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25 22:59:21風兒

玲龍石-後篇:<五十三>與死神對話

1.

  迷霧之中只有一團黑影在移動,耳邊只有如鐵枝刮鐵板的尖銳噪音,身體越來越冷,眼前越來越黑,但沒多久又在前方出現一道微弱白光。
  這就是死前的最後知覺嗎?要死了吧?不是應該會回歸平靜嗎?不是一切都完結了嗎?為何耳邊盡是令人煩躁不安的哭叫聲?眼前又盡是讓人無法好好睡一覺的刺眼光芒
  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應該是刀片劃開頸項之前就想好,而不是死了才想……你就不可以忍一忍?小時候都捱過了,只是在腦中再上演一次而已……
  那種痛即使要我死也不要再上演!
  迷霧散開,眼前又是那透出恐怖水氣的月牙湖畔,但這次不一樣了,四周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衣衫被刀劃破、滿身血肉模糊的小孩躺在自己面前。他的臉都沾滿了血,晚風把那雲朵吹開,半月把那瀕死小孩的可憐模樣清晰地呈現。流著淚的小孩那雙空洞的眼盯著自己的當兒,心竟有種恐懼流竄全身,雙眼彷彿說著「你就行行好把我殺了吧」。
  「不行啊,答應了爹娘的話不敢不從……而且有很多人值得讓你期待的。遇到吳應天會令你明白世上難得有朋友願與你出生入死的可貴……遇到昌會讓你知道甚麼是父子情……遇到霜兒令你知道甚麼是甜蜜,遇到冰你會明白甚麼是愛。這一切都必須在你熬過這一夜之後才能感受到,你不去感受便枉來人間一趟了。」
  小孩依舊流著淚,眼神仍然空洞,對這些話充耳不聞。
  「這苦痛無人能明白……所以我一直都不願相信這些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對不起,我很懦弱,我不懂得怎麼應付這傷痛,結果就演變成今天這結局……
  小孩忽然爭扎著爬起來,由流淚變成抽泣。
  「對不起,我不應該將所有錯都歸因於你,明明你沒有能力阻止一切發生……
  小孩由抽泣變成了號哭,像是要把剛發生過的事一一透過眼淚向自己訴說。
  「真是奇怪。明明我很喜歡孩子,為甚麼我可以這麼狠心把你丟在這湖邊淌血淌足一千年?是因為……
  眼前的小孩變成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自己」,這一情景直把自己嚇至跌坐在地上。
  這是夢吧?還是下了地獄?
  一切又化成了迷霧,在霧的另一邊,似有點光在吸引著自己的注意力。
  劇痛、刺眼、吵耳,三種刺激一同衝向腦神經……
  「醒了。」

