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01 16:02:12尚未設定
《溪花》（一） by Leaving
(1)
是的，我收到了妳寄來的信。是一朵野薑花的標本，還有一張淡藍色自製的信箴，上面寫著：我找到了。
(2)
那年夏末，妳緣著溪畔溯流而上。
一個五十元硬幣躺在手掌上，妳向我要了包維珍妮。卡其衣和行軍鞋穿在妳身上，一點都不突兀。彷彿遠從千里而來的遊子。「這附近哪裡有地方可以休息？」在煙霧中妳渙散地問。
我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比了比樓上。妳也省事，謝也沒說一聲提了行李就上樓去了。妳沒想到吧？到了樓上還是我的勢力範圍。其實我告訴妳，樓下的雜貨店還有二、三樓的「飯店」都是歸我管的。於是我給了妳三樓靠邊間的第二間房。誰都知道最靠邊的那間310是整棟旅社最吵的一間。三兩天，小秦和江江便要來開一次房，我也索性將那間房當作是他們的保留戶了。
住了幾天下來，妳也沒什麼抱怨。
後來妳說，每一次的旅行對妳是必要的，在妳和每一個情人分手之後。「是因為她們拋棄了妳嗎？」我不解地問。當然最後我知道說分手的竟是妳，當然是經由妳口中說出，當然我沒敢繼續問，當然妳還說：「妳是不會明白的，笨女孩。」我當然不會明白，不過不是因為我笨，而是那個世界距離我似乎還太過遙遠。
一個蘿蔔一個坑，我的坑就是駐守在這座小山頭。命運走到這裡為止，似乎和村裡的人都還算一致，尚未出現分歧點，而我也強烈懷疑它的存在。幾乎住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家，都有「家族企業」，就是那種世代相傳的行業。除了賣吃的以外，大概都是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就像我們家經營的雜貨店和旅社。或許是源由母親的天分，從念高職的時候開始，我就非常有交際手腕了。山上的旅社，除了假日以外，是很少有人來投宿的。於是，非假日的「業績」便得看我的了。通常，我都是打五折半賣半送租給我們班的同學。很方便的，我念的夜校就在山下，下了課，那幾位常客便以「去邵汪家玩」為藉口，陸續到我家樓上，開始他們的「課後活動」。我發誓他們絕不是蓋棉被純聊天的，在他們走後的垃圾桶裡我都能發現和310號房一樣的東西。我們店裡也有賣。剛開始我原本不知道，但有一次阿宏從樓上跑下來拎著它到櫃台付錢的時候，不自然的神情讓我好奇地看清那到底是什麼。哈哈。我記得他是紅著臉付完錢和跑回樓上的。
我叫邵汪，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我，就像他們都知道我一出生就愛哭，所以叫汪；姓是我父親給的，而我不知道該為此感謝他或怨他。是一種默契吧！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是有恨意的。他不打我，他選擇用言辭凌遲我。「是妳的淚逼走妳母親。」其實我老早就知道我母親並不是死掉，她跑了，跑離這個小小的，遠遠的村莊，在我六歲的時候。六歲之後，我沒有掉過一滴淚。在父親憤怒的眼光面前，我沒有掉淚的勇氣。我好懦弱，是吧？我知道妳一定會這樣說。
妳還是忍不住問了我小秦和江江的事。其實江江和誠哥曾經很好的，至少在結婚後一年。後來不知怎地，又冒出了一個小秦。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來的第二個週六的下午，妳約我去看薑花。「當時也不知道去哪裡，我就是不知不覺地沿著一路的薑花走上來的。」妳說。我穿著短褲，妳將長褲捲起，踏在溪裡，我們就這樣沿著溪岸走。水並不急，卻浸透了我們的腳丫。盛夏過後的太陽，提不起什麼精神。那一個午后，我幾乎親吻了每一朵薑花。「薑花的味道是清幽的，留下的記憶卻是濃烈的。」我說。我告訴過妳嗎？上小學後的第一個寒假，我帶著母親的照片，搭上往市區的公車。當然，我沒找到母親，卻也迷了路。我站在車站的前面，注視著每一個像我母親的人，希望她能牽著我的手回家。最後是我父親找到了我。我幾乎要以為他是有一些著急的，至少在他給了我一巴掌之前。那天晚上，我記得是父親背我回家的。不是薑花的季節，上山的時候，沒有盛開的薑花，我卻能清楚想像出它的味道。我分不清楚那是家的味道，還是父親的味道。
