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1-01 11:31:10夏儂

在42街下車。

出門以前硬是從熬夜加班的頭痛,和門口排排站的雨傘之間,向嚴格的咕咕鳥,搶了五分鐘。這偷來的三百秒,不夠沐浴更衣,連補個妝都很勉強,但用來沈澱心情,卻綽綽有餘。我坐在堆滿了新收進來的衣物的床緣,環顧二坪大的斗室,床尾的一口大皮箱裝著可有可無的行李,21吋的電視,像是裝著京片子的留聲機,床的對面靠牆放著嶄新卻空盪盪的衣櫃,靠窗的圓形透明咖啡桌上孤伶伶的站著沾了口紅印的Wedgwood,角落斜斜立著可以把人照得修長的木框立鏡;屋裡的一切在混亂中自成一種無可取代的倫理,就像半小時前,我把一箱子的衣服攤在床上,卻毫無掙扎的挑了灰色高領無袖毛衣,水洗藍的九分小喇叭牛仔褲和紫色鑲假鑽平底涼鞋,做為承載身體與心靈的容器;我想都不想就決定今天的角色是界於留學生和OL之間的異鄉人。

這樣的選擇和心情都是獨一無二的,出門的時候我瞄了窗外一眼,然後決定學日劇女主角帶一把透明塑膠傘。

提議在42街見面,不是因為那裡離Broadway很近,不是因為繁華的街景讓我想到故鄉,而只因超愛那種在一個小時內穿越好幾個不同世界的感覺。坐在紫色列車上,我想像自己是馳騁在時光隧道中的女巫,閱讀窗外風景由密集的矮房子,變得荒涼,又漸漸變成了在暗灰色的天空中閃著各式燈光的都市森林,也同時偷偷閱讀著鄰座的人,從提菜藍操著閩南腔的大嬸,換成額頭上有個紅點的阿拉伯美女,幾分鐘前又變成了專心看著Wall Street Journal的領帶族,我總用一種看戲的心情來閱讀在42街下車以前的光景。

列車行經空曠,忽然覺得時間真是種恐怖的東西,總有辦法在不經意的時候帶來與帶走些什麼,我開始數算我們相識的過往,妳相信嗎?我們知道對方已經八年多了,但八年前的我應該怎麼也想不到,將近三千個日子後,會和妳約在42街見面吧!

或許這就是人生!以為會一輩子在身邊的人,連個結婚喜帖都沒寄來,以為只是擦肩而過的點頭之交,卻在不經意的擦撞之間,激發出深刻的火花,懂得珍惜這樣的互動,這是在多年的流浪之中最可貴的學習。

這八年多來,我經歷了許多,愛情和愛情以外的東西,猜想妳也是如此,我們或許從不是每天打電話,動不動就勾小手的姊妹淘,但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內心的某一部份,和妳非常接近,就像摩卡咖啡和柳橙汁都有溫暖的核心,在超級市場裡,卻被置放在不同的象限。

「Time Square/ Forty-two street」陌生的語言和腔調不斷重覆播放,提醒著我熟悉的場景,紛亂中有著隱形秩序的人群,大剌剌的冷漠,地上時常出現的人形粉筆印,以及透著新生與腐敗的自由空氣。流浪在城市裡,我一直以外來者與觀察家自居,但每次站在42街的月台,總要恐懼又驚喜的發現,如此邊緣的角色設定其實是最主流的,像戲中戲,我觀察,也被觀察,看戲卻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這時代戲碼中的臨時演員。

於是,不知道是為了看戲還是演戲,我在42街下車,剛才灰濛濛的天空現在卻有著華燈初上的清朗,我知道,那是因為妳的緣故,這樣的篤定與期待,就像燈光忽明忽暗三次以後,在黑暗中等待好戲上場的心情…

文/橘子貓
200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