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隱約有了一撮撮藏於髮裡的白髮。還好，頭上還有大多數的黑髮能夠遮掩住那些早白的髮，那些頑皮的白髮們只會在某些時刻被發現，比如說，上美容院洗頭，被美髮師發現，或是一陣風吹過來，被母親的姊妹淘們看見。據母親說是因家族遺傳基因的關係，母系家中的姨舅們都在三十出頭時，便生出那些白色的髮。

年輕時的母親並不以白髮為苦，那藏在髮中的白色細線出現的機率並不高。大概三年前，母親頭上的白髮衍生速度卻驚人地成長著，不知何時，黑髮只占全髮量的三分之一了。母親每個月都會上美容院請美髮師幫她染髮，因為再怎說，從髮根到髮長的一半盡是些白花亮光，從任何角度看，都使人的氣色看起來萬分憔悴。去年，嫌美容院染髮工錢太貴的母親要求我幫她染髮，有時她若想著常麻煩我也不好，自己倒也會親自動手；不過，常弄得滿臉都沾滿了黑色的染髮劑。

上週，又是母親染髮的日子，她感嘆著許多染劑對身體有害，而且，若要自己動手則又會搞得滿臉灰頭土臉的，有時還會不小心沾髒了衣服。她直誇說這種新染髮劑十分方便，染髮速度頗快，再也不必像以前，必須拿個骨梳子細心地挑起根根髮絲慢慢染妥。說得也是喔，那時幫母親染髮時，少說也要耗掉半個小時的時間。上週幫母親染髮的我，忽想起母親許久已不曾要我幫她染髮，待我一撥開她的髮，更是驚異地發現母親的髮白得比去年更多了。

想起我幫阿嬤和母親染髮，將那撮撮白色髮絲用骨梳撥開時，我總是不自覺地回想起我小時候她們較年輕時的模樣。心裡著實有些無法接受，當自己長大成年時，卻要接受阿嬤和母親逐漸年老，變得白髮皤皤的。我心頭來了一陣酸，所謂的傳承就是如此吧？母親說，要不是自己還有個女兒可以幫她染髮，這次八成又得搞得灰頭土臉了。我知道這是母親感謝我的客氣之詞，其實，要說從小到大計算母親為我所做的一切犧牲時，我做的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我將那母親調好的染髮劑慢慢倒在白色的髮根處，再以手指輕輕搓揉，使它們均勻地附著在母親花白的髮上。我邊和母親說著現在年輕人都流行染髮，建議母親該染個咖啡紅的髮色，這樣臉部會看起來比較紅潤。母親則說，我上次挑染出來的頭髮真是漂亮得很。我心裡頭直覺得好笑，當初我可被母親批評呢！可能她見許多人都染了髮，所以早就習以為常了吧。

將母親的髮鬢用手指輕撥開來，我細心地將染劑塗抹均勻，內心裡卻想著：母親有我可以幫她染髮，那麼年老之後的我呢？我的白髮其實也由來已久，尤其自去年開始，它們就有了侵占領土的趨勢。我推論，要不了多少時候，我也跟母親一樣，白髮叢生，開始過著需要染髮的日子。看著母親的白髮被染劑掩蓋掉那份白，我知道，那卻掩蓋不掉我內心的愧疚；於是，我終於慢慢明瞭，母親為我耽的心是如何的沉重又能以承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