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29 23:53:18風兒

玲龍石—前篇:<II>刺客

  風聲嘯嘯,為那月圓之夜添了幾分肅煞之氣,此時打更人剛好報了更,狗吠、貓叫,將夜半的寧靜破壞。一家妓院門前,等候多時的人終於出現,他摟著兩個風騷入骨的女人在街上大吵大鬧,這令難度增加了,黑貓子改變策略,從後跟蹤伺機而動。
  潛入他家大宅,黑貓子找個好位置守株待兔。
  又過了一更,房門打開,他離開房間往茅廁打算解手,來得正是時候。從後捂住咀,往喉門扣住再一扭,然後大刀一揮,隨即用布包好貨物然後離開大宅。於瓦頂間輕步穿梭的黑貓子提著貨物來到約定地點。
  「貨?」
  吳應天沒多說話,只是將手上布包隨手一丟,東西在地上滾了兩圈,直至碰到對方的腳為止。委託者蹲下打開布包,裡面瞪大雙眼的首級似是因為看見委託者的面容而張口結舌。
  委託人向身邊手下點了點頭,手下便把一小木箱遞給吳應天,接過木箱,打開點點數目,吳應天依舊不發一言。才一轉身,黑貓子又消失於黑夜之中。
  伸了個懶腰,把大刀仔細洗乾淨後再在燭光下細心呵護那反映著微弱光線的鋒利刀刃,吳應天看著那把大刀滿意的點了點頭,便將它小心放好,換了衣服,拿了把短匕首又出門去。此時天已漸亮,吳應天不知不覺來到市集,菜販、魚販正開始準備早市,走在其中,他仿似當了其中一員,感受著當個市販的樂趣。沒多久,來市集的人漸次增加,擠擁地方並非安全之地,所以他離開了市集,改到一家他常去的茶館,坐在閣樓向街的位置繼續當個休閒的局外人。
  「客倌,這邊請。」一個店小二領著一個面容綺妮的人來到吳應天所在的位置。
  「還以為你不來了。」吳應天呷了口茶,微笑地說。
  「是你早到。」風接過吳應天替他倒的那杯熱茶,在那熱蒸汽前深呼吸,「依然是龍井。」
  「哈,喝慣了就懶得換。」吳應天拍了拍大腿,「復原得七七八八了吧?」
  「都是托義兄的福。」風低著頭,「若非義兄堅持,我可能仍在屋內不敢見人。」
  「兄弟啊!」說著,吳應天拍了拍風的肩。
  「……不再是以往的兄弟……」
  「我永遠有一個義弟,縱使他不認我這個義兄。」吳應天拍了拍大腿,不滿地別過臉看著街上行人。「吳某雖非甚麼正人君子,但忘情忘義這等事,今生恐怕也學不懂。」
  「只是……算了。」
  吳應天回過頭來瞄了端木風一眼,「跟死相比,這等事兒還記掛來幹啥?」
  風別過臉,沒作回應。
  此時一陣微風輕拂而過,吳應天看著風的側臉,腦內卻想起昌的話。若果眼前這位心思細密、弄得一手好菜和針線活的正是昌口中的亮麗女子,恐怕現在兩人就不是在此地品茶,而是在打點成親的賀禮……
  「上回著你考慮之事,何如?」
  「已無法做回鏢師……也好。」
  「幹過此事否?」
  風歪著頭,「何出此言?」
  「失心瘋的不計在內。」
  「無。」
  「不歸路,想清楚了沒?」
  風看著茶杯笑了笑,「想與不想,分別何在?」
  吳應天拍了拍大腿,「既然如此,下一個委託就由你擔當。」
  「你信我能幹此事?」
  吳應天喝了口茶,「你的實力我很清楚,要是認真起來,你我之間誰勝誰負亦未何知。」
  「我是指心狠手辣。」
  吳應天笑了笑,「倒是,你善良如斯,可能晁兄比你更為合適。想打退堂鼓?」
  風微笑著搖頭。「看來我在義兄心中確是個善男信女。」
  「與我相比你是壞不出樣。」
  腳步聲漸近,他們身旁來了一個作家丁裝扮的小伙子。
  「這位定是吳老爺。」
  吳應天沒有回話,只是盯著他。
  「我家主人想相約吳老爺到敝舍小聚,有事相討。」
  「請回稟你家主人,若有要事相討,請今晚戌時稍移玉步到三頭坡漾漣亭。」說完,吳應天繼續品茶。
  「小的先行回去。」
  待那小子離開,風看著吳應天,「何解?」
  「拿個保障。」他丟下這句話,便招來店小二買單。
  戌時,三頭坡漾漣亭。
  黑貓子在亭外潛伏,看見早上來通傳口訊的小子,現場亦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小子四處張望,回過頭來吳應天便在他身後出現,直把他嚇了一跳。
  「……吳老爺,我家主人想請你過茶館小聚。」
  「請帶路。」吳應天依舊木無表情。
  小子領著吳應天一路走著,從大街逐漸鑽入曲折小巷。沒人的小巷中卻是十面埋伏,個個呼吸有勁步履輕盈,應不只三位高手。殺一個吳應天用得著動用如此多之人力嗎?手袖內的短刀已在蠢蠢欲動,看來這場必定是連翻生死激戰。
  只是,這個人絕不會是黑貓子吳應天!
