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16 18:34:50風兒

玲龍石—後篇:<七十五>衝突

1.

  陽光沒有了,怡人景色沒有了,眼前一下子變成了寒冬,而且漫天飛雪。風只有在電視中看過雪,因為隆景巿從來都不會下雪的,第一次身在雪景之中只感到無比新奇。地上積雪甚厚,使他的小腿只露出了一半,他的雙腳插在那白色的積雪中卻又不覺得寒冷,可能又跳進了不知屬誰的記憶之中。
  幾頭褐色如雁的大鳥在這蒼茫白色天地中飛過,就像是在白色瓷碟上添了幾滴巧克力醬。牠們似是在趕路,四周就只有這幾頭生物出現,風好奇之下跟著牠們在後面飛,一路上牠們避過一個又一個強烈氣流和湍流、飛越過一個又一個深不見底的幽谷,當飛過了一座高山後,背部慢慢傳來太陽的輻射熱,沒有下雪並在濃厚雲層間透出帶熱力的光芒將地面照出繽紛色彩。風仔細看著地面的景色,那些細小的建築物樣式像歐洲的古建築。牠們飛到一個湖中降落,風側降落在那湖的旁邊。沿著往小鎮的路慢慢走,路上竟然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奇怪,這是甚麼地方?難道是因為時間尚早,鎮內的人都出外工作,所以沒有人在鎮內?
  來到教堂前的小廣場,終於看見人了,兩個男人拿著咖啡杯在一旁閒聊著,語言聽來像是拉丁文。看他們的衣著,還在街道旁停泊著的偉士電單車,年份應該不會離現在太遠。經過那兩個男人,他看見有一家的窗戶上插了一支意大利國旗和不知道是代表甚麼的旗幟,沒多久來到教堂門口,從裡面傳來詩歌聲,看來鎮上的人是到了教堂內做彌撒。他沒有內進,倒是在鎮內四處走,沒多久一個伯伯在他面前走過,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追上前去,原來是那位叫白鶺的魔族。
  他跟著白鶺來到家門口,白鶺正想開門卻停下了手,轉過頭來呆望。風也跟著一道看,夢姬難得地穿著大V領杏色無袖上衣和白色長褲,親切地來到白鶺前跟他行碰鼻禮。
  「好久不見了,怎麼妳來也不先通知一聲?我去接妳嘛。」白鶺說的肯定不是意大利語。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們到了這邊。」夢姬笑了笑,「方便進來聊聊嗎?」
  「方便。」
  他們進了白鶺的房子,裡面不太大,傢具電器樣樣俱備,在廚房附近放了一台咖啡機。來到廳間,透過那道窗可以看到那個藍藍綠綠、充滿亮麗色彩的湖景。
  白鶺給夢姬送上一杯熱茶,她說了聲謝謝,便坐在那窗戶旁的椅子。「我是從光‧天陀那邊得到消息指你們來到這裡了。」
  「原來如此,我就是覺得奇怪,都離開了魔域多年,妳竟然還會來找我。」白鶺笑了笑,拿著杯濃縮咖啡坐在夢姬旁。
  「探望一下舊同事也可以吧?」
  「當然可以。」
  夢姬拿起那杯茶。「紫鷟呢?」
  「她這幾年都在無可意區附近的人界。這邊的婚紗店生意不俗,她就嘗試到那邊開一所分店,所以只有我在這邊而已。」
  「哦?嗯,紫鷟的時裝觸角向來不錯,生意應也不俗吧。」
