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22 23:35:13阿婆

小說: 卿 本 佳 人


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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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帝謂,渾沌

 她,立於水底中央



(一)

四月的天氣在南台灣已經是夏天,清涼的早上總是宜人的。如果正好一陣輕風拂過,那散在遠方原野上絲絲的朝陽就更是和煦了。瘦高的張君毅手提著行李站在田埂上左右張望。十五年的歲月不能算短,這裡已經不是一片原始野地了。但是比起台北,這裡還是有著屬於他的鄉土。灰色的水泥建築,稀疏地散落在斷續的綠意裡,腳下這塊種著自家食用青菜的小田畦,這裡那裡沒什麼準則地隨意散落著,隨隨便便慵慵懶懶地躺在大自然的懷抱裡。張君毅笑了,這裡還算是鄉下,沒錯,這裡還是鄉下。

在田埂走沒兩步,側身閃過一棵已是枯黃的芭蕉,張君毅就邁到灰白水泥的巷路上,往來時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去。想到自己邁出的這一大步,張君毅有點激動,或者說有點感動。感動的有種要哭的感覺,多少年了呀,走過多少的路,曲曲折折恍恍惚惚。現在回過頭來,這該是自己的歸屬,會是自己的歸屬吧?

叮咚叮咚連響了兩聲,阿蘭還有些睡眼惺忪地開了鐵門,隔著紗門神情有些意外的說:是你?看張君毅兩隻手各提著一大一小的皮箱,阿蘭有點疑惑的推開紗門讓來人進來。

「正在想,一個多月沒有你的消息,今天怎麼來了?」低頭瞄了來人手中的皮箱一眼,人就往屋裡走去。張君毅在後面跟進屋,把皮箱放在客廳的一角,這才說:

「阿蘭,我把那邊都結束了,以後就留下來不走了。」

「不走了?」阿蘭回過身子,還是有點疑惑的問。

張君毅拉起阿蘭的手,走到沙發,貼近的坐下之後,兩隻手緊緊的握著阿蘭的手,聲音有些戰抖的說:

「我就住下來,和你永遠在一起了。」

阿蘭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阿蘭的老大跑了來,一個小身子貼著阿蘭的腿,張著睛睛看著張君毅。

「阿強,來,叔叔抱抱。」張君毅隨便一攬就讓阿強坐在自己的腿上。側著頭對著說:

「阿強,乖,有沒有聽媽媽的話?有沒有幫媽媽疼弟弟呀!叔叔這次有買你想要的大飛機給你喲,叔叔真喜歡阿強喲。」

「大飛機呀?阿強要大飛機。」阿強這麼一說,張君毅立刻抱起孩子,走到牆角蹲身打開大件的行李,掏出一個好大的盒子,在阿強前面晃了晃。


(二)


「好吧,我讓你走。」

在一段長時間的堅持不肯之後,徐筱華帶著淚啞著嗓子答應了。答應結束雖說沒有一紙結婚證書的夫妻關係。聽後,張君毅卻摀起臉哭了起來。徐筱華走進浴室,用熱水往自己的臉潑了幾把,擦乾,回到客廳,坐到張君毅的身邊,把手放在他的腿上,說:

「你哭了,是第一次哭,可是我知道你還是要走,還是捨不得我們一起的日子,可是君毅,該做的就做吧。我不可能再嫁人,我等你。」

與筱華和前夫的孩子共同生活轉眼已經七個年頭過去了。日子平安真誠。兩個受傷的心靈彼此扶持安慰著。筱華出身不錯的家庭,習慣於一些生活中的小情趣,兩個人也都在自己沒什麼大志的工作岡位上,一天天地忙進忙出,忙到時間總是不夠用。張君毅對這樣的生活,在一個專屬於自己,不為人知的心底深處,常會覺得生命就像是少了點什麼,人生就是這樣的走到盡頭嗎?可是,不是這樣又是怎樣呢?生活,到底少了什麼?




