客──他不用上班嗎?我也是猜忌、懷疑著別人的。啊,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朝我走過來,對我點點頭,交換一個微笑,什麼話也沒說,我們都是只願意和自然交談、做朋友的人,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真好。

如薄絮的白雲悠悠飄移,幾隻蝶兒在眼前飛舞,偶有一片落葉飄落,掉在我的書上,偏綠的湖水被風吹起皺波,那波紋沿著風的吹向一陣一陣盪遠,林中的鳥鳴聲,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更多的水鳥逸滑過水面………我再也不需要其他什麼了,又有什麼追求、需索,能交換這美好的心靈饗宴呢?

但當我回頭,身後是一長排失去光彩的黝黑木屋,周圍堆積著許多雜物,再遠一點,有更多廢棄鏽蝕的遊樂設施,我的心便覆上一片烏雲了,我必須偏向一個角度去看這週遭的一切,心裡才不會覺得悲傷,就像充實的日子,偶而入侵的空洞感瞬間會把人擊垮,而那一個小小的黑洞,一不小心將也足以致人命!

有一種暗流,不存在水域中,而是飄浮在空中,看不見,摸不著,你必須不斷向時間挑戰,向肉體妥協,向情緒尋求平衡,向周遭的人事物尋求較好的應對之道,
但有誰能真正帶給誰幸福與安慰呢,除了學習與自然更具深度的相處,人們是很難在競爭的環境中真正釋放什麼的。

前來的路上,沿途許多偌大的廣告看板寫著:鄉野餐廳,土雞城,卡拉OK,俗麗的色彩一路指引我前來──就山就水。如果我選擇另一個山岔路,或與另一群人來到山中,我就要去接受那霓虹閃爍的場景,或五音不全的歌聲傳遍山野,那慘不忍睹、不忍聞的,還是這一片山與這一片水啊。

一隻老鷹從樹林飛出,繼而盤旋湖水之上,高尚地翱翔………我的手機突然響了,又是來相約吃飯、喝咖啡的都會休閒模式,推託不掉的應酬交誼,我只好說:『我正要開會哪,不方便赴約,改天──』是啊,我正準備和一堆落葉開會呢,討論秋天為什麼要離我們而去?好美麗的謊言啊,連微風都大聲的讚美!

有一把釣竿的鈴鐺突然響起,聲音清脆悅耳極了,大家都尋聲找尋,偏偏那釣客上廁所去了。

『小李啊,趕快啊,大魚喔!』那小李捋著褲子跑出來,趕緊捲線,一邊興奮的嚷著:『喔,這條魚很大喔──』他線收得更快了,結果釣上來一個沾滿污泥的大垃圾袋,哈哈,釣客們都笑了,在廁所裡聽不到鈴鐺響的小李,懊惱的責怪釣友說:『你戲弄我喔』哈哈,我偷偷暗笑,其實是被水底聰明的魚兒戲弄了,牠狡猾的吞了魚餌,逃之夭夭去也。

越來越舒緩的感覺,我忍不住對著陽光嘆氣,也忍不住把鞋襪都脫了,踩在碎石地上,好自然的舒服啊,一轉身,發現那年輕的釣客也是赤足大仙,竟然有一個山野知音,真好。

安靜的湖邊,突然駛近一艘巡邏汽艇,三個駐衛警察隊指著湖邊的告示牌說:『大家應該都是識字的讀書人,這裡禁止釣魚,游泳,潛水哪,一張罰單:一萬八千元哪,配合一下嘛,一萬八千元哪──』唉,釣客們只好收竿了,湖邊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感覺有點落寞──只剩下水鳥陪伴我了,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唉,寂寞像水波一樣漂浮著………來了兩隻狗,一黑一白,那白狗突然前後足用力耙地,一時砂石齊飛,吸引到黑狗,那白狗卻一轉身跑走了,黑狗緊跟在後頭追去﹔唉,一時之間,所有會動的生物都離去了──

我望著湖水發呆,久久,突然發現,那艘巡邏汽艇擱在遠方的湖面上,引擎也熄了,水中多出來三個游泳的黑頭,那三個發出禁止釣魚、游泳、潛水之聲的警察,此刻正在湖中逍遙『游』哩,啊,山水的誘惑魅力如此之大,他們該不該被原諒呢?

我一個人在湖邊望著他們逐漸游遠,汽艇也漸漂漸遠,一片片落葉飄下來……那些之前離去的釣客又回來了,又多加進來幾個人,湖邊熱鬧起來了,他們高興的說:『警察下班了,我們正式開工──垂釣』。

我是唯一從頭至尾不曾離開湖邊一步,堅守崗位的人──但我不是釣客。多麼不協調啊,因為我缺少了一把魚竿﹔終於有人來勸我了,技巧的試探:『你來釣魚啊?』是那個被魚兒欺騙的小李。

哎,我真的不喜歡釣魚啊,但我還是妥協了,赤腳走到停車場去取來自己的兩把釣竿,丟給小李說:『我只有釣竿,其他什麼都沒有?我也不會綁釣魚線,沒有浮標,也沒有魚餌………』唉,我只是不好意思說──我真的不喜歡釣魚,但,為什麼車內會有兩把釣竿呢?還好也沒有人真的想要問這種小問題,我想,他們只是無法忍受,他們一群人共釣的湖邊,存在著一個陌生的又不垂釣的女子吧

啊,我什麼配備都有了,從不停的釣客手中接收不同的支援──釣鉤、釣線、浮標、紅餌、黃餌、蚯蚓、蛆蛆兒,啊,一直一直垂釣到星光滿天,卻沒有半條魚兒願意與我交換一個微笑──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