  小伙子拔腿狂奔,換來四面圍攻的黑衣人,他們全都拿著利器,完全將吳應天重重包圍,冉如困獸鐵籠。被困籠中的黑貓子又該如何脫困?
  「你家主人真是賞臉,雇用汝等高手就只為宰一頭黑貓子,有趣。」
  刀劍亂揮、短刀擋格,即使吳應天真如貓般有九命,恐怕亦是凶多吉少,才過了三數招,他身上就添了幾道不深不淺的血痕。就在處於劣勢之時,一個帶光黑影快速閃過,高手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才一眨眼功夫,站著的就只剩吳應天。
  黑影降落在吳應天面前,那雙透著微弱藍光的秀麗眼睛露出如野獸般猙獰眼神。
  「何故…?」吳應天看著滿身血跡的端木風,他差點以為遇到殺人魔。
  「忘了留活口……」微弱藍光消退,回復善良的端木風看著屍骸嘆了口氣,「為何明知是陷阱仍赴約?」
  吳應天沒回答,只是笑了笑,從腳下一具無頭屍體身上找出一塊桃木牌子。
  回到風所居住的破木屋,昌仔細替吳應天包紮傷口。
  「傷口再深幾分,你就一命嗚呼。」
  「生死有命。」吳應天的回應顯得不成理的淡然,「謝過晁兄。」
  「明白了?」
  「明白甚麼?」
  昌在收拾桌上剩餘藥料,「失控的強大破壞力。」
  「你是指端木弟?」
  「當然。」
  「未知晁兄所指……?」
  「失控後殺人吃人只是天性使然,怕的話便與主人言明,以後不再相見,這樣比較安全。」
  「端木弟本性善良,才不會胡亂殺人。」
  「你是在催眠自己?」
  「是我對他完全信任。」
  昌忽然失笑,「真是抬舉了,若說到心狠手辣,還真及不上主人的千分之一。」
  吳應天先是不解,然後驚訝地看著他,「讀心術這樣隨便運用,未免對人不敬。晁兄,雖則在下並無說過晁兄任何壞話,但勸晁兄運用讀心之法時懂克制,以免傷人而不自知。」
  昌只是以微笑作回應。「也晚了,既然吳兄有傷在身,不介意的便在此留宿。」
  「有勞晁兄。」
  穿回上衣,吳應天步出小木屋,看了看善良的義弟那背影,心裡百感交雜。
  「昌那孩子又在胡鬧。」風看著月光,沒有移開視線。
  「連你都在運用讀心之術?這屋內的人真恐怖。」吳應天打趣道。
  「最近在那孩子身上學懂很多不屬這世間的知識,亦開始認識自己。說來見笑,至今才開始對自己有所了解……」
  「能有此機遇就好,其他都不重要。」吳應天除下外衣,披在風身上。
  「……吳兄此舉有違常理。」風將外套拿下。
  「你才剛復元,易感風寒,如若抱羌在身又怎助我衝出重圍?」
  「哈哈……」
  吳應天只覺笑聲中充滿詭異。
  「……竟如女兒家般多疑。」將外套放在吳應天手上,風便低著頭回屋子裡。
  吳應天沒追問也沒追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從袖裡拿出那片桃木令牌。殺人無數的黑貓子,一直只有一個仇家,但所謂仇家並非真有大仇,而是兒女情仇。為了意中人好,十多年前已選擇放棄這段大好姻緣,而且發誓有生之年也不再相見,可她夫家就是憂心一個刺客會對他不利,並三番四次雇用數十刺客來除去這顆眼中釘。
  若果當年執意要跟她一起,是否就會與義弟一樣家破人亡?
