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2 23:52:56活人
張庭怡他媽
想我跟張庭怡他媽第一次交手，是在她來學校繳學雜費時。
而我想她一定不喜歡我。更慘的是我算錯了她家庭怡該繳的學雜費，這事更堅定了她的新老師無用論。所以，儘管張庭死怡皮賴臉，苦苦哀求，她仍堅持非得要讓她女兒讀個安親班不可。
「看，你看那個老師。」她指著隔壁班的小華老師。
「那個教很久了。」
而導師我本人（整張臉蓋滿了生手的老師我），只能在一旁尷尬地傻笑，並幫忙連聲慫恿勸慰。
§短髮氣質女生
張庭怡她留著一頭以女生來說算是超短的平頭。當我第一次看見她時，我在心理頭想著，「哇！一個宛如王菲般的小學一年級學生。」
我想起自己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寧死也要留長頭髮，被拖去剪頭髮之後還會哭地險些斷氣的夢幻般年紀。所以我問庭怡，會不會想要留長頭髮？
當時酷酷的她點點頭。
都懷疑她老娘是不是全家一視同仁，把女生當男生養。剪頭髮時一鼓作氣出同樣的一種款式，圖個乾脆省事。
而我和學校裡其他的老師每回看見她和她那兩個哥哥，總要竊笑上幾回，一模一樣的三顆頭。
等我見著她媽，我總算懂得了張庭怡她那被一股霸氣剪掉的頭髮所從何來。
某天，我接到聯絡簿上家長的抱怨，說是張庭怡唆使她的孩子，拿原本該繳出去的學雜費，去合作社買零食來彼此分享作樂，雖然只是小錢一筆，但此風不可長，還望老師審慎處理之類的話云云。
我就知道張庭怡絕非等閒之輩。
在我對酷妹張庭怡進行一番訓誡後，原擬就此結案。不料在辦公室裡巧遇她哥，另一顆小平頭。於是也就藉風使力，順水推舟，把這事又說了一遍。
終於引出了張庭怡她媽那狠角色的一番壯舉。
§過招
又是個昏昏欲睡的，肚子飽飽，腦袋空空的正午時分。
我接到庭怡她媽的電話。
「我們家庭義說，庭怡跟班上的小朋友要錢買東西吃……」
喔，原來是這個啊！「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唉呦－－－－－－－－－－」「當然介意了！怎麼會不介意。」我頓時後悔自己講出了這隔靴搔癢，官腔官腔十足的開場白。
「我告訴你啦！這個小孩子如果有哪裡不對，就要教他，要給他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那個那個……愛的教育，我們家庭怡都說老師很好，我都想怎麼可以這樣子，老師你要嚴一點，別人家怎麼樣我是不知道，我們家庭怡如果有做錯事老師你就盡量給她打沒有關係……」「你說她跟誰要錢？黃怡文是不是？好，我等一下一定會問她，這麼小就會去騙人家的錢，以後怎麼辦？這個小時後就要管好，不然以後你想管就來不及了……」
「……是……是……是……，好……我會注意，……是……是……」
「庭怡她很聰明……」為了平息她的怒氣，我開始沒頭沒腦，神智不清地試圖說點所有家長都愛聽的話。
「聰明是聰明，但也要老師好才有用。」 可惡，她不但不領情還語帶玄機。
結果反倒是，這大好的夏日午後，老師我昏死在辦公桌上，代庭怡被訓了十分鐘的話。
§勁暴登場
隔日，早自習時候，教室裡冷不防湧入一股殺氣。煙塵起處，只見張庭怡他媽以排山倒海，拔山倒樹之姿而來。
班上小朋友被這一股氣勢震得一個個委頓在座位上。
我忘了為她老大準備一支麥克風。
「各位小朋友看這裡，」
她老大隻手叉腰，隻手指向眾人，開始發表就職演說。
「你們每一個人都給我聽好，以後張庭怡她如果向你們借錢……，你們通通不要給我借給她。」「她如果騙你們，叫你們買東西給她吃，你們就過來跟我講。這麼小就會騙人家的錢，長大以後怎麼得了……」
「有沒有聽到？ 」
全班鴉雀無聲，點頭如搗蒜。
而我想張庭怡她那剛起步的小小人生，這會兒整個崩坍了吧。每個人都以一副她是小騙子的眼神看著她，以一番新學期新氣象來說，這實在是夠丟臉的。只見她眉頭糾結，那瘦小的身體整個扭曲成一團。
而老師我看著這個搶了我的風采的不速之客，站在空蕩無人理踩的講台上頓失依靠。
