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9 02:48:34Opera Buff

夜半的清醒噩夢與昏沉疑懼

十一點十分。我預計十二點多上床睡覺,只是不知會不會要接受再一次的挫敗。(十二點多意味著分針落在一個可以接受的模糊範圍;那很明顯是不應超過三十分,而二十分也許還是多了些。十二分前可能比較保險。)我擱下了盤根錯結的文學理論,要為報台寫下這篇文章。之前計畫好要為心愛的次女高音 Jennifer Larmore 寫一系列一方面推廣、一方面記錄聆樂心得的評論文章;系列開端的序言眼看只欠臨門一腳,卻總是為課業與各種大小忙亂所延遲。而現在,我在寫這篇算意料中也算意料外的文章。再怎樣,寫這篇文章是分析、是釐清、也算是(很不可能成功的)治療:所以總算是對自己的忠實吧。

所以我可以暫時放下反正也專注不了的書,做一件可以聽音樂的事。但音樂的力量是強大的,我很可能挑到有阻礙無助益的音樂。威爾第是我要的;深沉的威爾第、威爾第的深沉。實體距離最近我的是新添購的威爾第《安魂曲》和一直深懾於其深沉然不乏爆發力美感的歌劇《唐.卡羅》。在純粹實體距離的考量下-這很直接地是省下取出隨身聽中原有 CD 調換步驟-我讓耳中進入的不是原先不算計畫的計畫中的《安魂曲》,而是《唐.卡羅》的第四幕。

席勒應該是太善良了,善良到這齣劇的 Rodrigo 的良善到了讓威爾第困擾的地步。當然,這也使得劇中沒有真正的壞人-這點倒不真的是缺點。第四幕開頭是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的悲嘆、傷痛的是新娶入的皇后 Elisabetta di Valois 並沒有真的愛過他。接下來是國王與年邁眼盲的宗教大審判官兩個男低音的二重唱。大審判官離去,Elisabetta 衝入要求國王主持正義,面對的反而是國王質疑她的貞潔。Eboli 公主與 Rodrigo 進場,又是充滿悔恨和痛楚的四重唱。當 Eboli 終得與皇后獨之時她向皇后懺悔她的罪行,悔恨再也無法挽回的一切。然後到了第四幕第二景以及接下來的第五幕,有的是更多的沉重悲痛。

花了不小的篇幅作了不真的要摘要劇情的摘要,為的是摘拈出深長的悲哀。我不敢宣稱自己的心情有一樣的深度-不敢一方面是不敢相提並論、另一方面是怯弱地希望不必要被相提並論。
(來到 Eboli 公主深切悔恨的 “O don fatale, o don crude!”。感謝偉大的指揮朱里尼,讓這個段落以及整齣劇的其他部分都有那麼強烈的人性。)

這麼長段落描寫抒寫時給自己的背景音樂不是矯揉的自戀/自怨。我在想的是,有些害怕的情緒是否就如此轉到了音樂身上呢?
果真如此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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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身為小小孩和小孩的自己是喜歡在腦中短、中、長期地整理出一些準則和規律的。我覺得一方面要對自己有足夠的解釋,二方面也是讓自己在未來有足可掌握依循的框架。當然,很多想法其實都錯了,甚至錯到現在看來很可笑,例如我曾經(至少可溯至國二)堅信婚前「不應」主動嘗試性行為,以及曾經以與父母同住的三代同堂為理想。想來那也是很久的事了,而時間的遙遠距離(如果帶來成長,)是可以讓這些可笑的昔日足堪被歸類為純粹的可笑、無傷大雅。但這些年幼青稚的重要印痕在於,這樣思考仍然是我的一部分。我仍然需要這些思考。

而對於感情…

… 為什麼用刪節號呢?因為再怎樣,(即使要寫文章必定是思量過了,)感情似乎總是個有難纏魔藤思緒般糾附其上的一個課題。
(也許可以理解人們說學生時代結下的伴侶總是單純些-單純在於學生的背景單純,可也因為相對的沒經驗使得心機可少的少了許多,思考也不那麼複雜。某方面來說或許不那麼瞻前顧後,但相對來說,許多無私或至少純樸不計算的選擇只有在那樣的景況可得啊。(那就是為什麼我和第一任的 BK 那麼久。…。……))

但是該歸納的總是要的。我曾想過,如果有個能抓住我的人,那似乎是個會讓我略近乎崇拜的人。但是(即使在自視不高、也在許多方面確實欠乏信心之下、)這一點都不是什麼簡單的條件-即使不說條件吧,這終歸不是容易遇到的。所以很早我就想到,至少一張界定底限的安全網或過濾標是需要的。但我終究發現,在可接受基準上沒有個不游移的絕對基準作最後定奪,終將是有問題的。我曾(以為很是周全地)想,如果終究沒有一開始就停不下的渴求,那一個「可作伴」的伴是很足夠的了-我實在不得不(悲哀地)懷疑,那種「非要某人不可」的狂熱是不是終不是我的一部分。很可能不是。哦天哪。(哦天哪為什麼我是冷靜的、為什麼我終究可以在思考後(自以為?)理性地分析掉(「掉」)某些事?)所以,我不得不-看看我寫了多少個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可怕的缺憾。缺憾。(缺陷。與。遺憾。)