  風本打算睜開雙眼,但僅餘的力氣只足夠把眼皮打開一半。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用盡氣力才能看清前面有幾個人影。耳邊還是一大堆吵耳聲音,那可能是來自聽覺細胞的噪音。雖然還未弄清楚自己的確實情況如何,可是他已花光所有力氣了。
  「好了,別團團圍住,走吧走吧。」聽來像是昌的聲音。
  門好像在一堆腳步聲消失之後被人關上了。
  一陣溫暖的觸感自右臉傳來,風已無法再用雙眼去確認,但這觸感能令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對於此刻的他而言,這已是世上最好的禮物。
  再次閉上雙眼,人又進入了迷霧間。待霧散去,眼前竟是父母親的背影,他們正對著一個躺在床上喘著大氣似快要死去的小孩在發愁。
  「真的要這樣做?」端木宇軒替兒子抹著汗,向妻子蔣鳳英作最後確認,「龍族是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
  「即使要我以命換命我也甘願。」蔣鳳英抹著淚,眼神卻異常堅定,「更何況這只是個未有任何龍族證實過的假設,萬一失敗,今天就是我兒的忌日……
  端木宇軒嘆了口氣,「我們由相識開始就一直幹著逆天而行的事,兒子盡得我倆真傳……好,就依妳的主意。」
  蔣鳳英手上拿著一顆像船錨型的橙黃色晶石。
  若說要死,這個時候死去應該是最合適的。父母早已有心理準備,即使離開了也不會感到意外。
  蔣鳳英握著那晶石,用尖銳的部份抵住兒子的額頭,看著血不斷從晶石底下湧出,她的手不禁開始顫抖,淚就如瀑布般落下。
  為甚麼?這樣勉強自己是為了甚麼?極有可能變成是自己親手殺害兒子,為甚麼母親甘願背負這罪名?
  「由我來吧。」端木宇軒捉緊蔣鳳英握住玲龍石的手。
  「這罪名應由我一力承擔……」蔣鳳英拉開端木宇軒的手。
  端木宇軒再次堅定地緊握著蔣鳳英的手,「是該由我倆一起承擔。」
  父母流著淚,含著微笑,由三數到一,然後一同大力按下去……
  一瞬間小孩的額頭像被斧頭砍開般,然後是一聲大叫。場景隨那聲大叫而改變,眼前又被迷霧所包圍,不一會,迷霧散去,眼前是斷氣前一刻的霜兒瞪大雙眼看著那全身充滿劍傷的少年。
  若說要死,這個時候死去也挺合適的,畢竟已是家破人亡,塵世間也沒有東西值得留戀。
  蔣宏天拿著還在滴血的龍淵劍,慢慢走到少年跟前。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面容,叫人無法理解此刻的他究竟是在為勝利而笑還是在為外甥的遭遇而傷心。
  「對不起,我的好外甥,每次見面都令你家破人亡。即使你不原諒舅舅對你所做的事,我也不會為此手軟。要成功總要有所犧牲,就像姐姐和姐父這一對璧人也如是。為了不讓你重蹈母親的覆轍,我唯有這樣做吧。」
  褲子被強行扯開,器官從此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少年一聲不吭地把那股仇恨和那一劍都吞進肚裡去。待他雙眼閉上,迷霧又再次出現、亦再一次散去,面前剩下月牙湖和那個身心都傷透的小孩,他的眼神像是在質問自己:這些都是你所期待的?
  端木風面對著端木風,無言。
  小孩滿身鮮血、光著身子慢慢走進湖裡。

  「等等!死是不能解決這些問題啊!」

  小孩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自己。
  端木風忍受不住那小孩的質問眼神,「……出自我的嘴巴真是沒有任何說服力可言……
  迷霧又再出現,散去後竟看見羯羚在那像死去的小孩身上搖動著腰肢。這一幕直把端木風嚇至跌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地傾盤而下,抖著的他只有不斷向後逃跑,他慌得連腿也發軟,跑了兩步便狼愴在地滾了兩個圈,四肢像完全不受控制地亂爬亂抓,直至整個人有一半泡在水裡為止。
  不知何時已站在旁邊的那小孩用鄙視的眼神看著這狼狽不堪的自己。
  「求求你……不要……」端木風用雙手遮蓋著臉,左手的傷疤又再度成為鮮活的傷口。小孩從背後大力地把遮蓋雙眼的雙手拉開,務求端木風能正眼看著整個過程的發生。小孩不容他躲開,亦不容他別過臉,身體、頭和眼睛都不受控制,雖然端木風出盡氣力,可根本不起丁點作用……事情再三發生,仍舊無力阻止,就連閉上眼也做不到,只能眼巴巴地見證這事一次又一次的發生……
  羯羚滿足地笑了笑,把小孩抱起再丟進湖裡。
  一切都完了……
  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的端木風就只能無助地獨自於黑暗中痛哭著,迷霧重重包圍之下,整個世界又再次剩下自己和那小孩,此刻小孩跟自己一樣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著。
  端木風腦海很混亂,究竟端木風想怎樣?

2.

  「你先回去睡吧。」昌拍了拍冰的肩,「主人雖然仍未過危險期,但情況已算穩定,有事我會通知妳。」
  冰只是微笑地揉了揉紅腫的雙眼搖了搖頭,「我睡不著……
  「想不到主人竟會自殺,事前根本一點癥狀都沒有……干擾素真恐怖。」看著躺在床上仍在跟死神搏鬥的風,他偷偷抹了抹剛逃出眼眶的淚水。
  冰站起來,走到廳間發了瘋般將包包裡的東西都倒在桌上。
  「怎麼了?」龍琛跟著冰來到廳間,看著冰的舉動,只覺一頭霧水。
  「邢小姐的名片在哪裡?我明明有帶在身邊……」冰沒理會龍琛,只是專心地找她口中的那張名片……

 

3.

