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赴雪域從軍的那年，母親頭上並沒白髮。雖說年歲不饒人，但五十多歲的母親依然滿頭青絲。後來我收到的每封家信中，父親也常講他們身體都好勿念之類，這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那一頭黑亮的頭髮和她神采奕奕的笑容，每逢春節聽到那“家中的老媽媽，已是滿頭白髮……”的歌聲，我都有一份與衆不同的踏實感，因爲我遠方的母親沒有白髮。

歸心似箭，等我終於再回到日思夜想的親人身邊，猛然發現，母親的黑髮早已只是我臆想中的一個童話，仿佛只是短短的一夜之間，母親已滿頭斑白。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後，我實在沒有勇氣多看幾眼……“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心，還是痛呵！

母親似乎沒有意識到無情的時光對她的改變。相反，她倒是對我哪怕最微不足道的變化都注意到了。嗯，個子沒長，臉怎麽黑紅黑紅的？頭髮該洗洗了……她就那麽站著，微笑著，穿軍裝的我居然第一次在母親面前靦腆起來。

有好幾次她忙著，我忍不住問：“媽，你的頭髮怎麽白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她頭也不擡地帶著幾分幽默說：“這麽大年紀了，你還有啥長生不老藥給媽吃？”我不禁一笑，想想也是。

但我還是無法釋懷。兒女們在異鄉奔忙的時候，有幾回想到母親的頭髮正一天天變白？

天長日久，當初對老人白髮的那種由衷敬畏，轉而成爲我精神中莫名的重負。生命有止，孝心無價，看著世界上你最愛的人像一棵無法拒絕冬天的樹，青蔥的樹葉漸老漸黃，時光的步伐隱隱逼近，眼前如雪飄飛的那些白髮便悄然覆蓋了失落的心靈……

有一次離家前試著給母親洗頭，我無意中說了一句：“媽，什麽時候把頭髮染染吧，你這個年紀不應該有這麽多白髮。”母親有點兒不滿地說：“老年人哪兒有不長白頭髮的，這麽快就嫌我老了？”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好。

第二天母親從街上回來，我忽然發現她的白髮不見了，又變成一頭黑亮亮的頭髮。我驚喜地放下書說：“媽，你還真要趕一回潮流？人年輕多啦！”

不知過了多久，我無意中聽見母親在屋裏小聲地對父親解釋道：“……我把頭髮染了，白頭發多了，孩子看了心裏會不好受……”一時間，變黑的是母親的頭髮，酸澀的是兒的心情，我不想說，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