春陽如是說

那即將來的呀,就是繁花朵朵



(三)


削短了的小平頭,穿著草綠軍裝,平時總是閉著嘴不言不語的張君毅,對服役的生活,不像很多人那麼不適應不愉快。相反地覺得很好很輕鬆。出身窮苦人家的他,總是小小心心地生活著,讀書時死命都要把成績弄好,就算是死命可也都是悄悄的。社會或是學校,別說是光彩奪目,就算是基本的理直氣壯,對他都是陌生的。一直以來,他都是牆角的小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只是逆來順受。

是家裡好幾代裡唯一的一個大學畢業生,帶上學士帽之後,張君毅開始對自己的生命高興起來。然後是入伍,更高興的一件事就跟著來了,自己開始談戀愛了!愛情這自有生命以來,最令人眩暈的美麗,就在南國和煦的早春晶陽裡,揮灑到張君毅的臉上,身上。空氣中總有著調皮的分子,做著輕快的卜朗運動,輕觸著混身上下的表皮細胞。那恰恰好的搔癢感覺,逗得向來低沉的張君毅,總是想笑。

那份愛的感覺,從表皮細胞一點點的內滲,滲侵到心臟,在心臟裡蘊育成實實的一種力量,在一陣愛的昏眩裡,再睜眼時,張君毅的世界就那麼神奇地明亮了起來。

阿蘭十七歲,一朵生命的嫣然花朵,梳著兩個花捲辮子,是營區附近一家小雜貨舖的長女。雜貨舖的生意就靠著營區進進出出的阿兵哥。張君毅第一次來到這家搭建在黃泥土地上的小雜貨店,面對阿蘭的親切招呼,習慣上有些拘泥的眼神,換來阿蘭純美的笑意,一條虛虛實實的線就這般地把兩個人給聯結了起來。

月光下,他牽起了她的手。然後擁在懷裡,然後吻上了唇,這種戀愛中的男女千篇一律的進展,卻是很獨特唯一的撼動著每一個浸身愛情裡的人們。當說好將來要和阿蘭結婚,生三個小孩之後,終於在一處連月光都擋掉的樹幹下,張君毅引著阿蘭的手,讓自己達到一種忘我的暈然,之後,張君毅眼角滲出了一點點的潤澤,把阿蘭深情的摟在懷裡。

性的渴望和釋放,對張君毅不是第一次。透過阿蘭的手,卻讓同一件事情有了不同的意義。那有著強烈到不知所以的矛盾和衝突渴望,不再晦暗,那是相愛的兩個人所受到的相融一體的祝福。對於讓身體全然進入茫然的興奮裡,生命在瞬間裡不再是自主的,這樣緊綳著的時刻,有著不分彼此的生命相伴,不論是多麼的短暫,都是一種絕對的滿足,張君毅感動滿懷,對著懷裡的阿蘭深情的說:

「阿蘭,因為我們相愛,我才會這樣,我先把我給了你,你是好女孩,等我們結婚,你再給我。」

服役期滿,張君毅萬般不捨的離開,說好最多兩年,到時不論經濟情形如何,他們都結婚,有錢就過得舒服一點,沒錢也一定十分相愛。

但生命的內容總是很多故事的色彩,不到一年,阿蘭奉父母之命,嫁人了。對方是鄰村鐵工廠的老闆,年紀大阿蘭很多。阿蘭一家人的經濟情況,因為這個婚姻好轉了。阿蘭的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都可以繼續讀書,不必像阿蘭綴學在家幫忙生意。張君毅在一陣慌亂之後,也總因為工作上的忙碌和壓力,把這件事情放到一邊,兩年後,和公司董事長的女兒相戀成婚,在社會地位上一步登天似的開始過起閃閃發亮的日子。



(四)

