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小天使…胡蓉蓉與〈壓歲錢〉
粟子

中國電影發展初期，歐美一舉一動都是師法對象，譬如：卓別林大受歡迎，「明星」便找來外型頗似的英籍雜技員李卻‧倍爾，模仿動作拍成〈滑稽大王遊滬記〉（1922）；演員除了講中國話，電影題材來自外國作家，各角色皆穿西服洋裝，跳華爾滋、月下談情，完全西化作風，改編自王爾德同名作品的電影〈少奶奶的扇子〉（1939），即是很明顯的例子；又或著追求洋派摩登，剪出貼頭超短髮，如唱出中國第一首流行歌「毛毛雨」的黎明暉……「你有我學」的拷貝聲中，風靡美國的天才童星秀蘭‧鄧波兒（Shirley Temple，1928～），也出現中國版，她就是導演胡心靈的小妹妹…胡蓉蓉（1929～）。
胡蓉蓉與鄧波兒相似，極小就接受完整的芭蕾訓練，加上外型可愛討喜，被公司上下暱稱為「小天使」。有趣的是，「明星」似怕觀眾不知道胡蓉蓉的任務，特意安排〈壓歲錢〉（1937）的男主角龔稼農，在片中極力稱讚表演踢踏歌舞的她是「中國的秀蘭‧鄧波兒」。

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節目於2008年10月30日播出〈電影筆記：明星回顧「小童星：胡蓉蓉」〉專輯。節目音檔將保留45天，歡迎各位朋友透過網路收聽。

收聽網址：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點選10/30
節目摘要：胡蓉蓉、電影〈壓歲錢〉
播放歌曲：〈壓歲錢〉主題曲「壓歲錢」（胡蓉蓉演唱）、〈桃色新聞〉插曲「人魚公主」（胡蓉蓉、龔秋霞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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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蓉蓉在〈壓歲錢〉歌舞表演的片段

關於胡蓉蓉
江蘇宜興人，1934年考入上海索考爾斯基芭蕾學校，參與「天鵝湖」、「火鳥」等歌舞劇演出。六歲時，加盟「上海文化影業公司」，處女作是胡心靈編導的首部電影〈父母子女〉（1935），並為影星胡蝶婚禮擔任花童。胡蓉蓉的童星生涯，大都依循哥哥導戲、嫂嫂龔秋霞主演的模式，最出名的作品，是由「明星」出品的社會悲喜劇〈壓歲錢〉，片中與龔秋霞一段合作無間的樓梯舞，展現超齡舞技。之後，陸續拍攝〈桃色新聞〉、〈歌兒救母記〉、〈小俠女〉等，是三０年代著名童星，除芭蕾舞，也曾為戲學習踢踏、爵士等。年歲漸長，逐漸將重心轉至芭蕾學習，由學校晉升至芭蕾舞團，身份由學員變成演員。十九歲時曾參與「大中華」出品的〈四美圖〉（1948），是她參演的最後一部電影。
新中國成立，胡蓉蓉主要從事芭蕾編導和教學，先後在上海中國福利會兒童藝術劇院、行知學校、上海舞蹈學校等任教師。期間，亦進修傳統戲曲舞蹈和民間舞蹈，為芭蕾藝術尋求中國式發展。1964年，參加樣板戲芭蕾舞劇「白毛女」的編導工作；1982年，改編創作芭蕾「雷雨」、「紅色娘子軍」等，協同舞團赴國外演出。1979年至1984年，於「上海芭蕾舞團」擔任團長，後陸續接任「上海舞蹈學校」副校長、顧問及名譽校長等職，現已退休。

歌舞童星
胡蓉蓉之前，中國影壇最早出名的童星，首推「明星」賣座長片〈孤兒救祖記〉（1923）的鄭小秋（1910～1989），他是「明星」合夥人鄭正秋的兒子，外型圓滾可愛、角色討喜，很快名滿上海；其次則是「民新」創始人、今稱「香港電影之父」的黎民偉的長子黎鏗（1928～1965），他在阮玲玉主演的〈神女〉（1934），飾演乖巧懂事卻飽受欺侮的妓女之子，表情生動自然；其他尚有主演〈迷途的羔羊〉（1936）的葛佐治及導演但杜宇的兒子但二春等。然而，「明星」一線小生的龔稼農印象最深的，還是小女孩胡蓉蓉，他在回憶錄中寫到：「這小天使一般美麗聰明的娘娘，她的驚人的藝術天才，在童星寥落的影壇，無疑是最惹人注意的一個。」不只演戲，胡蓉蓉的學習成績也好，總是獲得全額獎學金。
相對只要「演」的童星，胡蓉蓉確有難得的歌舞才華。小小年紀的她不論冬夏寒暑，每日不輟練舞蹈、學唱歌，並以此為樂。儘管中國不似好萊塢，無能力製作豪華場面的彩色電影，但以一個不滿十歲的還子，即有機會擔綱「明星」（舊曆）年終大會串的甲級片〈壓歲錢〉，已是對她極高的肯定。