  「還好,之前都有虧損,近這兩三個月來好像都開始有盈餘了,畢竟生意還是要守幾年。」
  「也對。」
  「妳呢?最近怎樣?」白鶺又離開座位,進了廚房取了一罐曲奇放在桌上。
  「離開了齊那思華後,我進了樞密軍政署……不過現在正接受防範性審查中。」
  「怎麼了?」白鶺皺著眉頭瞪大雙眼。
  「能怎樣?不就是多管閒事惹的禍?我想你都知道魔域有不少知識份子失縱吧?連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和妹妹都被擄去。嫣‧紗陀找到了妹妹,但現在還剩弟弟未能找回……」
  「原來如此。」白鶺嘆了口氣,「紫鷟曾經都被擄走,幸得光‧天陀兩父女幫忙才能來到這邊安頓下來。」
  夢姬放下茶杯,「他?」
  「對,我一直都有協助他營救被擄去的魔族,正因這樣,魔龍兩族都有殺手來追殺我們,所以我們才來到這邊避難,沒想過一避就避了那麼多年。」
  「說起來,有件事想問一問,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甚麼事?」
  「三個禮儀年前,光‧天陀是不是曾託付一個滿身傷的小孩給你救治?」
  「……無可意區那邊,我記得。」白鶺喝了一口咖啡,不知是因為咖啡太苦還是因為回憶太苦而皺著眉,「那晚他敲了我家門,把小孩和一對項鍊丟給我便將我家加了屏蔽,那晚我只夠時間做初步救治,之後龍、魔兩族大軍都大舉殺到,光‧天陀再安排我來到這邊安頓。說起來,不知那孩子怎麼了呢?」
  「那孩子還在生,就在無可意區附近的人類邊界生活。」
  「真的?太好了。」白鶺呼了口氣,皺著的眉頭也隨著這口氣鬆開。
  「不過他現在有點麻煩。」夢姬低著頭看熱茶的蒸氣,「嫣‧紗陀想我幫她照料這孩子,我想你也明白這代表了甚麼。」
  白鶺的臉再次沉下來。「……有甚麼能幫上忙呢?」
  「你有當年救治他的相關醫療記錄嗎?」
  「給我一分鐘。」說完,他走到樓上去,沒多久,他回到客廳,將一顆玲龍石交給夢姬。「這東西我不懂得用,好像因為是人工的,已經沒能量了,總之當年光‧天陀將他的醫療記錄都放在裡面,妳看看有沒有辦法找到龍族幫你回充能量?」
  夢姬拿出一根煙點燃,呼出了煙圈後,右手穿過煙圈時,煙霧散開,她手上隨之出現了一塊A5大小的水晶片。她將玲龍石放在水晶片之上,沒多久玲龍石點亮,顯示能量嚴重不足。
  「好的,謝謝你了。」
  「對了,若果妳要照料那孩子,不如跟紫鷟聯絡,她那邊的分店還缺人呢,軍方內部調查一般輕則花一年半載,重則數十年有之,無聊時妳就算是打發一下時間也不錯。」
  「我的時裝觸角不及她,更何況今天已經算是穿得最多的一天了。」夢姬笑著說,她又再次呼了一個煙圈,然後把水晶片和玲龍石都往煙圈裡丟,所有東西都隨那煙圈散開而消失。
  「那倒是,對我族而言,衣服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偏偏紫鷟卻對衣服著迷。」
  「也不意外,美麗的衣服就如羽毛,但功能性而言,還是羽毛更好。」
  「同意不過。」
  夢姬與白鶺拿著茶杯和咖啡杯互碰。