我記得曾經有段時間(事實上,想來在人的一生中,也不過是不到一年的短暫之前,不是嗎?)我的頹喪。那是種很自我否定的頹唐喪氣,並且猶有勝之。坦白說,我雖然知道、雖然正視、並且努力改進自己的缺點,但我始終相信,(雖然有些人會,)至少我是不能真正討厭自己的,因為那意味著否定自己存在的基準點;當然,這樣的信念絕不等於一味愚昧的樂觀或是不懂反省。話說回來,那也真的是一段心中自己「存在基準」大加動搖到危險的時日-我很高興我不必再回去了(吧)。(言歸正傳,)那段歲月中我曾經衰敗到-雖然最終沒有採取讓肉體消逝的行動,但很可以如是-在相對開心(也因此可以呼吸下去時)想道,就讓哪個可接受且願意的人把我栓了鍊著走吧。讓我從憎惡自己的可怖境地回到安穩酸臭的可靠中。

那從沒實現。我倒不確定是好或不好。但就如同健康精神好了,胃口也就挑剔了。

有一點可確定的是,過往的年歲和所擔過的關係沒有白耗。往昔或許有足夠的單純可與另一半共同努力一些事情,但今日與往昔畢竟不同,那些事情在今日的條件事純然是無法光靠努力而期有改善的,例如性事。我了解到性對我這樣的人是多麼重要,雖說… 雖說我是如此地相信這個結論,相信到我在近日來不由得要懷疑自己:我這樣的信念,真的對嗎?

(如果有一天我的性慾減退到了一個地步呢?(那是何時?五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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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發現自己其他沒被發現過的面向。(至少就擇偶/擇伴侶這方面來說,)我是比自己想像中要不開放得多。翻翻 BBS 上許久前寫好(只是逐次更修)的名片,我果真在體察事物上多所「不設限」?也許。但是在擇偶時呢?不盡然。

我必須坦承,其實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會是能欣賞我的人。如果切割得仔細點,這有一部分的意思是他能欣賞-甚至享受、體察-我所愛的音樂。音樂對許多人來說最多是個嗜好,通常也只是種若有若無的情緒、或是可有可無(往往到不必然有所知覺)的一種背景。如此推論來,我對這樣一種「嗜好」的堅持似乎到了種蠻橫的地步。我很可不必否認我內建的蠻橫機制,不過在一定的承認之外,我還得說,音樂早已不只是一種嗜好-把它看作是一條跟隨許久的親愛狗兒吧。如果能這樣想,整個情勢想必大不相同。

話說回來,如果愛一個人而不能關懷他所關懷,那是不是真的愛呢?也許可以是,不過那充其量是某種偏斜掉的投射吧。當然,那不必然是不值得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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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智慧之人說(了一句通常我會不以為意、但這次不得不聞之肅然的那種智慧之語),人生就如瓜田揀瓜:前頭似乎總有更大的瓜可選,但當來到瓜田一半之處時應該要有所意識,意識到「已來到瓜田一半處」;前頭或許有更好的瓜,但是瓜田一半處是該以已得之大瓜為滿足的時候了。再揀下去,終究是一場只有悔恨的空。擇偶也是吧-這個比附是我自己加的。
(我唯一要擔心的是,我會不會已然超過了瓜田一半處?)

我可能更要擔心的是,我對自身的不確定。我會有機會出國嗎?我想要的是什麼?當我連手機都不敢續約超過一年,深怕如果我「尋著了(生命暨學術的)方向」也覓著了出國的路徑時,我能對感情有什麼樣的掌握?

… 我不得不想起當初 BK 說的話。我必須坦言,BK 是個(可能沒什麼想像力,但也誠然)很算腳踏實地的人,而不管我和他的價值觀有什麼樣的歧見,他在不少實際事務的判斷是足堪我信任了。當我們那時感情到了一個深度,到了以當時歷練單純、經濟不全然自主的學生身份都可以考慮到未來經濟得以自主時「可以考慮搬出去同住」時,我曾提到過留學的可能-雖則我必須很羞慚地說,今日對於出國的不確定感並不比當時減低了多少-;如果我出國怎麼辦呢?特別是,念文科的年限總是不短?他說,他也會找到方法跟著出去。

當 BK 這樣說時,我是可以相信他的。他有實務和理財的基本頭腦,他可以有行動力。
(當然,我們的關係早已結束,所以我出不出國不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了。) …

為什麼如此回顧?此般回顧,為的是尋一個比對的基準。在我與 BK 當時的情感基礎,為了我而兩人一同出國是我可以想像、也無需因此感到疑慮或害怕的。但今天,當我要展開一段可能的關係時,我不能以同樣的方式思考。別忘了,我連手機續約的問題都要考慮了。

也許我終究不會出國,而只是留在國內試圖不要有太不滿足的生活-其間必有掙扎。但是「也許」是同時有正有反的一個詞,而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生命軌跡將何如劃刻。

所以我怎能相信自己?我怎能不害怕?我怎能安穩地給予一個正確的承諾?
拒絕可能是個可預見的後悔,但接受與承諾是否很可能預示著多久之後一個由我對他人下手的重大毁傷?

我好害怕。

但至少我的腹部不再緊張到近乎抽縮了。雖然-有點諷刺-是在超過二小時半的寫作之後。〔註記:治療(仍然)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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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我必須要是個唐璜式的博愛者?
(將不同部分的自我在足夠的統合下分散地與他人融合化聚-簡稱化學作用或「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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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還是點點車燈。得要上床讓散離的自己收整起來。我想,先忽略自已只能對歌劇角色有濃郁情感的現狀吧?我不能也不願更不想再焦慮了。
(所以威爾第是偉大的,即使他許多劇只能有要嘛殘缺要嘛平板的劇情... 因為要看到威爾第的偉大,必須將他的許多人物作為一個個可以抽離平淺背景的角色,或者其實是角色的情緒原型,看他們如何痛苦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