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2-25 22:18:57默雨(浩子)

關於金門——金門的早晨

到金門來是長久以來的期待,但真正踏上金門倒是有那麼點意外。金門的友人也這麼說:沒料到你這麼早來;不過,你來得早,也來得巧。

原來,我來的早是因為他倆回鄉不久,才剛安定好了房子,沒能多出時間增添床被,擔心讓我給金門的冬天凍著了,只好安排我住鄰近的救國團青年活動中心。他沒看過那裡的房間,因此當他領我進入我下榻的房間時,兩人同因房內潔亮舒適的陳設而顯露滿意的笑容,而他似乎也放下了擱在心頭的負擔;對於他的細慎與兩難,心頭忽然起了一股罪惡感,突來叨擾總是不好意思,對於他的安排心裡真是感激不已。放下身上的行李,中午友人的二嫂預備了飯菜,心頭又是一陣熱淚盈框的感激,同時我這才知道為何這時候來金門算是「來得巧」。

來得巧是和天氣有關;來金門的前幾天,天氣濕冷且濃霧瀰漫,一如幾天前台灣的天氣狀況一般。但我到金門已是正午時分,沒來得及拜訪這裡的早晨,只好使盡全力的想像那冷凍的風和比伸手不見五指更濃的霧,暗自盤算著明兒個早晨得怎麼早起以便於分潤金門冬季裡的初陽與朝霧相襯之下的驚喜。聽著金門友人、二嫂和這家裡兩位年輕兄弟的形容,我更是用力的想像著他們娓娓道來的冷風和伸手不見手肘的晨間濃霧。畢竟,在有暖陽和清澈藍天下的金門——同台灣,都是冷氣團過後的晴朗天氣,嬌陽、藍天;在滿桌豐盛的家常菜另有佐餐的珍藏陳年金門高梁酒相伴著的午餐時光,關於幾天前的金門天氣的描述簡直等同於現實中的神話故事。

我是極為愛霧的一個人,在金門的第一個早晨迫不及待地起了個早,趁著友人尚未前來引領,趕在朝陽升起之前走近附近野霧的田野裡呼吸新鮮。要能細細品味一個地方的美最好是能獨遊,這是我當前奉為圭臬的出遊準則。獨遊有個直接的好處,那便是不用擔心受人牽絆,更不用擔心影響別人,對於到金門給友人增添的打擾總是感到過意不去,於是更想有個獨遊的機會。一來是為了解放我愛想像的靈魂,再來是減少打擾友人生活作息的時間。走在金門冬天的早晨裡並未讓人覺得陌生,儘管眼前的大部分對於我這個第一次到金門的「山地人」來說盡是新奇的視覺經驗——傳統民居、古厝、洋樓和放眼所及的旱田景觀。然而,我所看見的同樣有霧的金門晨裡,屋瓦、車道、街燈、路樹和旱田、阡陌、雜草、野花等等你該也可以看到的一切全給融在白濛濛的霧裡,我想像眼前的金門是仙境、是天堂,同我所知道的日月潭一樣皆是桃花源。

我想您大概也不會放棄在金門早起的機會,只要您稍有一丁點好奇的心,只要稍懂得探索異地新鮮的情趣,那我肯定您也將同我一樣往著迷濛裡走去。信步走在霧裡的金門鄉間,耳畔正有清脆美妙的鳥聲叫著,東邊輕叫、西邊長鳴、南北也來湊個熱鬧,身邊有、遠一點也有、再遠一點應當還有;不自覺地身體在霎時裡起了反應——心跳快了、眼睛亮了、耳朵清了、呼吸順了。鳥兒不絕於鄉野農田林間的鳴唱著,此刻若也有遊人在金門的晨裡,您們是否也都同我因天地之美而起了感動?闔上雙眼,我細細地聽見,一種、兩種、三種鳥叫;不!再細點聽,多、好多、更多、算不清楚了。那高亢、那低沉,那雄壯、那清柔,整個的總合將金門的早晨給熱鬧了;我聽不見嘈雜,只給振奮著、激勵著。這該是獨遊實際上最大的好處,只有獨遊才能將全數的精力用在體驗感受一個地方的特色和充分享受想像的無限情趣上,心想這大概類似「無」的境界,就是放空一切,就是「埋葬天然的我,將自己倒空」,然後無所拘泥地盡情享受當下滿滿的新鮮。

天色更亮了,晨裡的第一道光線也帶來了感動,那暖先給遠處的屋瓦給折了過來,筆直的投在路樹上端並滲進晨霧裡增添一股虛幻並染出金黃色的希望。順著光線,視線給牽引到後方農田邊的木麻黃林頂端,枝上滿佈芝麻般黑點的鳥群。我不知道那是何種鳥類,翻找著手上《浯洲飛羽》的金門鳥類介紹折頁,只驚訝金門大概是鳥類的天堂。繼續踩著步伐,蒼鷺從路邊滿佈蘆葦的水溏振翅而起,那龐大的身軀慵懶地在水面上踩著步履,然後低飛而去;我驚嚇了它,它也讓我驚嚇。陽光漸漸照滿眼前的木麻黃林和底下的油麻菜花,我又是驚訝,木麻黃林上半端是整片雪白,金門不是會下雪的地方,就算真會降雪,這幾天的溫度也不可能不讓那雪溶化,且地下金黃油亮的整片油麻菜花如何能在陽光底下閃亮?如何能要我也跟著熱暖?這般的矛盾,我又歸給了想像,我想像金門真是仙境、真是是天堂,同我所知道的日月潭一樣真皆是桃花源;桃花源外的矛盾在這裡都能得到合理的安排。當天,我聽了友人說才知道那是隻上的鳥是鸕鷀,那底下一片雪白便是鸕鷀的排泄物,但這雪白的美直教人感到矛盾,除非也將那雪白帶進癡迷的想像裡;只因人世間的矛盾在桃花源裡都能得到合理的安排。

應當是陽光帶來了溫暖,我暫時別了整個早晨裡的想像空間,那枝稍上的鸕鷀開始揮動羽翼輪番活動了起來,幾隻似正嬉戲著在空中追趕,在晨裡的暖陽中醒來的滋味該是一種羨煞人的溫暖。我該回頭與友人會合,不習慣戴錶,不知道時間,看太陽的高度差不多已經接近先前約定好了的時間。吃過友人推薦的廣東粥,朝向金門另一個聚落探訪,再一次尋找新的視覺經驗。透過鏡頭,我記錄著金門的聚落和歷史痕跡,取好一個合意的角度按下快門,聽著友人講述當地的過往和趣事,然後再紀錄著另一個。忽然友人急切地呼喚我:「看!那邊的天空。壯觀吧?信不信我說的幾萬隻鸕鷀在夕陽下回巢?現在剛好是他們出海的時間。」那就是早上我看到的鸕鷀,它們正要出海開始一天捕魚覓食的生活,一個個V字型的隊伍在空中展開,數不盡的黑點將半個天空滿佈著。我說,豈止萬隻?實在難以相信肉眼所見,那一刻,我真是看傻了;這一回我用不著將想像用在眼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