 

2.
  「這是屬於他們之間的事,我們也做不了些甚麼。」夢姬低頭看著監察玲龍石。
  「也不是沒事可做,有危險性而已。」「怎樣的危險性?」「她能量太大,若果我們穿插其中,有可能會被她牽著走。不過說來真神奇,明明眼前是孽種無誤,何解混有人類意志的他竟有這等能耐對抗得了她的牽制?」
  「可能是光‧天陀的『訓練』,日子有功。」夢姬看著風說這句話。
  「父親?」嫣‧紗陀歪著頭看著夢姬,一臉茫然。
  「你父親表面上做一套用來騙全世界,背地裡卻為了救他做了很多我們想像不到的事。」夢姬又拿出了煙在抽。「對了,未請教。」
  「在下渺‧和修吉。幸會。」
  夢姬低頭笑了笑,「姬娜姍‧夢邢‧卡莉蒙。是我的榮幸才對,在我剛進齊那思華唸書時曾一睹你的風采,推動龍族研發人工玲龍石和永續能量研究不遺餘力,而且是位英俊不凡的龍族王主。」
  嫣‧紗陀驚訝於夢姬說的這句話。究竟眼前這位看來像人類三十出頭的美魔女真實年齡是多少?
  「哈,妳此話把小妹嚇倒了。」
  夢姬得意地笑了笑。「聽得最多是莎奈爾來唸書時。她把你視作她的奮鬥目標,所以她在生時已研發出不少軍用科技,想不到死後也要跟你看齊,甚至超越你。」
  「野心太大了。我認同她是為了龍族福祉,但孽種的觀點正是我沒有再往前發展的原因。」
  「哦?就是說那些假說你早有研究了?」
  「也不算是,是無意中的發現,我只是寫進手稿裡,但因道德問題,我沒有在此上再作研究,而且也立了禁例……當然我並不清楚由我脫離至意識甦醒期間發生過甚麼事,但眼前所見,已證明當初立禁例的決定並沒下錯。禁例定明一經發現當斬立決以儆效尤,為的就是定立我族科研操守,當王主的一定熟知此禁例的原意,看來這位後輩確是為了龍族,將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都賭上了。」
  夢姬呼了個煙圈,左手依舊放在嫣‧紗陀的右手上。「前輩,能否幫我開路?」
  「不是不行,但妳需要清楚,她能量強大且不穩定,妳可能會有危險。」
  「本來就是險著。」夢姬把煙丟走,右手在背後一抽,將一排銀針放在風的大腿上,她從中抽出一根,並刺在自己的左手背中央,然後把那包銀針收回。「嫣‧紗陀,拜托妳做一件事。若有任何不妥,立即將這手背的針拔去。」
  「……知道。」嫣‧紗陀憂心得握緊鑰杖。
  「前輩,開始吧。」

 

3.
  風‧娑伽羅忽然抬頭向上望,風也跟著的她的視線,場景又跳回那個景色怡人的海崖邊,風‧娑伽羅所望的方向有一隻鳥在飛。那隻鳥在天空盤旋了良久,突然向著他們所處方向俯衝過來。風‧娑伽羅轉過身避開,但風卻向著那頭鳥伸出右臂,鳥飛到他們面前時減速,並停靠在他伸出的手臂上。那鳥樣子像紅隼,棕色的頭部,雙眼有垂直向下的黑斑,眼後上方各長著一根白色長羽毛,身體由茶褐、棕、白色的羽毛覆蓋,喙和雙爪都很尖銳,但牠有意識地將爪尖提起,即使抓住風的臂亦沒有傷到他。
  「妳怕?」風撫著臂上的鳥背問。
  風‧娑伽羅依舊背對著風,她傳出了一個意念。
  「怕啥?牠又不會傷害我。」
  鳥在此時叫了一聲,那一聲鳥鳴直把寂靜天際劃破,風‧娑伽羅雙手掩著雙耳。
  「妳怎麼了?」
  天開始變陰,還慢慢下起雨來。風領著手上的隼來到「生態涼亭」中避雨,但風‧娑伽羅依舊跪在涼亭外淋著雨。他將那頭隼放在像欄杆的樹根上停靠,然後除下外套,來到她身邊替她擋著雨。
  「進去吧。」
  風‧娑伽羅拉住風的臂跟著風一同進了涼亭。一踏入涼亭範圍,風身處的卻是一個無人的咖啡廳,看見那能見到大海的落地窗旁一個雙人座的位置坐著一個女人,風‧娑伽羅走到那女人對面的椅子坐下,那女人轉過頭來,示意風一起坐下。
  「為甚麼…?」風將附近的一張椅子搬到面對著窗的位置坐下。
  「就算是我多管閒事吧。」夢姬笑了笑。「也想跟莎奈爾聚舊。」
  「也忘了妳曾是她的老師……」風看了風‧娑伽羅一眼,她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低著頭。他跟夢姬對望了一眼,又看著風‧娑伽羅,「怎麼了?」
  夢姬拿了一根煙點燃,但沒有抽,任由那煙霧把四周弄得像仙境一般。她嘴角微微向上牽動,深深地嘆了一口大氣。「我知道現在不適合說甚麼道理。我來,只是想協助你們,三口六面,把話說清楚。」夢姬沒有看著風‧娑伽羅,她只是看著窗外,語氣卻有點逼迫的意味。
  風‧娑伽羅傳出了數個意念。
  風的臉色也跟著這堆意念下沉。「妳還真是有臉說這種話。」
  當風正想繼續說下去時,夢姬按住他的手。「不如妳先說出不讓他生存下去的原因。」
  風‧娑伽羅別過臉。
  「……太監,你意思呢?」
  風看著窗外,眉宇間有點怒氣。「我說過了,妳要取我命或奪我身,我認命。不過我是不會認同的。」
  「不如多說一點吧。」夢姬吸了一口煙,又再呼出,那團煙霧在桌子上凝聚著,沒有散開。「你的底線是甚麼?」
  「我可以戰死沙場,萬一戰死,妳怎麼做我沒所謂,但若果我成功殺了凡柯,妳就不能再干涉我。」
  「好。那妳呢?」
  風‧娑伽羅傳出了數個意念。
  「我不會。我不像妳,由始至終我沒想過要當甚麼王主。」風插嘴道,「龍族的未來如何,不應由妳一個龍族說了算,怎麼妳就學不懂放手?」
  風‧娑伽羅回過頭來怒目盯著風。
  「兩位冷靜!」夢姬拍了一下桌子,風和風‧娑伽羅一同看著她。「聽我說兩句可以嗎?」

