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20 11:37:27歐郎
想活(15)
「你看!你看!」
一個女孩指著遠方耀眼的曙光說:「日出就在那裡唷!」
「好漂亮喔!」
「喂!你們看!雲海耶!」
「哇!不虛此行了。」
「那麼早起床真值得哇!哈哈哈!」
一群大學生又叫又跳,歡愉地欣賞美景。
「光明真是美好呀!」一名青年吸了口清晨的新鮮空氣,滿足地說。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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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懶微風不斷拂過衣袖,催促我回家睡午覺。
午後的和煦陽光,使忐忑心情平靜不少。
然而,一切卻被守候在公寓外的不速之客給搗亂。
「您好。」
一位理著小平頭、身材矮壯的警員出示證件:「您是這棟公寓的住戶嗎?」
「對啊!」我打量一下他的樸克臉:「上次不是跟你們說過,我和二樓那對父子並
不熟識呀!」
「我來這裡的目的不是為了那對父子……」
他語帶保留的模樣令我不安,似乎有什麼嚴重事情已經釀成。
「那是為誰而來?」
「這棟公寓的三樓住戶───藍宏律。」
「藍先生!?」
奇怪,藍先生涉嫌詐欺不是陳年往事嗎?
我心底一沉,難不成……
「藍先生他…他怎麼啦?」我暗自祈求別再發生任何慘劇。
「今天凌晨兩點,他的屍體在一間小學的圍牆外被人發現。」警察壓低嗓門。
非常遺憾,天不從人願。
難怪許願池的硬幣通常堆積如山。
「他……」我腦袋一片空白:「為…為什麼……」
「案情初步調查當中,死因恕不奉告。」矮壯的警員語氣斬釘截鐵。
他拿出一本筆記簿:「麻煩您協助調查,回答我一些問題,好嗎?」
「好…沒…沒問題……」
這駭人消息硬生生破壞了原有的閒逸時光。
內心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嘟───嘟────」
「喂?」
「你在忙嗎?」
「廢話!我在執勤,打來幹嘛啦?」
「又死一個了。」
「又死一個?誰?」
「住在我樓下的藍先生。」
「不會吧?」
「幫我探聽這件事的消息好不好?」
「好啦!別想太多,再見!」
放下電話聽筒,我無力地跌坐在客廳沙發上。
對小侯這種老是周旋在活人和死人間的傢伙而言,或許兩天死三個人只是家常便
飯,但對我來說,實在沒辦法處之泰然。
我無法想像平凡無奇的鄰居們竟會在短短三十六小時內相繼過世,更壓根兒也想不
到,平易近人的藍先生會突然離開人世。
自殺?
他殺?
意外?
只有驚悚片的編劇才能夠安心欣賞電影情節。
我一定要釐清真相,否則永遠不能安心過生活。
「呼───」我將煙蒂扔進菸灰缸,緩緩吐出白色氣體。
今夜的菸圈縈繞得有些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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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在唸幼稚園時,總覺得童話故事《三隻小豬》中,那隻用磚頭蓋房屋的豬小
弟很聰明。長大後,才知道最後一起躲在磚頭屋內的三隻小豬都是笨蛋。其實野狼
根本不必心急地跳進煙囪,只要以逸代勞,在門外等待屋內三隻小豬食物用罄,便
可讓它們自投羅網。
「做好糧食庫存才能以時間換取空間」,這啟示對於現在的我非常受用,無論藍先
生死因為何,此時將自己鎖在家裡最安全。為了成為不怕餓死的豬小弟,我出門採
購充足的補給品。
「喀!」
剛下樓梯,馬上踢到不知哪來的易開罐。
低頭一望,滿地散佈著啤酒罐,有些是空的,有些則未開罐,三樓鐵門邊還有個塑
膠袋。
我不認為借酒澆愁會愁更愁。
若是喝到吐得稀巴爛,搞不好反倒能藉由痛苦讓自己清醒一點。
顯然藍太太跟我是同一掛的。
「叩叩……」
我提起裝滿啤酒罐的塑膠袋,輕敲藍太太她家鐵門。
「是誰?」她虛弱的聲音過了許久才傳出。
「我是樓上的,妳有幾罐啤酒掉在門外。」我回答。
藍太太打開鐵門,瞧見我手中的袋子,硬是擠出個笑容。
「謝謝。」她上揚的嘴角十分僵硬,掩飾不了身上酒味夾雜的愁緒。
「…妳…嗯…不客氣…」本來想好的安慰話語因為無濟於事而沒有脫口。
「要不要進來坐一坐?」藍太太撥一下凌亂的波浪捲髮。
「方便嗎?」其實我想下樓,因為自己並不擅長安慰別人。
「嗯。」她點點頭,遞給我一雙家用拖鞋。
說來挺諷刺,之前藍先生多次邀請我去他家打麻將,都被我敷衍了事。
直到現在終於前去拜訪,藍先生卻已不健在。
「不好意思,有點亂…」藍太太步入廚房:「喝點飲料好嗎?」
「好,謝謝妳。」我環顧四週。
除了那張高級麻將桌外,充滿米色系的家具擺飾感覺相當簡樸舒適。