 

題材特別
由胡蓉蓉、龔秋霞、龔稼農領銜主演的〈壓歲錢〉，表面上由洪深編劇，實際是「左派」的夏衍操刀。故事採用諷刺手法，以一枚「雙喜洋錢」串起，「明星」群星支援，即使一閃而過的角色，也是獨當一面的大明星。
〈壓歲錢〉開頭，飾演融融的胡蓉蓉就和龔秋霞又唱又跳，兩人共舞的片段與秀蘭‧鄧波兒的電影似曾相識，大大滿足觀眾對賀歲片「目不暇給」的熱鬧期盼。之後，飾演爺爺的嚴工上在洋錢細心貼上雙喜，包裹的紙張外更以毛筆工整寫上「年年如意」，以細微動作透露疼愛孫女的用心。妙趣的反差在融融唱出歌詞「壓歲錢莫浪費」的隔日，她急急拆碎包裝，拿洋錢買鞭炮，不僅沒看見爺爺在壓歲錢外的一番心意，也證明「莫浪費」的約束未及自己。由於融融的「消費」，這枚「雙喜洋錢」展開漫長旅程，但無論這「喜氣」到了哪裡，都只會引起衝突紛爭甚至喪命。夏衍很聰明地將「錢是罪惡」包裹在劇情裡，還納入政府管制白銀、發行新貨幣等時事，寫實自然，一如你我眼前發生。
以物體流轉為線索的劇本不易編寫，每個轉折都需精心琢磨。〈壓歲錢〉中，編劇對「雙喜洋錢」的轉手過程設計合理、節奏緊湊，也巧妙將另外兩位主角龔稼農、龔秋霞串在其中。然而，不知是為讓更多明星露臉，抑或劇情本來就要如此「曲折」，「雙喜洋錢」比我預期的還更會「跑」，不過繞來轉去最後仍是進了國家口袋。
前文提到〈壓歲錢〉屬賀歲片，雖然劇情不似近期嬉鬧搞笑，卻還是應景地納入許多「明星」內的明星。對我而言，除驚訝胡蓉蓉的天才、龔秋霞的舞技，飾演僕人小姨娘的英茵也是一大收穫。這位出身話劇界的實力派演員，以演技逼真馳名。雖然電影不若舞台自在，英茵仍是中規中矩，特別一場與吳茵搶奪「雙喜洋錢」的互毆戲，眼神狠勁十足，與之後會情人的柔情截然不同，展現演技層次。其他如：王獻齋、黎明暉、孫敏、舒繡文與童星沈駿等，亦有短暫精彩的演出。

 

數年前翻閱《龔稼農從影回憶錄》，即看到文中以「我們的小天使」形容胡蓉蓉，並說她是「中國的秀蘭‧鄧波兒」。當時我兩者作品皆未接觸，猜想只是穿純白莎裙、蹦蹦跳跳的可愛女孩。然而，最近看到兩人電影作品時，腦袋立刻竟浮現「佩服」兩字，想著就算現在的我像「柯南」般回到六歲的身體，也絕沒這般身手與膽量。
透過明星及片廠制度運作，不到十歲的秀蘭‧鄧波兒已成為頭牌，連續六年登上最受歡迎十大明星，可掬笑容能做到次次一樣。相形之下，中國版的胡蓉蓉屬於玩票性質，一如〈壓歲錢〉中爺爺的台詞：「就許這一次，過了年妳還要去讀書。」作品不密集，也未發展出公式化劇情，偶爾小凸槌的不確定表情和不那麼老練的表演方式，反倒洩漏小孩應有的純真。每次看電視上「過份成熟」的小孩，就會覺得可惜，何苦讓他╱她說出「托您的福」、「不敢當」一類客套甚至帶些虛假的用詞。畢竟人生能純潔自在的時間不長，何不讓小孩童言童語？

