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9 18:54:48托爾

有關浪子

  在很早很早的時候,陳小貓愛上電影。

  電影那炫目燦爛,卻又真切實在的世界,深深吸引著陳小貓。其實這些都是他媽的客套話,我根本用不著向你們交待陳小貓有多喜歡電影。陳小貓喜歡電影的程度,也不是區區幾千幾百字可以說出來,反正在很早很早的時候,陳小貓已經愛上電影就是了,就即本文的第一句。

  日復日年復年,漸漸電影成為陳小貓生活的主要部份,甚至,成為了他的生活。尤其現實的世界越來越不如意,陳小貓開始嚮往著電影世界。而陳小貓最嚮往的,其實也不是怎麼特別,就是那些有型有款、放蕩不羈的浪子,也就是和絕大部份年紀相若的男生一樣--是的,我是說一模一樣,這個年紀的人總是以為自己很特別很另類,其實也都是他媽的這個老樣子。在這方面,陳小貓倒是老實,他從不愛裝特別扮另類,也不會標榜自己愛做那些「大部份人不做的事」。會說造種話的那種極度虛偽造作自我中心的狗雜種,往往叫陳小貓作嘔,即使他真的沒有意思要嘔,也會扣喉嘔出來,以表達那天殺的不滿。當然,陳小貓也不是要說嚮往浪子是他這個年紀的人必然抱著的心態,只是說抱有這種心態的人並不特別,僅此而已。

  總之,陳小貓嚮往當個甚麼浪子之類的就是吧。

  但這種對浪子的嚮往,可不是出於外表上。如果要形容一下那些電影中被美化了的浪子的話,他們會長得一臉瀟灑俊朗,眼神夾雜著兒童的天真率性以及老人的世故老練。從來沒有甚麼可以把他們留住,旅居、遊牧、流浪這些字眼放在他們心中那本字典的第一頁。他們是一片雲,隨風而來,可是卻從來不用擔心錢財問題,所以這些浪子都是優皮和嬉皮的混合體,也就是類似波希米亞之類的人。

  這些表面上的元素固然令陳小貓嚮往,但是始終不免流於膚淺俗套。而且波希米亞所謂的優皮嬉皮混合,其實正正是將優皮嬉皮徹底出賣,這是陳小貓所看不過眼的。真正令陳小貓著迷的--其實只是單純簡單的--那種不羈的感覺。不羈的人,如煙似霧般抓不緊摸不透。這些人對任何事都不會著緊、不在乎似、也不會執著,好像看透了甚麼世事之類。吊兒郎當的,沒有甚麼人和事需要去關心,更有種「本來無一物」的禪味。而且,另一方面,從來只有別人關心他,只有別人暗暗的躲在街角偷看他,他卻漠不關心。所有人都淪為他生命中一個不顯眼的小配角,真正的主角就只有自己一個。對了,陳小貓就是喜歡這種感覺--全世界都為他著緊,把焦點放在他身上,而他卻只是擺出一副「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的姿態,任何關心他的人都要作出當犧牲者的準備,因為她們的心都會被陳小貓狠狠傷透。他媽的!這是多麼有型的一回事!
  傷害別人保障自己,如果這就是所謂浪子的精髓,陳小貓只須要對身邊的所有事所有人顯得無心裝載,就讓別人去關心他著緊他,而他則不在乎到一個地步甚至根本沒有這種警覺性。抹掉「別人」這個意識,把自己的本我自我超自我之類的塞滿腦袋。想著想著,如果成功的話,其實也真的很不錯。永遠有一些人在暗地裡的注意著自己、為自己著想。這種裝浪子的心態沒有必要和戀愛扯上關係,就是說,即使人家只是朋友關係也沒所謂(當然如果對方是漂亮的女生能就更能達到最完美的結局)反正最重要的,是陳小貓本人完全不會也不須在意,在這種雙方關係上完全不用付出,就只有接收的份兒。

  或者,這種態度會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或者,這樣待人處事不會再那麼容易受傷;或者,從來浪子這麼有型就是因為他們不用擔當受傷的那一邊。拒絕別人的總是比被別人拒絕的有型;傷害別人的總是比被傷害的快樂,至於受傷的那一邊是誰,哪個會他媽的在意?反正,此刻全世界的焦點都已經放在浪子身上嘛。