  縱然滿身是傷,吳應天仍未有任何睡意,風此時已入睡,唯有找仍在忙製藥的昌聊聊天。
  「晁兄,時候不早,怎地還不休息?」
  昌看了看他,又埋頭趕工,「步驟煩瑣,需於三更前完成才得以趕及早市。倒是你這傷者仍不肯就寢?」
  「全無睡意。」
  「過於疼痛?抑或焦躁不安?這邊有本月銷量之冠的鎮痛散、安眠丸,放下二分錢,即給你服用,保你平安。」
  「謝了,不想當神農氏。」
  昌哈哈大笑,「放心,非藥草製作,無副作用。以為當刺客的都置生死於度外……」
  「怕死自是人之常情。難道晁兄對死亡無所畏懼?」
  「怎會無懼?」
  (會死即非仙家,是妖乎?)
  昌笑了笑,「『龍』是我族對自己的稱呼。」
  「龍?」吳應天打量著他。
  「勿以圖騰上那帶角的老祖宗視為我族現今模樣。」
  「真是難以置信……是個更勝人間之境?」
  「哪有?根本一個鳥樣。同樣黑暗,同樣民不聊生。」
  「……可這邊亦非桃花源。」吳應天淡然一笑。「何苦要從一個地獄逃到另一地獄來?」
  昌停下來,「給你看個物事。」
  他說完,撥開了布幕出去,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條銀鏈,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銀中帶金、中央有顆紅色晶石的鏈墜。
  「這是……?」
  「在他成親之日,有人把這東西送予主人作賀禮,主人說過送這物事的人是一位客人,因那位客人對他甚是欣賞,故特意將異國所產的一雙同樣款式的項鍊送予他倆。實際上這一雙項鍊不屬人間之物……有可能是龍族為了監視主人而設的陷阱。」
  「此話怎說?」吳應天接過項鏈,看著晶石,一臉狐疑。
  「主人在龍族中是個禁忌,每個龍族見之都得殺之以除後患。」
  吳應天瞪大雙眼。
  「因為失控帶來的族殤,已大大超過龍族所能承受,所以龍族們決不放過任何一個滅口機會。」昌拿回項鏈,「這項鍊上的石子是龍族的東西,有追蹤和記錄功能,或許是為了便於追殺,也可能是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經我檢查過後並沒發現任何不尋常之處,倒是不幸地讓我看到裡面的記錄……」
  晶石就在他停頓之際發出紅色光線,吳應天腦海中忽然湧現一大堆不屬自己的記憶,並伴隨令人快窒息的疼痛感運行全身。過了一會,晶石光線漸退,吳應天則是張大咀巴喘著大氣,且流滿一身的汗。
  「……這啥玩意兒?」
  「因主人過於激動,在嫂嫂死前受情緒影響令意志增強而啟動了記錄功能所錄下的一段回憶。」昌嘆了口氣,「如今你應該也明白要看他內心需要多大勇氣。」
  吳應天用衣袖抹了抹額上汗珠,「想不到手段竟如此凶殘,也難怪義弟意志消沈、不願再提隻字……晁兄莫非與我義弟同樣境況?」
  「何出此言?」昌把項鏈收好,坐回原位繼續製藥。