「第一次看見薑花，我沒有感覺」妳說。
後來我也看著妳將黑褐色粉末溶解在滾燙的熱水裡，忍不住偷喝了一口。很苦。我還是喜歡它加上糖和牛奶後的味道。妳說我不懂得去嚐那苦澀中的甜。我無話可說，這一次。我認了。或許，苦和純粹的確比較適合妳吧！只是我不明白，這一次為何妳不能容忍我和妳之間的差距？
可是妳還是吻了我。
我一點都沒有拒絕，很奇怪吧！？或許我早就知道妳會吻我的。妳並不像那些吻過我的臭男生，迫不及待地就想把舌頭伸進我那平常就伶牙俐齒的嘴裡。可是，他們都忽略我的伶牙俐齒並不只限於嘴皮上：沒嚐到甜頭也就算了，還小小掛了點彩；不過他們也無從埋怨就是。
我讓妳吻著我。
或許只因為妳在我們鼻尖相距一公分的地方停駐。那是幸福的距離，也是我的祕密。不管妳就是知道，或許只是亂矇的，反正妳停格在那兒，反正，妳值得我嘗試。其實，我想說的是，妳值得我相信。
我該相信的嗎？我該相信什麼？
從來沒有什麼誓言是能夠以吻封緘的，它們只不過剛好逃過時間的錯落。
除非這個誓言是：妳要吻我。而妳吻了我，所以妳是個誓言的信守者。
我們都知道，那只是一個吻：沒有然後。（也就再也沒有結束過！）
如果真的有命運這回事，那所謂的交纏，就沒有所謂開始：它只是剛好在命定的時空發生；也沒有所謂掙脫，因為那意味著享樂或者悲苦的交集或者聯集剛好在那時候落幕。迎接或抵抗，那我又何需用力？
我的世界當然沒有因此而天旋地轉，卻開始發酵。到現在我還不懂，是因為時間到了、溫度也剛好，還是因為妳﹖我希望是前者，因為我不想妳為此而有一點點……牽掛；我希望是後者，我多希望麵包上有妳撫過的味道！
沒有，妳只是輕觸著我的臉頰還有凌亂的髮。很輕很快，其實會不會妳也害怕在我身上留下溫度還有味道，還有，部份的妳﹖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趁著冬天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冷。
卻有一場小風暴提前降臨。
是的，我收到了妳寄來的信。是一朵野薑花的標本，還有一張淡藍色自製的信箴，上面寫著：我找到了。
(2)
那年夏末，妳緣著溪畔溯流而上。
一個五十元硬幣躺在手掌上，妳向我要了包維珍妮。卡其衣和行軍鞋穿在妳身上，一點都不突兀。彷彿遠從千里而來的遊子。「這附近哪裡有地方可以休息？」在煙霧中妳渙散地問。
我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比了比樓上。妳也省事，謝也沒說一聲提了行李就上樓去了。妳沒想到吧？到了樓上還是我的勢力範圍。其實我告訴妳，樓下的雜貨店還有二、三樓的「飯店」都是歸我管的。於是我給了妳三樓靠邊間的第二間房。誰都知道最靠邊的那間310是整棟旅社最吵的一間。三兩天，小秦和江江便要來開一次房，我也索性將那間房當作是他們的保留戶了。
住了幾天下來，妳也沒什麼抱怨。
後來妳說，每一次的旅行對妳是必要的，在妳和每一個情人分手之後。「是因為她們拋棄了妳嗎？」我不解地問。當然最後我知道說分手的竟是妳，當然是經由妳口中說出，當然我沒敢繼續問，當然妳還說：「妳是不會明白的，笨女孩。」我當然不會明白，不過不是因為我笨，而是那個世界距離我似乎還太過遙遠。
一個蘿蔔一個坑，我的坑就是駐守在這座小山頭。命運走到這裡為止，似乎和村裡的人都還算一致，尚未出現分歧點，而我也強烈懷疑它的存在。幾乎住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家，都有「家族企業」，就是那種世代相傳的行業。除了賣吃的以外，大概都是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就像我們家經營的雜貨店和旅社。或許是源由母親的天分，從念高職的時候開始，我就非常有交際手腕了。山上的旅社，除了假日以外，是很少有人來投宿的。於是，非假日的「業績」便得看我的了。通常，我都是打五折半賣半送租給我們班的同學。很方便的，我念的夜校就在山下，下了課，那幾位常客便以「去邵汪家玩」為藉口，陸續到我家樓上，開始他們的「課後活動」。我發誓他們絕不是蓋棉被純聊天的，在他們走後的垃圾桶裡我都能發現和310號房一樣的東西。我們店裡也有賣。剛開始我原本不知道，但有一次阿宏從樓上跑下來拎著它到櫃台付錢的時候，不自然的神情讓我好奇地看清那到底是什麼。哈哈。我記得他是紅著臉付完錢和跑回樓上的。
