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21 01:05:14漂浪
《工作筆記》兄弟,我應該站在哪一邊?
我的報導生涯,從大學時期在黨外雜誌打工開始。
當年,標榜「不是左派,不是右派」的這份刊物,封面印著「追求百分之百真相」的斗大標題。
後來,一度投入那位「黨外才女」主編的另一本月刊,則經常以群眾抗議圖片配著外國詩句在封底吶喊著:兄弟,你站在哪一邊?
它們,在執政者眼裏都不算新聞媒體,而是異議份子的文宣工具吧。
但長年包覆在台灣教育羽翼之下的我,卻藉著當時採訪弱勢議題的經驗,對我所處身的這個社會張開了眼睛。
因而,終於選擇了記者這個行業。
不幸的是,在政治新聞裏,看似唾手可得的真相,往往千折百轉。
甚至,記者侷限於他所分配到的採訪對象不同,只能窺看到屬於自己領域的一角。真相的追尋,可能淪為一場不自覺選邊站的遊戲。
直到深深反省是否要離開政治路線的今天,對我而言,「真相」與「立場」之間的競合,依然如影隨形。
包括周伯倫的入獄事件。
在私誼上,他是很多國會記者的兄弟。
在工作上,他是很好的消息來源、爆發力十足的政治表演者。
以公眾人物的標準來檢驗,亦正亦邪的他,當然不算正人君子,也沒有太多偽善,而是以黑白郎君般的面貌呈現在社會面前。
因而,當十四年前發生的榮星案判決定讞時,媒體工作者的矛盾就浮現了。
究竟是司法改革終於有成?還是政治祭旗的犧牲品?司法記者與政治記者幾乎站在對立面的不同解讀,彷彿這是發生在兩個不同星球的兩件事情。
讀者看到的,是報紙版面美其名為多元化,實則相互衝突的觀點。
讀者看不到的,是記者們私下冗長激辯,卻誰也不能折服誰的過程。
那麼,真相在哪裏呢?
如果連我們自己都充滿不確定與懷疑,又如何能夠毫不猶豫地以公正客觀的姿態從事報導、評論?
對我而言,這不是向左轉或向右轉的區分。
也不是兄不兄弟的私人情感所應該影響的。
因為,兄弟只有義氣、不講是非,新聞工作者卻必須拿出專業、分剖黑白。
但我,深深為自己沒有能力釐清起碼的真相而感到挫敗。
唯一可以自欺的,是我迴避了這個新聞,沒有寫下連我自己都不敢肯定的報導。
而,這只是冰山一角。
今天,在私下聊天的場合,聽到另一段故事。
因為新瑞都案而遭起訴的某位政治人物,對這名友人痛哭。
一個中年男子,竟然哭到無法自處。他說,即使有朝一日司法還他清白,但自己一生的聲名,早已經被這一波媒體報導摧毀到永遠不可能復原的地步。
在外界評價原本形象不錯的他,甚至灰心地說,以後,有路就走路,沒有路,就選擇絕路吧。
我愣住了。
那些貌似平衡的報導,可能沒有法律責任,但當事人覺得每一刀都砍得他遍體鱗傷、無可挽回。
我們,這些自以為正義凜然的記者,真的知道自己寫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