液晶電視裡出現婚禮的畫面,新郎低頭吻著新娘,鏡頭時而晃動,看來像是V8拍
攝而成。
「我們的結婚典禮很浪漫吧?」藍太太端了一杯果汁,從後方走過來。
「的確。」我坐下,望著她憔悴的微笑點頭。
螢幕上的藍先生梳著油頭,西裝筆挺地挽起藍太太小手,笑得合不攏嘴。
「啪!啪!啪!」
拉炮聲四起,數十隻白鴿飛過婚禮現場───整片油綠青翠的草皮。
台上的live band隨即開始演奏,電吉他手賣力演唱著日本歌曲。
「那是近畿小子的《雨的旋律》…」藍太太坐到我身邊:「我最愛的一首歌。」
「轟隆!」
影片中一陣雷聲忽然響徹雲霄,蔚藍天空瞬間化為密佈烏雲,飄落綿綿細雨。
雨勢良久不停,徹底破壞本來歡樂熱鬧的美式婚禮。
劇烈晃動的鏡頭跟隨觀禮人群衝進棚子內,卻立刻轉向那溼漉的草坪。
只見新郎抱起美麗的新娘在紛飛雨中原地轉圈,敬業的吉他手冒雨繼續演唱,用嘹
亮嗓音作為那對佳偶的配樂,畫面唯美至極,連日劇場景也無法媲美。
「他知道我喜歡雨天。」藍太太盯著電視,一臉幸福洋溢。
「結果當晚他發高燒,只好去急診室度過洞房花燭夜…」
她笑道:「在醫院照顧他時,我故意要那呆瓜下次記得先準備雨傘,他還很認真地
答應我,真是…真是…」
藍太太一頓,傻笑的表情僵住幾秒,眼眶逐漸泛紅。
「結果…呆的是我……」
她別過頭,語帶哽咽:「我竟然忘記這件事情……」
我倆在客廳沉默了好久,錄放影機旁的那把鮮豔雨傘也靜靜地掛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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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歡迎光臨!」
便利商店內播放著輕快的電台歌曲,使原先低迷的情緒沖淡許多。
「…買化妝品幹嘛?不用保養就已經天下第一美,妳想讓其他女人忌妒到瘋掉嗎…
是是是,我的小公主要吃什麼呢…好啦!愛妳唷……」
一位斜著脖子的年輕男子,用肩膀與左耳夾住手機,雙手盛裝關東煮時仍不忘甜言
蜜語。
要是自己擁有像他一樣的高超哄騙技巧,剛剛就不會在藍太太面前呆若木雞,然後
默默道別。
「唉…」我把成堆的泡麵和零食放在櫃檯上結帳,一邊責怪自己的駑鈍。
「總共是兩百六十五元,需要袋子嗎?」清秀的女店員按著收銀機問。
「好,給我一個袋子。」我回答。
打開皮夾,赫然發現裡頭只剩下兩張百元鈔票而已。
我尷尬地指著幾盒洋芋片:「抱歉,這些我不要。」
假如豬小弟沒有工作收入,那麼他連購買糧食的能力都沒有。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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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想來我們公司工作?」
空蕩的會議室裡,只有兩個男人。
一個是被領帶緊勒到喘不過氣的自己。另一個是眼前這位戴著金框眼鏡,負責面試
的人事主管。
「因為貴公司在業界的聲譽及這份工作的性質,都深深吸引我。」
「哼!這樣啊!」
我很清楚他冷笑的原因。
之前待的那家公司在草創期曾以模仿產品聞名。
聽說當時公司經常仿製其他廠商的暢銷品,然後對產品名稱和外觀稍加修改,再配
合低價策略成功瓜分市場,因而在同業間臭名遠播。除非被主動挖角,否則像我這
種解雇人員,很難在同業中受聘。
也因此,這幾天來我已經被一堆公司用千奇百怪的理由回拒。
他們總在看過我的履歷表後,提出各種質疑來掩飾內心的嗤之以鼻。
「我們公司有在北京設廠,你講話會捲舌嗎?」
「我們徵求的是品保經理,你不覺得自己長得比較像工人嗎?」
「本公司有很多漂亮的女職員,你還未婚,恐怕會影響工作效率。」
我真該記下所有面談對話然後出書,書名就叫《我們不唬爛,好嗎?》。
「你為什麼想離開現在的公司?」面前的男人喝口熱茶,拍拍襯衫上的灰塵。
「老闆不願意授權,工作常常受限。」我背誦著事先想好的答案。
「真的?」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狐疑。
看我笑而不答,他收拾桌上的資料:「王先生,你的資歷沒問題,學歷也符合要
求,只不過……」
又來了。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你的皮膚不夠黑。」
「皮膚不夠黑!?」
「是的。經理這種高階管理人的職務,需要具備特質的人來擔任。本公司認為皮膚
黑的員工外表比較有朝氣,對於部屬的領導魅力較為足夠。這樣好了,你先回去等
候消息,倘若決定錄取再給予通知,好嗎?」
他自以為是的戲謔終於使我按捺不住脾氣。
「你上輩子一定是林肯。」
我提起公事包,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