我叫邵汪，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我，就像他們都知道我一出生就愛哭，所以叫汪；姓是我父親給的，而我不知道該為此感謝他或怨他。是一種默契吧！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是有恨意的。他不打我，他選擇用言辭凌遲我。「是妳的淚逼走妳母親。」其實我老早就知道我母親並不是死掉，她跑了，跑離這個小小的，遠遠的村莊，在我六歲的時候。六歲之後，我沒有掉過一滴淚。在父親憤怒的眼光面前，我沒有掉淚的勇氣。我好懦弱，是吧？我知道妳一定會這樣說。
妳還是忍不住問了我小秦和江江的事。其實江江和誠哥曾經很好的，至少在結婚後一年。後來不知怎地，又冒出了一個小秦。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來的第二個週六的下午，妳約我去看薑花。「當時也不知道去哪裡，我就是不知不覺地沿著一路的薑花走上來的。」妳說。我穿著短褲，妳將長褲捲起，踏在溪裡，我們就這樣沿著溪岸走。水並不急，卻浸透了我們的腳丫。盛夏過後的太陽，提不起什麼精神。那一個午后，我幾乎親吻了每一朵薑花。「薑花的味道是清幽的，留下的記憶卻是濃烈的。」我說。我告訴過妳嗎？上小學後的第一個寒假，我帶著母親的照片，搭上往市區的公車。當然，我沒找到母親，卻也迷了路。我站在車站的前面，注視著每一個像我母親的人，希望她能牽著我的手回家。最後是我父親找到了我。我幾乎要以為他是有一些著急的，至少在他給了我一巴掌之前。那天晚上，我記得是父親背我回家的。不是薑花的季節，上山的時候，沒有盛開的薑花，我卻能清楚想像出它的味道。我分不清楚那是家的味道，還是父親的味道。
「第一次看見薑花，我沒有感覺」妳說。
後來我也看著妳將黑褐色粉末溶解在滾燙的熱水裡，忍不住偷喝了一口。很苦。我還是喜歡它加上糖和牛奶後的味道。妳說我不懂得去嚐那苦澀中的甜。我無話可說，這一次。我認了。或許，苦和純粹的確比較適合妳吧！只是我不明白，這一次為何妳不能容忍我和妳之間的差距？
可是妳還是吻了我。
我一點都沒有拒絕，很奇怪吧！？或許我早就知道妳會吻我的。妳並不像那些吻過我的臭男生，迫不及待地就想把舌頭伸進我那平常就伶牙俐齒的嘴裡。可是，他們都忽略我的伶牙俐齒並不只限於嘴皮上：沒嚐到甜頭也就算了，還小小掛了點彩；不過他們也無從埋怨就是。
我讓妳吻著我。
或許只因為妳在我們鼻尖相距一公分的地方停駐。那是幸福的距離，也是我的祕密。不管妳就是知道，或許只是亂矇的，反正妳停格在那兒，反正，妳值得我嘗試。其實，我想說的是，妳值得我相信。
我該相信的嗎？我該相信什麼？
從來沒有什麼誓言是能夠以吻封緘的，它們只不過剛好逃過時間的錯落。
除非這個誓言是：妳要吻我。而妳吻了我，所以妳是個誓言的信守者。
我們都知道，那只是一個吻：沒有然後。（也就再也沒有結束過！）
如果真的有命運這回事，那所謂的交纏，就沒有所謂開始：它只是剛好在命定的時空發生；也沒有所謂掙脫，因為那意味著享樂或者悲苦的交集或者聯集剛好在那時候落幕。迎接或抵抗，那我又何需用力？
我的世界當然沒有因此而天旋地轉，卻開始發酵。到現在我還不懂，是因為時間到了、溫度也剛好，還是因為妳﹖我希望是前者，因為我不想妳為此而有一點點……牽掛；我希望是後者，我多希望麵包上有妳撫過的味道！
沒有，妳只是輕觸著我的臉頰還有凌亂的髮。很輕很快，其實會不會妳也害怕在我身上留下溫度還有味道，還有，部份的妳﹖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趁著冬天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冷。
卻有一場小風暴提前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