  「……只覺晁兄這葫蘆中藥認真耐人尋味。」
  吳應天與昌對望,隔了良久,昌把手上的藥放在旁邊的竹篩上。
  「這裡雖不是世外樂土,但至少可得寧靜。」
  「可地獄並非是個安身立命之所。」吳應天說完,拍了拍大腿便站起來回床舖休息。
  昌不明白一個普通人類為何能闖進這孤立的空間,更不明白這甚麼都不清楚的人類竟然露出一副對一切都了然於胸的姿態。
  第二天早上,吳應天依舊往茶館去,但沒多久便折返回到木屋。
  「有生意,可報酬不多,如何?」
  風點了頭,便跟著義兄來到漾漣亭,遠遠便能看見一位農家老爹焦急地來回踱步。
  「一切得說回九個月前。我兒九代單傳,本來循規蹈矩作活兒,卻因阻止惡霸姦污女娃而遭活活打死……殺人者逍遙法外,父母官卻與之鈎結,反誣告我兒傷害女娃……這半年來為此事奔波卻仍不得直,實氣憤難平!正途既無果,今只得靠兩位大俠出手相助,以消老夫亡兒一口怨氣!」老爹說至此已淚流滿面。他抖著的手拿著一破布袋子,把裡面的碎銀全倒出來,交到風的手裡。
  「大俠……老夫家當全給你倆,但求大俠還我兒公道,將知縣除去,為民除害!」
  「何解只要知縣不要惡人?」
  「惡霸只仗縣老爺貪婪之性狐假虎威,只要虎子消失,惡霸亦是無法作惡。加上苛稅連年,早就怨聲載道……除他既能慰我兒在天有靈,還可做福百姓。」老爹抹去淚水,「老夫自知這碎銀太失禮,但請大俠們行行好……」
  風把銀両全數交回老爹手中。「這點碎銀真不夠意思,我不會收的。」
  老爹倒吸了一口氣,「大俠……!」
  「先聽我說完。聽來你愛兒是枉死無疑,可殺人並非兒戲,若以你一個人頭換知縣惡霸兩命,這交易如何?」
  吳應天瞪大雙眼。
  「…… 」老爹嚇得冷汗直冒,躊躇半晌,才結巴著說好。
  「 你是有賺了。頭就放你頸上,而那兩命很快便替你辦妥。」說完,風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吳應天亦緊隨其後,獨剩顫抖著身子的老爹。
  回木屋的路上,兩人都保持沉默,直至風在收拾行裝時,他終於忍不住,「究竟葫蘆裡賣啥藥?」
  「今夜自有分曉。」
  「今夜?即便立馬趕路,亦需一天腳程……」
  昌拿著一籮草藥回來,聽著吳應天這句話,微微一笑。
  「莫非晁兄……?」
  「你且跟在其後,便能一清二楚。」
  拿著短刀的吳應天跟在風的身後觀察,雖然他說準備行裝,但直至離開木屋之時,才不過簡單執拾了些衣衫,身上並無任何利器,這算是刺客的行裝嗎?
  風一出門便往反方向前進,他一直往林中深處走去,吳應天正想開口,風卻用兩三步便到了一棵大樹樹頂眺望遠方。吳應天見狀只好跟著上樹,但他卻要手腳並用才能勉強到達樹頂,相比之下風的動作顯得超乎常理。
  「你有何打算?」吳應天看著環顧四周中的風問。
  「飛象過河。」
  「啥?」
  風此時竟縱身躍下!