參考資料：
1.龔稼農，《龔稼農從影回憶錄Ⅲ》，台北：傳記文學，民69，頁524～526。
2.中國文化網，胡蓉蓉。
3.中國文化產業網，【舞蹈名人】胡蓉蓉：中國第一隻「小天鵝」。
4.古今名人大全，胡蓉蓉。
6.百度百科，胡蓉蓉。
7.新浪娛樂，銀幕經典童星胡蓉蓉。

壓歲錢
導演：張石川
編劇：洪深
演員：胡蓉蓉、龔秋霞、黎明暉、劉莉影、龔秋麗、嚴工上、英茵、孫敏、黃耐霜、高步霄
出品：明星影片公司
首映時間：1937年
附註：編劇實為左翼文人夏衍，為避國民政府耳目，以另一名編劇「洪深」署名。
劇情介紹：
即將邁入1935年的除夕夜，何老先生（嚴工上）與兒媳、孫女融融（胡蓉蓉）、姪女江秀霞（龔秋霞）和其男友孫家明（龔稼農）共度新年。大家相互勸酒，家明辭謝何老先生好意，稱晚間還要至劇團排戲，秀霞補充道：「累死我了，一點兒空也沒有，一天要練十七、八個鐘頭。」何老先生好奇曲目，家明解釋「毛毛雨」一類萎靡的歌曲已遭禁唱，如今唱得是「新毛毛雨」。
融融向母親撒嬌，希望姊姊能唱一首歌，秀霞爽快答應，不過要融融也唱一個歌、跳一支舞。家明為秀霞伴奏，現場高歌一曲，融融高興地鼓掌叫好。輪到自己表演歌舞，融融領著眾人到樓梯間，演唱名為「壓歲錢」歌曲，勸小朋友千萬別浪費得來不易的壓歲錢，歌罷更與秀霞大跳踢踏舞。家明對融融的表演十分讚賞，想邀請她到歌舞團客串表演，表示要登大廣告：「中國秀蘭‧鄧波兒，何融融小姐登台。」更答應為她作新衣服。融融樂不可支，爺爺雖不願意，但禁不住孫女哀求，只能勉強同意：「就許這一次，過了年妳還要去讀書。」

送別秀霞與家明，何老先生自口袋拿出一枚洋錢，細心在兩面貼上雙喜，以紙包裹後用毛筆寫著「年年如意」。趁融融睡著的機會，偷偷放在她的枕頭下。
隔天清晨，融融急急撕開「年年如意」，拿著「雙喜洋錢」到燭紙店買名為「金錢爆」鞭炮。老闆娘（黃耐霜）收下洋錢，見上面有雙喜，笑稱過年開市就有好彩頭，決定留下這個喜氣。老闆（高步霄）見狀，卻說舖子賠錢就是因為太太中飽私囊，如今還想將洋錢據為己有，兩人吵成一團。此時，女僕小姨娘（英茵）被主人（孫敏）派遣為客人楊麗娟（黎明暉）跑腿買物，老闆索性將「雙喜洋錢」找給她。
回到宅邸，楊麗娟應銀行行長（王獻齋）之請演唱「舞榭之歌」，得到眾人讚賞。小姨娘將找零交給楊小姐，見裡面有個「雙喜洋錢」，便大方賞給她。另一名女僕大姨娘（吳茵）見狀，心裡很不是滋味，認為若非自己推薦，她哪有今日，堅持要與小姨娘對分。兩人將互贈對方的禮物襪子、雪花膏等等送還，還為搶洋錢大打出手，碰巧小姨娘男友汽車伕（王若希）經過，才暫時停戰。

汽車伕已有家室且好賭成性，騙說過年時開主人的汽車帶小姨娘到大世界玩，無奈總是落空。兩人正談情說愛，阿光（尤光照）稱嫂子找哥哥返家，否則就得拿錢打發他走。汽車伕一毛沒有，小姨娘為多與愛人相處，只能掏出「雙喜洋錢」應急。
阿光返家，向嫂子謊稱哥哥要把結婚時穿得新衣服送給自己，朋友以為阿光「發達」，要他請客。阿光大手大腳，一不小心「雙喜洋錢」就掉在地上，報童與流氓同時看見，為爭搶錢又吵成一團。警察出面仲裁，認為報童不可能有這麼多錢。流氓喜得「雙喜洋錢」，拿著它去看家明、秀霞所屬劇團的表演。