  端木風已平靜下來,但那小孩依舊在掩面痛哭。每當他想向前走一步,小孩便向後準備逃走,情況完全陷入膠著。
  「你怕我?還是恨我?」
  小孩沒理會他。
  端木風抱著膝蓋坐在離小孩一米的距離看著他,小孩見狀慢慢地止住了哭聲,也學著他抱住膝蓋坐在地上偷看著。小孩一直沒作聲,只是盯著端木風,身體仍在顫抖,不過神情已比之前平靜了些。
  「你沒有話想說嗎?反正只有我跟你而已。」
  小孩依然保持戒備。
  端木風撫了撫自己的肩,「也對……是我一直都不讓你說話,有誰還能在千年閉嘴之後可以立即再說話?想當年我半年沒說過一句話,也花了好幾個月才能再次流利地與人交談。哈,我還真是對自己刻薄過頭了……好吧,我自說自話,你有興趣便聽聽。」
  小孩沒作聲,只是看著他。
  端木風微笑了一下,「其實忽然要說話我到現在還不是很習慣,你有沒有甚麼想聽的?」
  小孩的眼神改變了,似在問他……
  「若果還有機會……我想好好的跟冰說清楚……
  「說清楚甚麼?」小孩竟在端木風停頓了一會後出言追問。
  「說清楚關於你的事。」
  「你會嗎?」
  「會。我會讓她知道你的存在,讓她也來好好關心一下你。」
  小孩向端木風拉近了一點距離。
  「她會逃跑的。就像你剛才一樣。沒有人會明白我……
  「冰她不會……
  「會!」小孩憤怒地回應,「因為我不是個乖小孩我殺父弒母、殺了整條村的人,我的出生根本就是一個罪!」小孩說著說著慢慢變成了少年,「我不自量力,把妻兒都害死了……
  「對……都是屬於端木風的罪……」端木風失去了笑容。與此同時,少年又變回那充滿戒心的小孩。
  端木風面對著端木風,再次無言。

 

4.

  「怎麼這麼晚才來找我?毒氣攻心神仙都難救!」夢姬從腰帶拿出了一排銀針,慌忙地在風的頭、胸、腹部猛刺,直把他刺成了刺猬。
  「怎樣?」昌面對著眼前景況亦只能將空間孤立來配合夢姬的解毒療程。
  「呼……」夢姬花了十五分鐘才初步把干擾素壓抑到一個最小作用值,「行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先到客廳聊一下之後的事。」
  昌離開房間前,不安地多看了仍在沉睡的風一眼。步出客廳,昌看見夢姬倚著露台欄杆在抽著煙,「要喝點水嗎?」
  夢姬搖了搖頭,呼出一個煙圈之後,她把煙往街上隨手一丟,便進了客廳坐在沙發上呼了口大氣。
  「還好把李燕冰和那龍族小妹頭都騙走,不然一定把她們都嚇壞……她們不在我才跟你說,事到如今,除非拿到干擾素核心組式,不然我想救都救不了,就是這樣。」
  「主人一輩子只能沉睡?」
  「你又不用這樣少覷我。」夢姬笑了笑,「他會醒,不過要看他想不想醒過來吧,但干擾素不會像我的煙一樣憑空消失就是……
  昌嘆了口氣,「據妳的經驗,這干擾素是誰的傑作?」
  「不是魔族,」夢姬繞起二郎腿,「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最壞結果會是……?」
  「醒來那個不是你們想要的端木風。」夢姬又憑空拿出一根已點燃的香煙在猛抽,「之前我已警告過那太監好好小心,但證實了一切都是嫣‧紗陀一廂情願,那太監把印度神油塗錯位置了,不然怎會頸硬成這樣?」
  「妳這笑話跟妳的形像一點都不匹配。」昌無力地笑了笑,「主人只會在平衡各方利弊後才會行動,妳說的他都會聽進去。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會先想想自己……
  「……就像莎奈爾一樣……
  昌笑了笑,「『莎奈爾』這個名字也真是很久沒聽過了……據聞妳曾經是風.娑伽羅王主的干擾素研究指導教授。」
  夢姬沒有正面回應,只露出了平時不曾流露的落寞。
  「……我最討厭她這點,那太監好學不學偏學足她這點……他媽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