  吳應天還未能反應,肩膊卻傳來拍打力度,轉過頭來,竟看見風懸浮在半空之中,如同站在平地之上。
  「怎麼……?」
  「昨天還飛得四處亂撞,今天已可自由操控,所以老爹的活兒今夜可得解決。吳兄同來否?」
  「懂飛的是你不是我。」
  「怕?」
  吳應天打了兩聲哈哈,「少來,激將法於我無效。」
  「放心,這次是第三次,不會有事。」
  「第三次成功?」
  「第三次嘗試。」此話還未說完,風便將吳應天強行拉上背再沖上九霄雲外,把一個一流刺客嚇得緊閉雙目呱呱大叫。
  「好玩吧?」
  吳應天感覺平穩了才敢於張開雙眼,此時眼底之下除了大片山河、城鎮和田地,還有那微彎的地平線,這一景色絕非俱俱一個凡人所能見識,或許「壯闊河山」四字亦不能形容眼前那種衝擊與震撼。
  「鳥兒真幸運,每天都能將如此美景盡收眼底……」看著身旁幾隻或高或低的雁兒,吳應天感嘆著。
  「有趣否?」
  「有趣!」
  「快點如何?」
  「別胡……」「來」字還未來得及說,風已將速度提升至一個無法讓吳應天冷靜說話的地步,身旁本來還在一同飛行的雁早已被風拋離得老遠。
  「到了。」
  來到森林盡頭,風緩慢地降落在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旁。回到地面,吳應天抹了抹額上那幾滴冷汗。
  「蠻好玩的,只是你速度快得令人作嘔。」
  「若能與吳兄競速,想必更刺激。」風拉了拉衣衫,「先幹活兒。」
  「端木弟原來早就在我之上了。」
  風只是微笑不語。
  兩人趕在入夜之前按老爹的形容找尋目標,就在入村後不久發現惡霸與他一票爪牙浩浩蕩蕩在市集中橫行。風向吳應天打了眼色。吳應天逐步接近目標身後,正打萛待他們拐彎時先除去目標身邊的小婁羅,忽然一陣黑影飄過,吳應天立即追上前去,未到轉角處已聽見巷子內充滿尖叫和慌亂的腳步聲。
  爪牙一共七人頭頸皆已被利器弄得差點斷開,血噴洗了整道小巷。眼前剩下嚇得只懂在血湖上亂爬大叫的惡霸……
  黑影自上而下踏在惡霸背上,惡霸此時整個人趴下並陷進血肉堆中。
  「強姦民女打死義士的下場,看見了?」那野獸嘴角似笑非笑。
  「饒命……饒命……」被血摀住嘴巴的可憐蟲在發著抖。
  「女娃求饒時你有這麼做嗎?」
  話語未完,惡霸已變成瞪眼不閉、頭頸分離的屍首。
  吳應天從袖內取出包袱巾布,將那殺人魔拋過來的人頭包好。
  兩人躍上瓦頂,往二號目標進發。心裡仍有幾分寒意的吳應天吃力地追趕上風的步伐,腦海盡是剛才的血腥場面,還有那雙發著藍光的殺人魔雙眼,究竟善良的端木弟知不知道殺人魔的存在?反之呢?若有天殺人魔不受端木弟控制,並利用端木弟之軀四出殘殺……?
  來到官府,府內官員四處巡邏,屋頂之上兩人耳貼瓦片細聽房子內的動靜。確定了目標人物就在其中,兩人決定伏在瓦頂等待。
  房內人打開了門,吩咐守門士衛離開辦事,他便慢慢走到別院去解手,此時黑影從他身後飄過,接著傳來一下重物墮地的響聲,士兵聞聲而至,只見到一具無頭屍,半個人影都看不見,更別說抓人了。
  背著兩個人頭的吳應天,此時已在飛回白水鎮的途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直至善良的端木弟將兩個新鮮的人頭交到老爹手上。老爹打開包袱,看見那兩個尚在滴血的人頭,激動地向風下跪。
  「你們的大恩大德,俺只好來生再報……」
  「我才沒那麼長命待你來生結賬,起來吧。」
  「一頭換兩命的承諾……」
  「頭早已取並放回你頸上,何解要我再動手?但求老爹下月開始每月首日繳付足三人食用的糧油,直到我說不用為止。」
  吳應天和老爹都倒吸了一口氣。
  「好…好…俺這就去!」
  「別想賴賬。」風臨轉身離開前還附上一個完全不搭調的親切微笑。
  「為啥嚇唬老爹?」看著泡在湖水中的風,吳應天滿腦疑問。
  「人之將死,始露本性。老爹雖知要死卻仍堅持,而我亦從他的回憶中得知來龍去脈,兩者皆使我不可拒絕。」
  「挑客方式真獨特。不要銀子卻要糧油,是讀心術告訴了你甚麼?」
  「知我者也。」風笑了笑,「每年苛稅,近年又天災不斷,光是糧油已夠老爹受了。」
  說完,風沉入水中再衝出水面,那一剎,水花、月色、身影,構成了令吳應天無法忘記的「美人出水圖」。
  「要處理那些物事。」
  換過乾淨衣服,風雙手輕掃人頭,還有那些染血的衣衫及包袱布,全都忽然冒出火苗,並於瞬間化成飛灰。
  「是傳聞中的妖法!」
  「嗯。」風將從市集豆腐販子偷來的銅片洗刷乾淨,「明早還要準備一塊新的作賠償,沒理由要別人吃凶器勺的豆腐……」說完,他把銅片放進手袖內。
  「你越來越強了。」
  「你想說恐怖?」回到小木屋,風看著月色冷淡回應他的讚賞,「我明白。」
  「你當刺客是為了糊口還是為了殺人?」吳應天嘆了口氣。
  「兩者分別何在?」
  「為生計,那是為勢所迫;為殺人,那是殺人魔的興趣。端木弟,何苦用此萬刧不復之舉作自我安慰?」
  風低頭微笑,「殺了人就是殺了人,不論是為生計還是失心瘋。」
  「一切非你所願啊!」
  「事實不容否認。」
  「你就甘願為了那頭殺人魔,殺害善良的端木弟嗎?