§「不，不，不，您過獎 了。」
一個月之後。
那個我曾經把她比之王菲的小酷妹張庭怡，已經上軌道了她的小一生活，摸清楚了這新的老師和新的同學。也正因為如此，粗暴的本性正一點一滴地敗露。
那天，我輪值導護，才把小朋友們送上公車，正打從斜坡下爬上來，側眼瞥見張庭怡她媽正送完庭怡的便當走出校門口。
心想，這下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而我竟無處可逃，杵在路上汗流浹背。
我想她變了。熱氣蒸騰當中只見張庭宜她媽滿臉堆笑地向我走了過來。我微薄的智商告訴我此時應即刻武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狀。
庭怡她媽開口了。
「欸，我發現你教得不錯嘛！她很聽你的話呢。」呵，呵，呵，哪裡，哪裡。
在接下來的時光裡，庭怡她媽開高走高，一路褒揚讚許我，弄的我也興奮起來，開始發表得獎感言。兩人像是闊別多年的老友站在路上相見恨晚，把臂言歡，暢談了半個鐘頭之久。
「我們家庭怡都說，老師都說，全班日記寫得最好的就是她，還把日記上老師妳寫的那些評語念給我聽，高興的要死。」「欸，我都看不懂，她居然看得懂……」她說。
「其實庭怡本身的資質很好，她很有天分。」
而這回庭怡她媽總算欣然接受了。「說真的，我以前都沒發現她有這方面的天分。謝謝老師妳讓她寫日記啦。我們家三個小孩子都給新老師教，一開始我還很擔心，後來看庭怡這樣子，我心裡就想，欸，這個周老師還不錯嘛。我這個人個性就是這樣，哪裡不好，我一定要說；如果我覺得妳還不錯，我也一定會去講。」，是，是，是，您真是辛苦了，勞您費心。「真的啊，我都跟我嫂子，就是那個張士明他媽媽，他們家住我們家樓上。我都跟他講，這周老師不錯喔，妳看她都會留心到日記這種小事……」
「我一直都覺得，他們不但要會，而且還要會用（以後這句話便成了張庭怡他媽的口頭禪），因為他們剛剛學會注音符號，所以我希望用日記這種方法，讓他們把課本上學到的，用到日常生活上去……，庭怡她啊，就是比較活潑一點。但是小孩子活潑一點，也沒甚麼不好......」難得庭怡她媽容許我講話，於是我把握住機會再多說一點。
「對啦，」他媽十分贊同地說，「就是愛講話。怎麼講都講不會聽……」，對，對，對，就跟她媽一樣，我心裡萬分贊同地附和著。
§錯愛
張庭怡那粗魯的女人。
她一定是講太多話了，小小年紀就聲嘶力竭地有如唐老鴨，音量之高居全般之冠，卻又往往不自覺自己的失態。
某天，三年仁班的林老師跑來告訴我，有學生家長對我讚譽有加，誰？是誰？你是不是聽錯了，不是說我吧？
「你們班是不是有學生叫張庭什麼的？」
「張庭怡嗎？」不會吧！那個張庭怡她媽，怎麼可能？「你認識她媽啊？」天哪！可憐，什麼人好不結交。
「她媽說你很不錯喔！她哥哥在我們班……」
「很愛講話對不對？」
林老師點點頭，繼續以極端興奮的語調談論這個傳奇人物，「她媽一直強調，今年他們家三個小孩子，全部都給新老師教……」
對，對，對，就是這樣，果然是她媽沒錯。「她打電話給你喔？」我想起前些時候那通可怕的電話。
「我打給她啦！」林老師聲連忙否認。
「你好認真喔！」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林老師，對她的勇氣和膽識深深地拜服。
「你到底是做了甚麼讓她媽一直誇你？」林老師對我上下打量，一副自歎弗如狀。
喔，張庭怡她媽，這好樣的。我馬上由受寵若驚，不可置信的樣子變成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不錯的興致下傳授了林老師幾招對付她媽的要訣。
林老師繼續說：「有啦！她媽後來有跟我說，妳也不錯啦，至少妳已經開始跟我溝通了。」
這張庭怡她媽倒挺適合去演電視廣告裡頭那個偶爾會拍拍員工肩膀說：「他真的很不錯！」的那個頂頭上司。
此後張庭怡她媽再也沒有現身了，但她的種種壯舉還是在教著她那三個吵得要死的死小孩的三個新老師之間流傳。
偶爾當我處罰庭怡時，隔日總會看見張庭怡她媽在連絡簿上歪歪斜斜地寫下：「罰的好，太愛講話。」這已成了我混亂教書生涯的一點點秩序。
