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7-15 15:08:47老太婆

為母親梳頭

聽到母親病得不輕的消息後,我從離故鄉很遠的城市趕回到老家。一見門,就直奔母親住的房間,希望第一眼看見母親仍然象記憶中的那樣微笑著,擁我入懷。母親躺在那張老木床上,,聽到是我從遠方歸來,吃力地起床。一個勁地掙紮著,並伸出手,試圖摸一摸我,可是,就是那一點點距離,卻讓她很覺得無奈,縮回了手,重又無力地睡到了床上。
  母親的病是一種不治之癥,其碼在目前小城市的醫療機構,不會有一種先明之葯與先進的器具能挽留住母親的生命了。食道癌,殘暴地斯扯著母親的健康,才幾個月就把母親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吞食,留給我的是大把大把的皺紋。母親與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會太長了,她遲早要駕著她那輛終日勞累的馬車趕赴生命的後花園,赴天國之約。可是癌魔是不會一下子奪去母親生命的,他要一點一點消費掉母親的能量,一點一點把母親僅有的抵抗力消磨光才會約著母親遠走,這一點我們作為兒女的非常清楚,至少在內心深處我們會這樣認為,母親還可以與我們多呆一些時日。
  我們家兄妹幾個,衹有我是唯一的女娃,看到母親一頭很磷亂的花髮,心裏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不是那頭神采飛揚的秀髮嗎?歲月全將他給徹底地漂白了,才六十出頭一點吶,剛從田裏歸來,卻又要回到地上。“媽媽,我幫你理理頭髮吧。”我湊近母親的耳邊,輕輕地對昏睡中的母親說。
  “媽媽,我想幫你理理很亂的頭髮,你看行嗎?我是你的女兒玲玲啊!”聽見了,母親微微睜幵眼眼,對我艱難地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兄妹幾個輕輕地將母親扶到事先整理好的沙發上,讓她半睡著,將頭髮交給我。透過從窗子裏進來的光線,把母親那頭花髮照得更加透明,蒼白的頭髮比她臉上的皺紋更加了草。要不是弟弟找來的照片作証,我們根本無法斷定就是在這個頭頂,生長過那些漂亮的黑髮,棲落過那麽多愛戀的目光。是的,人一旦老了,連頭髮也與之衰老,而一旦老了,再也找不出半點青春的光澤,有的衹是斷落在枕邊的頭髮和一棵棵隨著梳子落下來的傷感。
  說實在的,母親至今還沒有能讓名貴的香水洗過頭髮,也沒有機會把時興的化妝品用到頭上去,一生的汗水是她洗髮的好幫手,除此之外,就數那些與農業有關的塵灰與浮土了。一年四季都在農活裏奔忙,那還有時間來伺弄那頭再是烏黑的髮,一生都在為全家基本溫飽花費心血,那還有閒錢買高擋的洗髮水定型濟。在我的記憶裏,母親的頭髮一直是盤在腦後的,因為忙,母親不想讓他們飛翔在身前身後,那樣雖然好看卻對做活礙手礙腳。再說,大集體年代,所謂的階級鬥爭搞得村裏老白姓個個人心煌煌的,誰也不願意因為一條長長的髮辮背負上有資產階級意識的壞名。我高中畢業那年,母親的頭髮是最好看的,衹在晚上她才將一頭秀髮打開給我們看,當然也給爸爸看看,那是一頭絕對是一流的黑髮,長達一米左右,也很粗實,髮絲一棵與一棵之間簡直可以理得清楚。母親找出蕆在箱子中的紅頭絲線把一朵漂亮的蝴蝶結紮到上面,那一刻,不僅我們兄妹幾個看得出神,連一向不會誇人的爸爸也豎起了大母指。可是那樣的機會並不多,或者說不是天天都有那樣看母親髮辮的機會。
  我考取了大學那年,家裏沒能積夠入學的各種費用。在一家人左右為難之際,一個外省收頭髮的個體戶看到了我母親那頭漂亮的黑髮,說是出價五百元要收購。母親聽到這個天價就毫不含糊地答應了下來,等到爸爸從外村的親戚那裏找錢回來,已不見母親頭上的那頂秀髮,氣得他話都說不出來。我的第一學期就是用母親的黑髮錢念完的。後來畢業回到小小的縣城當了一名小學教師,有工資收入的時候,母親的頭髮再也長不出當年那種情致了,白髮開始悄悄地在黑髮間擠占,一天一個樣子,那頭黑髮硬是讓生活給漂白得差不多了。我買回來許許多多漂亮的髮夾,試圖讓母親的花髮一個裝束,給母親一份好心情,可是年紀漸漸大了的母親,卻把我的那些用來裝飾她的頭髮的東西一件件交還給我,叫我退還給售主,省一點錢留下給要出世的孩子。我真是好無奈,面對母親,面對她一生的操勞而漸漸被歲月漂白的頭髮,我真是欲哭無淚。
  面對行將離去的母親,我好傷心,我又拿出事先准備好的髮結,決定給母親帶上。可是母親還是不讓。艱難地對我說:“玲,你要給我紮就紮一點苦蕎花吧,你媽媽一輩子與苦蕎打交道,喜歡那樣不出錢卻也好看的花。”可是當時是冬日,哪能裏還有苦醫蕎花可戴?不得已,我們兄妹幾個商量,買一點與苦蕎花相象的花回來,全是叫人從城裏買。可是沒等買回來,母親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好在我幫母親梳了個頭,這樣我在想念她老人家的時候,總算有那麽一點點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