  他們點了點頭。
  「莎奈爾想要的,是鏟除凡柯和她的黨羽,再推舉其他龍族公平競爭當上王主。而妳因為害怕太監會失控,所以想用完即棄。」
  風‧娑伽羅看著窗外點頭。
  「而太監想要的是……」
  「我有名的。」風不悅地盯著夢姬,把她的話打斷。
  夢姬反了一下白眼,「……端木風想要的是活著回去見他親愛的,他不介意犧牲,但他介意的是他幫你擺平事情卻又要被妳殺害。我可以這樣理解吧?」
  「大概是這樣。」風撓著雙手,不悅地盯著風‧娑伽羅;風‧娑伽羅像在逃避風的眼神一樣別過臉對著窗外嘆了口氣。
  夢姬又抽了一口煙,拿著煙的手托著頭,另一隻手的手指一下一下慢慢地敲著桌面,發出「答答」聲。「妳是怕萬一他失控會毁滅世界?」
  風‧娑伽羅點頭,盯著風的側臉發出數個意念。
  「冷靜!」夢姬張開雙手,「夠了。聽了這麼久,我倒有個疑問。莎奈爾,妳總是說他不能保證就不能冒險,但妳當年這樣做,萬一光‧天陀不按妳的計劃進行,鳳羅‧英不跟人類在一起,妳先告訴我,妳的計劃能進行到這一步嗎?」
  風‧娑伽羅傳出了一個意念。
  「好,那換個問題。即使凡柯按妳的推算真的將妳植入她體內,妳能保證『遺念奪主軀』能如妳所願的發生嗎?若果真如妳所想般順利,我也不會在這裡啊。」
  風‧娑伽羅回覆了夢姬,但她答來有點猶豫。
  「不就是嗎?『放手一搏』啊!當年核心組式衝突,是妳告訴我要放手一搏才有可能解決的,若果我們當年都不敢放手一搏,那個衝突根本就不會被我們破解。生者就說是怕死,妳既已死了那還怕甚麼?」
  風沒說話,只是拍手掌和應著;風‧娑伽羅握緊拳頭,又發出了數個意念。
  「你跟小太監真是天生一對……哈!」
  風和風‧娑伽羅互相對望,再一同怒目看著夢姬。
  夢姬看著窗外,抽了一口煙,又呼出了煙圈。「永遠都不懂想自己,就只想著別人,其實這不叫負責任,這叫逃避責任。老爹常言,『己任己負,不多不少』,你兩個明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是甚麼?只需負自己的份就是盡了最大的責任。你一多負了,就是剝奪了其他人負責任的權利和義務。」
  說完,夢姬回過頭站起來,將手上的煙向後一丟便雙手撐住桌面、將身體向前傾,用那雙如鷹的眼盯著風‧娑伽羅。
  「縱使靈魂不斷輪迴往復,但以某種身份過活的人生就只能過一次。被剝奪了的人生,妳又能怎樣償還?」
  風‧娑伽羅沒有說話。窗外由當初進來的微雨逐漸變成狂風暴雨,把玻璃窗吹得開始出現裂痕;頭頂上的燈在晃動,連地下都不斷傳來像地震般的震動。
               ~待續~

日本藤素 2019-12-31 10: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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