阿蘭婚後日子過得不錯。工廠五六十名工人,阿蘭很熟練地就成了老闆娘,丈夫賴得水對阿蘭更是寶貝的不得了。張君毅在阿蘭婚後第三年,以有事路過就來看看的理由,找了來,見到阿蘭時的心絞疼的厲害,反倒是阿蘭挺自然的,沒有讓賴得水知道她和張君毅的過去,很誠懇的邀請張君毅留下來一起晚餐。

「記得那時我只會煮泡麵給你吃,現在我可不一樣了,大鍋小鍋的菜,都沒有問題。」張君毅聽到耳裡酸在心裡。在月光下手牽手回到小舖,在那窄擠的牆角,自己坐在木板凳上看著阿蘭專心笑笑地加水在鍋子裡,把泡麵包打開來,用牙齒把佐料包咬開,把佐料抖到小鍋子裡,又打上一個蛋,幌著兩條辮子,想著想著,張君毅站了起來,說:謝謝你,阿蘭,不用忙了,我也要趕火車,下次再吃你的拿手好菜嘍。就起身逕往門外走去。阿蘭跟著送到工廠的門口,張君毅停下腳步想說再見時,發現聲音已經啞了,就頭也沒回的快步離開。就在最近的一個巷口轉了進去,離開了阿蘭的視線,從褲袋裡掏出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自言自語的說:阿蘭,我知道你想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可是,我真得是撐不下去,阿蘭,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

那之後沒多久,張君毅和富家小姐的妻子第一次大吵。也是這個婚姻中唯一的一次。不是因為阿蘭這個人,或是愛著阿蘭這件事,而是張君毅的無大志的土豆個性,在這種什麼都擺排場的生活裡,做丈夫的累,做太太的不能明白丈夫為什麼做什麼事情都沒勁。一來一往,沒幾句,妻子終於大聲喝說:

「你簡直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嘛!」就這麼一句話,就把張君毅的嘴巴封了起來,夫妻再也沒有吵架,兩年後,大家都明白是該分手的時候了,就平平靜靜的簽了字。



 
 
     溪水潺潺地流

    訴說著,訴說著什麼



(五)

張君毅總是比阿蘭起身得早,弄點清粥小菜,有時還會外出到巷口買點早點,自己吃飽了,也順便把阿蘭的早點打點了,就算是這樣,張君毅總還是第一個到鐡工廠。今天想是起了個過早,天還是全黑的。身邊的阿蘭睡得十分酣甜。張君毅悄悄地起身下樓,到廚房把昨天的剩飯加水放在火爐上,肉鬆醬瓜之外,又切了兩個鹹鴨蛋,還把前幾天剩下的雪裡紅炒青豆,換裝在小碟子裡,稀飯也滾了一段時間,正好可以吃了,張君毅一個人吃了頓挺好的早餐。飯後把自己的碗沖洗好,用紗罩把桌上的小菜罩好,就推門外出。

巷角的路燈還亮著,天一點要亮的意思都沒有,時間是很早,連想都沒想,張君毅邁向和工廠反向的方向慢步走去。


張君毅和阿蘭並沒有正式結婚,這點和與筱華的情形不一樣。徐筱華想結婚,是張君毅拖著。和阿蘭,張君毅想結婚,阿蘭說因為工廠財務的問題得先處理才比較好。張君毅不想讓阿蘭覺得自己佔了便宜,也就沒堅持。想到這裡,張君毅笑了。心想著,我那是個堅持的人。我這一生,四十多歲了,我堅持過什麼?與阿蘭的初戀?沒有!讓阿蘭嫁給了別人。做了富豪的乘龍快婿?就更是沒有了自己,更是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還說什麼堅持。與筱華,是有點堅持,堅持只同居,可那也真是筱華的體恤和自傲,在談過沒幾次,筱華就說:我不逼你,我想等你真正想要時,我們再辦吧。而那之後,張君毅就再沒提。直到,消息傳來阿蘭的丈夫扔下兩個孩子離開了人世。