而我想她一定不喜歡我。更慘的是我算錯了她家庭怡該繳的學雜費，這事更堅定了她的新老師無用論。所以，儘管張庭死怡皮賴臉，苦苦哀求，她仍堅持非得要讓她女兒讀個安親班不可。
「看，你看那個老師。」她指著隔壁班的小華老師。
「那個教很久了。」
而導師我本人（整張臉蓋滿了生手的老師我），只能在一旁尷尬地傻笑，並幫忙連聲慫恿勸慰。
§短髮氣質女生
張庭怡她留著一頭以女生來說算是超短的平頭。當我第一次看見她時，我在心理頭想著，「哇！一個宛如王菲般的小學一年級學生。」
我想起自己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寧死也要留長頭髮，被拖去剪頭髮之後還會哭地險些斷氣的夢幻般年紀。所以我問庭怡，會不會想要留長頭髮？
當時酷酷的她點點頭。
都懷疑她老娘是不是全家一視同仁，把女生當男生養。剪頭髮時一鼓作氣出同樣的一種款式，圖個乾脆省事。
而我和學校裡其他的老師每回看見她和她那兩個哥哥，總要竊笑上幾回，一模一樣的三顆頭。
等我見著她媽，我總算懂得了張庭怡她那被一股霸氣剪掉的頭髮所從何來。
某天，我接到聯絡簿上家長的抱怨，說是張庭怡唆使她的孩子，拿原本該繳出去的學雜費，去合作社買零食來彼此分享作樂，雖然只是小錢一筆，但此風不可長，還望老師審慎處理之類的話云云。
我就知道張庭怡絕非等閒之輩。
在我對酷妹張庭怡進行一番訓誡後，原擬就此結案。不料在辦公室裡巧遇她哥，另一顆小平頭。於是也就藉風使力，順水推舟，把這事又說了一遍。
終於引出了張庭怡她媽那狠角色的一番壯舉。
§過招
又是個昏昏欲睡的，肚子飽飽，腦袋空空的正午時分。
我接到庭怡她媽的電話。
「我們家庭義說，庭怡跟班上的小朋友要錢買東西吃……」
喔，原來是這個啊！「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唉呦－－－－－－－－－－」「當然介意了！怎麼會不介意。」我頓時後悔自己講出了這隔靴搔癢，官腔官腔十足的開場白。
「我告訴你啦！這個小孩子如果有哪裡不對，就要教他，要給他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那個那個……愛的教育，我們家庭怡都說老師很好，我都想怎麼可以這樣子，老師你要嚴一點，別人家怎麼樣我是不知道，我們家庭怡如果有做錯事老師你就盡量給她打沒有關係……」「你說她跟誰要錢？黃怡文是不是？好，我等一下一定會問她，這麼小就會去騙人家的錢，以後怎麼辦？這個小時後就要管好，不然以後你想管就來不及了……」
「……是……是……是……，好……我會注意，……是……是……」
「庭怡她很聰明……」為了平息她的怒氣，我開始沒頭沒腦，神智不清地試圖說點所有家長都愛聽的話。
「聰明是聰明，但也要老師好才有用。」 可惡，她不但不領情還語帶玄機。
結果反倒是，這大好的夏日午後，老師我昏死在辦公桌上，代庭怡被訓了十分鐘的話。
§勁暴登場
隔日，早自習時候，教室裡冷不防湧入一股殺氣。煙塵起處，只見張庭怡他媽以排山倒海，拔山倒樹之姿而來。
班上小朋友被這一股氣勢震得一個個委頓在座位上。
我忘了為她老大準備一支麥克風。
「各位小朋友看這裡，」
她老大隻手叉腰，隻手指向眾人，開始發表就職演說。
「你們每一個人都給我聽好，以後張庭怡她如果向你們借錢……，你們通通不要給我借給她。」「她如果騙你們，叫你們買東西給她吃，你們就過來跟我講。這麼小就會騙人家的錢，長大以後怎麼得了……」
「有沒有聽到？ 」
全班鴉雀無聲，點頭如搗蒜。
而我想張庭怡她那剛起步的小小人生，這會兒整個崩坍了吧。每個人都以一副她是小騙子的眼神看著她，以一番新學期新氣象來說，這實在是夠丟臉的。只見她眉頭糾結，那瘦小的身體整個扭曲成一團。
而老師我看著這個搶了我的風采的不速之客，站在空蕩無人理踩的講台上頓失依靠。
§「不，不，不，您過獎 了。」
一個月之後。
那個我曾經把她比之王菲的小酷妹張庭怡，已經上軌道了她的小一生活，摸清楚了這新的老師和新的同學。也正因為如此，粗暴的本性正一點一滴地敗露。