  風猙獰地嘴角微彎,雙眼閃過那抹淡藍光線,「或許善良的端木弟一開始就是個假象。」
  兩人默不作聲對峙著,殺人魔與吳應天為了端木風展開史無前例的困獸之鬥。
  吳應天毫不動搖,他那炯然目光透出比殺人魔雙眼更為有力的攻擊,只因他始終認為善良的端木弟為了令身邊的人好過而盡說狗屁話語,好讓大家忘記殺人魔背後在痛苦掙扎的端木風,即使有一天端木弟與殺人魔同歸於盡,也不會有人同情善良的他半分,這想法縱然騙得過世人,休想瞞騙得了義兄!
  此刻時間特別漫長,這樣的對峙仿如隔世般久遠……
  風忽然呼了一口悶氣,轉身避開吳應天的凌厲眼光,無言地上床就寢。
  殺人魔一敗塗地。
  「真是死心眼。他天性好殺,為何硬是不信?」布幕後傳來昌的聲音。
  吳應天看著龍淵劍發呆中,聽見昌的話,他拍了拍大腿,將掛在牆上的龍淵劍拿下再走到布幕之後並坐在昌身旁。他微笑不語,只是從架上取下一塊乾布,將出鞘的龍淵劍拿在手上仔細刷拭。他用拇指輕刮劍峰,發出微弱而清脆的聲音。
  「此劍是工藝品還是武器?」
  「劍不用來殺戮便失卻意義。」昌沒有回頭望吳應天一眼。
  「於我,那是世間罕見之超凡工藝品。」
  昌放下手中藥粉,回過頭去等待他那未完話語。
  「殺人是手中劍還是心中念?」
  「起殺念,再用劍殺人。」
  「這正是重點所在。」吳應天撫著劍上菱格,「這劍以寒鐡青銅混鑄,聞說只要沾血便滲進劍身以作滋養,何解只有一道淺淡血班?殺人寧用豆腐勺也不提劍上陣,這無用之物何解仍被視如至寶?」
  「失控時才是本性盡露。」
  「若屬實,事後就不該記憶全無……」吳應天擦著那耀眼血班,「這劍有如端木弟,血班雖淡,但那愧疚卻是揮之不去。」
  「你身上傷勢尚未痊癒,還是早點休息吧。」昌將包好的藥收拾好,伸了個懶腰,「我先行休息。快三更了,你就自己找個位置睡吧,被舖自己來。」
  「過門好歹也是客啊!」吳應天哈哈兩聲。
  「賓至如歸,這家內所有人都得靠自己,是自家人才有此尊貴禮遇。」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然後走到布幕之後。
  「哈!有趣!」
  屋內此時只剩吳應天未入眠。倚窗而坐,看著那自樹影間透出的月影,此時是當刺客以來心裡最寧靜一刻。風吹動樹葉,蟲鳴,狼嚎,這全是森林內的天籟之音,晁兆昌挑這有狼群出沒又離城鎮不算太遠的森林鄉鎮交界之處建成這一破木屋,除了方便他上山採藥、製藥和到市鎮販售之外是否還有甚麼特別的原因?
  這不屬人的小伙子,言談間總透露著一種非凡智慧,但行為卻又跟一般人類小伙子沒太大分別,相比起來他顯得更有人性。
  世事真玄妙。
  思索著大千世界奧妙的吳應天,身份已非俱俱一個刺客般簡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