放下電話筒的瞬間,張君毅的心就奇怪地揪了起來。電話是阿蘭的妹妹打來,說是姐姐要她通知他,姐夫賴得水過世了。電話裡張君毅問說要不要他南下幫忙,妹妹說大概不用吧,可是還是趕在出殯的前一天就到了。只是工廠的工人多,張君毅反而幫不上什麼忙。阿蘭則是忙東忙西,沒見多麼悲傷。張君毅想:阿蘭就是阿蘭,人活得實實在在。就像能在和他相愛著時嫁了別人,也沒看出什麼哀傷一樣。倒是自己,看著阿蘭兩個小不丁點的孩子在人前人後的腿邊幌來擺去,心中蒙起一陣陣的不捨。

雖說是秋天,但是南台灣的秋天是不會帶給人秋煞那種屬於秋的氣息。早上微寒的空氣,飄拂在四周處處,可以說讓人心曠神怡。遠方的天色已經開始由潻黑轉灰茫。張君毅停站了一會,轉過身子往來時的方向朝鐵工廠行去。

站到榮興鐵工廠的鐵門前,張君毅從口袋裡掏出一大串的鑰匙,伸進匙孔裡轉幾轉,然後兩手壓著鐵門往上推,鐵門轟隆一聲之後,張君毅走進黑壓壓的廠房,開始一天的日子。點上一支煙,張君毅坐到這個勉強算是辦公室的一張椅子上。今天的時間還早,把工廠的事放到一邊,坐在那裡,思想起前前後後的日子。把手中的煙掐熄,伸手到上衣口袋裡掏兩天前筱華的來信。來信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只是說些日常生活的小事。在剛分手時的一段很長的時間,不論信的內容是什麼,最後總會在信尾的日期下方空白處寫著:你保重,我等你,筱華。

雖然有時真得有點想念,但是並不想讓筱華就這麼的等下去,在偶爾的回信中,總是提醒筱華,幸福來時,不要為了他錯過。可是今天,張君毅對著信尾空白處直盯著看,希望能看到那幾個他以前並不是想看到的字。

把信折好放回口袋,張君毅看到自己在南下的火車上。車窗外一幕幕滑過的不是城鄉不是曠野,滑過的是一幕幕生命的痕跡。愛上阿蘭應該是很自然的,青春若夢的年齡,未來就建基在那或許只是瞬間的一刻。和第一任妻子踏上長長的耀眼的紅色地毯,有了所謂成就的定義,華麗閃亮,在隔著距離觀望時,就像藝術品那樣,讓人渴望,讓人的思想和情感一樣無邊界地奔馳。可是,每一件藝術品本身,不論是畫作或是一本經典小說,都只是掛在牆上,或放在書架上不具生命的一個東西。

走過歲月,他在急速後退的景像裡,看到自己是一個不熟悉的影子。對著車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張君毅溫柔地笑了笑說:好吧,我就叫你作我的靈魂吧。

所以說,張君毅是帶著自己的靈魂來找阿蘭的。可是問題想就是出在靈魂這件事上。因為人的靈魂是摸不到觸不及的。倒是張君毅在大都會前鋒商場的經驗,閃爍著光輝,讓小鎮上的人若即若離的張望著談論著。張君毅感受到那種遙遠有點虛幻的接觸,也心知這是必然的,但是與阿蘭之間的距離倒是在他的想像之外,張君毅曾是那麼自然的認定,兩人是一體同心的。




 
      仲夏之夜,雷聲轟隆

    然後傾出好一份的清涼的雨露


(六)