那天，我輪值導護，才把小朋友們送上公車，正打從斜坡下爬上來，側眼瞥見張庭怡她媽正送完庭怡的便當走出校門口。
心想，這下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而我竟無處可逃，杵在路上汗流浹背。
我想她變了。熱氣蒸騰當中只見張庭宜她媽滿臉堆笑地向我走了過來。我微薄的智商告訴我此時應即刻武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狀。
庭怡她媽開口了。
「欸，我發現你教得不錯嘛！她很聽你的話呢。」呵，呵，呵，哪裡，哪裡。
在接下來的時光裡，庭怡她媽開高走高，一路褒揚讚許我，弄的我也興奮起來，開始發表得獎感言。兩人像是闊別多年的老友站在路上相見恨晚，把臂言歡，暢談了半個鐘頭之久。
「我們家庭怡都說，老師都說，全班日記寫得最好的就是她，還把日記上老師妳寫的那些評語念給我聽，高興的要死。」「欸，我都看不懂，她居然看得懂……」她說。
「其實庭怡本身的資質很好，她很有天分。」
而這回庭怡她媽總算欣然接受了。「說真的，我以前都沒發現她有這方面的天分。謝謝老師妳讓她寫日記啦。我們家三個小孩子都給新老師教，一開始我還很擔心，後來看庭怡這樣子，我心裡就想，欸，這個周老師還不錯嘛。我這個人個性就是這樣，哪裡不好，我一定要說；如果我覺得妳還不錯，我也一定會去講。」，是，是，是，您真是辛苦了，勞您費心。「真的啊，我都跟我嫂子，就是那個張士明他媽媽，他們家住我們家樓上。我都跟他講，這周老師不錯喔，妳看她都會留心到日記這種小事……」
「我一直都覺得，他們不但要會，而且還要會用（以後這句話便成了張庭怡他媽的口頭禪），因為他們剛剛學會注音符號，所以我希望用日記這種方法，讓他們把課本上學到的，用到日常生活上去……，庭怡她啊，就是比較活潑一點。但是小孩子活潑一點，也沒甚麼不好......」難得庭怡她媽容許我講話，於是我把握住機會再多說一點。
「對啦，」他媽十分贊同地說，「就是愛講話。怎麼講都講不會聽……」，對，對，對，就跟她媽一樣，我心裡萬分贊同地附和著。
§錯愛
張庭怡那粗魯的女人。
她一定是講太多話了，小小年紀就聲嘶力竭地有如唐老鴨，音量之高居全般之冠，卻又往往不自覺自己的失態。
某天，三年仁班的林老師跑來告訴我，有學生家長對我讚譽有加，誰？是誰？你是不是聽錯了，不是說我吧？
「你們班是不是有學生叫張庭什麼的？」
「張庭怡嗎？」不會吧！那個張庭怡她媽，怎麼可能？「你認識她媽啊？」天哪！可憐，什麼人好不結交。
「她媽說你很不錯喔！她哥哥在我們班……」
「很愛講話對不對？」
林老師點點頭，繼續以極端興奮的語調談論這個傳奇人物，「她媽一直強調，今年他們家三個小孩子，全部都給新老師教……」
對，對，對，就是這樣，果然是她媽沒錯。「她打電話給你喔？」我想起前些時候那通可怕的電話。
「我打給她啦！」林老師聲連忙否認。
「你好認真喔！」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林老師，對她的勇氣和膽識深深地拜服。
「你到底是做了甚麼讓她媽一直誇你？」林老師對我上下打量，一副自歎弗如狀。
喔，張庭怡她媽，這好樣的。我馬上由受寵若驚，不可置信的樣子變成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不錯的興致下傳授了林老師幾招對付她媽的要訣。
林老師繼續說：「有啦！她媽後來有跟我說，妳也不錯啦，至少妳已經開始跟我溝通了。」
這張庭怡她媽倒挺適合去演電視廣告裡頭那個偶爾會拍拍員工肩膀說：「他真的很不錯！」的那個頂頭上司。
此後張庭怡她媽再也沒有現身了，但她的種種壯舉還是在教著她那三個吵得要死的死小孩的三個新老師之間流傳。
偶爾當我處罰庭怡時，隔日總會看見張庭怡她媽在連絡簿上歪歪斜斜地寫下：「罰的好，太愛講話。」這已成了我混亂教書生涯的一點點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