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13年4月16日 臺灣時報《臺灣文學》版
報上介紹台灣百大必遊景點,台中縣太平市的風光,仍是金黃枇杷樹與群山急流,但鄉人才會明白,枇杷樹與近台中市的大坑風景溫泉區算什麼呢?儘管鄉人在意的,與傳媒介紹的,在外人看來均可能全無意義。
從小住山下,就算最後受洗成基督徒,還是喜歡自家附近的尼姑庵與道宮,還是喜歡那裡的暮鼓晨鐘、偶爾裸露的山壁流泉、晨露、花鳥、蟲鳴、巷口一樹飛落黃花中緩步踱來的尼姑,早晨和一群老少藉登山一起共享的除了晨光,還有單純打照面的喜樂,因分享而更充盈樂滿溢。幾棵杉柏錯縱,觀音素手,與華燈初上中的禪舍風光,夜晚偶爾能和鄉民一起在山上宮頂共享的素宴,整個大台中盆地的俯瞰,燈光與星光組成的陣圖上下輝映。以至於在自家陽台築巢的綠繡眼,滿山的常青樹、紅葉樹翠竹,槭樹葉的蘋果般清香甜甜、新建不久的巨大白礎石緩級而上,背攬藍天白雲的美麗中學校舍。或單純校園一隅,鳳凰葉翠羽搖曳如孩童,火紅花朵與偶然來到的火鷓鴣棲於枝頭。果園中一池紫華黃心的布袋蓮,與紫花迷霧中小小的一方水田農舍,而著綠野服的年輕阿兵哥有時昂首成群結隊,壓著太陽底下熱氣薰人的黑柏油路,荷上的槍枝,總像要向上衝破以一個孩子身高來定義的午後天空。
孩提時期的老家在我眼中如此美麗,以致捨不得離開,但捨不得的,究竟是地理上的環境,還是種種記憶與意象的關連?曾經一人四處探訪匿名發表一些零碎文章,介紹那裡的風光-隨歲月點滴累積的新發現。奈何父母不懂欣賞,碰面總怨鄰居如何,瑣事如何,柴米油鹽醬醋茶,競爭比較,美景在前,視如不見,美景殊如糞土,可憐成人世界的生活如此多苦多慮,平常無趣,而我也將「長大」,是否將會以他們那樣的態度來生活,來面對世界?
猶記小時候,一個尋常的下午,放上一盆大人眼裡尋常可見的黃口水仙,門前掛一串風鈴錚錚作響,啜一壺琥珀色,入口回甘的鹿谷凍項烏龍,遠眺一抹斜陽與朱色粉色漸層的晚霞,也就這麼簡簡單單地醺醺然陶醉著。
想來,第一間「自己的房間」,就算整理得再漂亮,新居再虛華,對我來說,除了好奇,也沒有太多喜悅,整個假期也如此陷入一種悵然,不怎麼想回家人所謂所在的新居。至於自己,對世界這個寄居地,總沒有歸屬大化的安全感,仍於浮世逆旅中作短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