演出尚未結束，家明藉口提早離開，秀霞氣憤男友去和老情人見面，忍不住與他爭執。融融聽到兩人吵架，靈機一動，假裝不小心摔倒，見家明、秀霞為自己擔心，又不禁笑了起來。此時，秀霞老同學張曼（李麗蓮）見到表演，高興地到後台找她，家明趁隙溜走。行前，他向帳房拿二十塊錢應急，「雙喜洋錢」又落入家明之手。
秀霞感嘆客人都愛看肉感色情，歌舞員的工作很讓人瞧不起，在小學任職的黃曼安慰，女人找職業本不容易，只要節省點，當老師教小朋友唱歌也過得去。

家明與闊太太出遊，行前將「雙喜洋錢」賞給幫忙開車門的小男孩。男孩返家，母親卻因急性腹痛臥病在床，鄰居憂心沒錢請醫生，男孩答：「錢我有，剛才一位大財主賞給我的！」經過醫生（徐莘園）診斷，她是因食用隔壁婚宴剩下的殘羹剩飯染上霍亂。醫生心腸好，見男孩家境貧苦，不願收診療費，只是藥費不低，這「雙喜洋錢」就當作是藥費。
醫生返家途中，見一女子作勢上吊自殺，醫生見對方為錢煩惱，便將手上的「雙喜洋錢」送給她。其實，此女是職業騙子，錢得手後熟練解下繩套，隔日急急將「雙喜洋錢」存入私人經營的儲蓄銀行。

 

銀行週轉不靈，行長對外宣告提早結束提款作業，謊稱隔日便恢復營業，他自己則趕緊將錢搜刮一空，訂機票遠走高飛，無視客戶都是一塊、兩塊積存的可憐人。行長一走了之，行前托手下將帶有「雙喜洋錢」的一百多元交給老相好楊小姐，沒想到手下認為行長不會回來，乾脆將洋錢據為己有。未幾，靠行長支援的楊小姐得知他消失無蹤，頓失經濟來源，只得到「花園舞廳」登台演唱。楊小姐唱罷，秀霞緊接著登台，隨後是融融的表演。
私吞楊小姐錢的手下，搖身成為放高利貸，由於行徑囂張，反遭強盜覬覦，強盜慌亂間掉失一枚錢幣，就是「雙喜洋錢」。拾到錢的小販，遭流彈擊斃，倒臥在「一元救一命」的慈善會前，「雙喜洋錢」又滾到水溝邊，被撿垃圾的小三子（沈駿）拾獲，引得父親（謝俊）高呼：「哪裡來的大洋錢！」母親（舒繡文）也睜大眼睛道：「乖乖，真的大洋錢吶！」三人你爭我奪，亦在窮苦社區引起轟動，眾人放下手邊事務，紛紛趕去看大洋錢。正在燒飯的婦人為看熱鬧離開火爐，引起大火災，房子全部燒毀，「雙喜洋錢」也在慌亂中失去蹤跡……

重建的工人阿四挖到「雙喜洋錢」，同事又與他爭搶。打倒在地上時，出現一名白相人（王吉亭）稱替大家保管洋錢，實際則中飽私囊。白相人走到報攤，看見秀霞因男友家明別戀，由歌舞明星墮落淪為舞女的消息。
白相人東挑西選，找到一間便宜舞廳，進去搭訕，卻被醜舞女（柳金玉）纏上。未幾，白相人與秀霞共舞，雙手東摸西碰，秀霞與他爭執，反遭巴掌相向。白相人付錢後，又強拉著秀霞共舞，而她忍辱的代價竟是融融的那枚「雙喜洋錢」！

秀霞依地址找到同學黃曼，見她們交不出學校租金，大方將手上唯一的「雙喜洋錢」借出。秀霞決心和黃曼一起過艱苦充實的生活，她感嘆：「吃苦比出賣人格好得多了！」
房東拿著「雙喜洋錢」，看到政府公告「現銀收回國有」的消息，乾脆把錢送給沿街乞討的可憐人。他拿著「雙喜洋錢」換新發行的法幣，才差一天匯率就從三千四大跌至二千九百五，眾人起鬨道：「大洋錢昨天已經不能用了，現在帶大洋錢是犯法呀！」一名偷賣現銀給日本人的商人，向可憐人收購「雙喜洋錢」後轉賣，正交易時，被警察查獲，所有現銀全遭海關查封，當中也包括「雙喜洋錢」。

一年過去，秀霞與同學黃曼向學生們講述「團結救亡、保衛國土」的重要，更教大家唱愛國歌曲，他們的歌聲透過收音機傳到大街小巷。融融父親（王徵信）今年有空和家人共度除夕，她特別高興。晚上，何老先生又為孫女準備壓歲錢，不過裡面包得已非洋錢，而是一疊法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