  那麼作為初學者的陳小貓,要成為一個浪子其他簡單得很;就是之前所說甚麼都不主動去做甚麼都不主動去理就可以了吧。可是,陳小貓天生有一個嚴重的缺點:他的自覺性往往比一般人強三四十倍。光是坐著不做甚麼事,是不會得到那種浪子的滿足感的。至少,陳小貓根本不知道有沒有人在暗地裡關心著他。如果根本沒有人在注意到陳小貓,但他卻獨自為著當浪子的優越感而沾沾自喜的話,真夭壽,這個人一定患了很嚴重的思覺失調。

  若真的感到快樂,思覺失調倒沒所謂。問題在於目前的陳小貓毫不滿足,甚至半點快樂都沒有。所以陳小貓當前的任務,就是先要標奇立異一下,令自己成為大眾的焦點。然後看看哪個人開始注意自己關心自己,先將別人的付出照單全收,然後自己擺出一副拒絕回禮的姿態狠狠冷待對方。如果對方是位漂亮女生的話,這將會是十分有型的事;如果對方是個狗娘養的垃圾雜種,那麼就他媽的更有型!浪子永遠立於不敗之地,陳小貓早就說過了。

  標奇立異的事情做得多了做得夠了,接下來就是開始細心觀察身邊有沒有因為自己的突出,而開始留意自己欣賞自己,甚至,進一步關心自己為自己著緊的人。陳小貓實在想像不到古時那些想扮浪子的人會有多辛苦,可知道,觀察別人如果看待自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世界上最令人汗顏的一個問題就是:你覺得我這個人怎樣?如果調查期間露餡了,更是他媽的尷尬無比。那麼著緊別人是否著緊自己,天殺的,多麼難為情!可是,活在廿一世紀的陳小貓可方便得多--互聯網改變了這個世界--這是同代人都清楚而且肯定的一件事。尤其進入了甚麼Web 2.0的世代,人人都擺脫不了互聯網。留言板、相簿、日記,大家都樂於向世界分享自己的生活、感受、態度。了解一切的狀況之後,前路就變得明朗:一切的資訊和情報都在互聯網中。
  陳小貓十分緊張,這種緊張感並不常見。快要成為一個浪子了,到底會有誰擔當陳小貓的犧牲品?仔細的調查、探究,陳小貓懷著緊張的心情,一字一句從人家的文章搜索。陳小貓總是把事情想得太順利--過份的順利。一個又一個的日記,一次又一次的撲空,陳小貓開始不安起來。

  電影之所以吸引,因為它是假的。電影之所以奇妙,因為總是有一群沒帶腦袋進場的傢伙以為它是真的。

  花掉的時間心力統統都是枉花。陳小貓算是甚麼的一個小腳色?在這個急速、繁忙、拜金、物質的社會,有誰會花時間去留意這個茫茫人海之中的其中一顆微塵?更遑論著緊甚麼了,他媽的說出來只會叫人失笑。陳小貓比誰都清楚,所以他從沒把這想法告訴別人。可是,最後也逃不過自己內心的恥笑。浪子浪子,浪甚麼狗雜種的子?分明就是一個沒有吸引力活在自己封閉世界的一條自卑自大可憐蟲。還想當個所謂浪子?笑話。想著想著,天人交戰的陳小貓被自我弄得無地自容。

  從來都沒有浪子這回事,這個犬儒的城市容不下半個浪子。就當陳小貓開始感到心灰的時候,突然想到一件更要命的混帳事情。陳小貓一直嚮往的浪子狀態,其實早就出現了。不是嗎?「從來只有別人關心他,只有別人暗暗的躲在街角偷看他,他卻漠不關心。所有人都淪為他生命中一個不顯眼的小配角,真正的主角就只有自己一個」,那個「不顯眼的小配角」不就正正是陳小貓本人嗎?這段日子,陳小貓就是不斷的躲在街角愉看別人,注意著別人,為別人對自己的感覺而著緊。而那些「別人」卻漠不關心,從來看不到陳小貓,甚至對他的存在完全沒有意識,繼續自己的生活。

  忽然之間,陳小貓意識到,他那企圖成全的自己的計劃最終成全了身邊所有人。所有人都當了一分鐘的浪子,彷彿擔當了拒絕別人的角色,而陳小貓就是被拒絕的一個。所有人都有當上浪子的機會,就只有陳小貓沒有。所有人都有型過一陣子,就只有陳小貓承受永恆的尷尬,他的臉開始紅起來。這算是代價、懲罰,抑或是天意弄人?自己千方百計的部署,卻不及人家的順手拈來;苦心經營的是自己,開花結果的卻是人家。果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嗎?

  這一刻,陳小貓恨透這個世界,眼淚不自覺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