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12 22:08:16荒原旅人

從《幌馬車之歌》到《好男好女》

戲中戲的片名為〈好男好女〉,就是敘述鍾浩東的故事,梁靜飾演蔣碧玉。「現在」是梁靜九○年代戲場以外的生活,她正準備投入蔣碧玉的角色,經常閱讀史料和揣摩蔣碧玉的心情,乃至她自覺愈來愈像蔣碧玉。同時有許多事件圍繞著她,這個由男人建構的現實世界以及他們之間的權力傾軋,使她經常徘徊在混雜的人際關係之中,找不到自處的位置。此外,梁靜因私密日記被偷飽受騷擾,這位不知名人士時常打電話不出聲,要不然就是傳真日記的內容給她,迫使她回顧過去的往事。這個往事就是電影「過去」的部分,八○年代末她與男友阿威的一段感情,阿威已遭槍擊死亡多年,她拿了三百萬和解金,存活至今。

當悲哀的昨日將要死去
歡笑的明天已向我們走來
而人們說
你們不應該哭泣
我們為什麼不唱歌

影片以這首歌起頭,也以這首歌結束,畫面廣大的田野看似紀錄片,東區服務隊員從遠處走來,一直走到近前邊哼著歌,再走出鏡頭,剩下歌聲。開頭和結尾的安排,訴說這部電影以鍾浩東的故事為中心鋪陳情節,然而《幌馬車之歌》在片中成為一條非常模糊的主軸。影片前半段有一個規律的排列,事件規則地穿梭於「現在」、「過去」和「戲中戲」。歌聲收尾之後,鏡頭跳接至梁靜的住處,她接獲私密日記傳真後,她和阿威的往事跟著上演,再由梁靜拍定裝照展開她正在排練的戲中戲。如此循環至阿威死去,鏡頭便回到現實生活與戲中戲之間。如此一來,梁靜成了片中的主角,而《幌馬車之歌》只是梁靜生活的冰山一角,抽離鍾浩東的故事,這齣戲仍可成立,梁靜現在的生活與過去的回憶,足以構成一部完整的劇情。片頭波瀾壯闊的氣勢,隨著述敘梁靜燈紅酒綠的生活,淹沒在影片混雜的跳接之中。

由於影片在三個時空中往返,《幌馬車之歌》的選材只能取其片段,鍾浩東許多生活軌跡在片中被簡單化了。觀眾第一次接觸戲中戲是在梁靜與阿威纏綿之後,鏡頭突然出現五人拍定裝照的情景,尚不知鍾浩東為何許人之時,便安排了他邀請蔣碧玉前往大陸參加抗戰,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更令人疑惑。藍博洲在書中介紹許多鍾浩東赴大陸前的成長背景全被省略,以致他與鍾理和的兄弟關係、與蔣碧玉的結識過程、乃至他優異的才情,以及大膽的作為,無法藉著影片呈現出來。鍾浩東一行人在大陸的艱苦生活也是輕描淡寫,他們被逐一審問的篇幅,比他們投入服務的歷程還長。

書中許多極富感情的故事,亦未能轉化為影像,包括鍾浩東與蔣碧玉私自前往嚮往已久的「原鄉」、鍾浩東回到台灣當校長的民主作風、二二八前後的事件、以及被逮捕的過程等。利用簡單的幾個鏡頭交待故事全貌,讓藍博洲辛苦挖掘的珍貴史實再一次埋入歷史棄塚。羅頗誠也曾對這部分提出他的見解:「我們不願否定本片對這段歷史的詮釋權,但是總覺得有很多珍貴史料就此被糟蹋,同時也未能如《悲情城市》澄清一些歷史疑點。如果《好男好女》就以這樣的歷史觀點獻給50年代政治受難的「好男好女」,對他們並不是一種正面的肯定,他們的事蹟只有再度埋沒於人們對歷史的無知。」﹙註一﹚

就朱天文敘述影片產生的過程,她說這部片子是侯孝賢為伊能靜所拍的,因此侯孝賢極盡所能找到伊能靜適合的角色,最初的故事是〈從前從前有個浦島太郎〉,為了更貼近伊能靜才換成〈幌馬車之歌〉。﹙註二﹚ 在這種創作理念的前提下,影片呈現的主角讓人分不清是梁靜(伊能靜),還是鍾浩東?

﹙註一﹚羅頗誠,〈迷失在歷史、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好男好女》[侯孝賢導演]〉,《影響電影雜誌》,頁78-80。另外必須提出說明的是,許多專家學者研究《悲情城市》也有歷史的錯置,鍾紀東在《幌馬車之歌》的附錄五提出一篇文章〈讓歷史不再有禁忌,讓人民不再有悲情---從「幌馬車之歌」到「悲情城市」〉,釐清他所認知《悲情城市》的歷史疑點。

﹙註二﹚朱天文編著,《好男好女》,頁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