阿蘭滿臉欽佩地聽著張君毅對榮興鐵工廠遠景的規劃:先從品管和整裝開始,同時進行新客戶和新產品的開發,把傳統工廠改型朝向現代化。

「阿蘭哪!事實上我很喜歡傳統的,老一代做買賣的方式,可是時代不同了,什麼都可以保守,就是商場上不行。在商場上,不進則退。」

阿蘭很明白這個道理,不改進就別想像有些工廠那樣,接外國客戶的大訂單,而且事情也很明顯。一些老客戶已經開始一點點轉到別家訂貨了。所以阿蘭很高興的和張君毅策劃著改革的種種事宜。只是沒有多久,這份興緻先是淡下去,然後阿蘭就不想再提了。張君毅想這可能是因為這樣的計劃對鄉下人來說是過激了一點,就暫時擱下,只多加了兩張桌子,訂了四台電腦和圍了個隔間,就算是個辦公室。一天張君毅聽到長工林福來想是故意讓他聽到,在台語之外摻雜著國語說:在工廠裡把個門關著,幹什麼!要摸回家床上摸。張君毅沒理睬這件事,直到一天他外出回來,看到林福來的兩隻赤腳架在辦公桌上,嘴角吊著煙,一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阿蘭則站在一邊。很明顯的不是雇主和員工的樣子。晚上張君毅問阿蘭發生了什麼事,阿蘭說林福來不是很高興張君毅插手工廠的事。

(七)

「你醉了,我看我還是扶你上床吧。」筱華說。

「還沒醉成那樣,我可以留在這裡過夜嗎?」張君毅說這話時並沒有把頭抬起來。

「這永遠是你的家。」筱華的聲音有點啞,很想哭。

在床上,筱華替張君毅脫掉衣服只留了件內褲,自己也跟著沒穿什麼溜進了被窩。

「我故意把你灌醉為要留下你。」緊偎著張君毅,徐筱華輕聲地說。張君毅把筱華摟進自己的懷裡,筱華靜靜地一動不動。沒多久,張君毅把自己壓到筱華身上,直接地把嘴按在筱華的頸子上,然後一路下滑。



烏雲覆蓋著大地

     那間縫間的光,於是特別明亮


(八)

阿蘭的眼睛哭得紅紅腫腫的。張君毅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

若不是和筱華上了床,自己也不會因為心情而提早回來,也不會因為提早回來而看到阿蘭和林福來在床上。當林福來穿上內褲走出來,張君毅竟下意識地看了看林福來那永遠帶著黑圈的十個腳指甲。

「兩個孩子也是福來的,賴得水他不行生。」阿蘭揉著眼睛說:「可他要傳宗接代啊。」

張君毅坐那裡,思緒在自己和一大堆人之間的混亂關係上,混亂著。他記起阿蘭說過,自從老大出生,賴得水的精神就一天比一天差,老二生下沒多久,賴得水就過世了。想到這裡,張君毅第一次感覺和賴得水有了點交集:賴得水「要」傳宗接代,為了這份要,他戴著綠帽子。自己也是為了「要」,走上了這一步。他站起身來,拍了拍阿蘭的肩,阿蘭抬起頭,一對紅腫的眼睛看著他,張君毅想對阿蘭笑一下,就像自己對心中的自己笑一下那樣,可是對著阿蘭的臉,覺得她並不是心中的自己,不會懂得自己的心思,就沒說什麼,推門外出。西方的太陽就要沉下,他抬起腳步追隨著落日逐漸地沒入昏黑裡。

回到家時,已是滿滿一天的星斗,阿蘭已經躺下,他脫了衣褲,躺到床上,阿蘭輕輕地把手伸過來,他一動不動地躺著,阿蘭移近一點,摟了摟,見張君毅沒反應,這才把手撤回,張君毅側過身子,背對著阿蘭,酣然入夢。早上還是張君毅先起身,弄好早餐,吃完,把紗罩蓋好,出門,街角的路燈亮著。他朝反方向走了個大圈子,來到鐵工廠,推開鐵門,走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日子好像沒什麼兩樣。


孤獨堅定地迷信

   迷信生命的意義和希望



(九)

熊熊的火燄直沖天際,榮興鐵工廠著火了。在火勢已經失控時,阿蘭掙脫眾人的阻擋,衝進火窟搶救老二。母子雙雙葬身火海,等張君毅趕到,火勢已熄,到處是零零落落的冉冉的水氣。

晚上,張君毅和老大阿強靜靜的對坐在餐桌上,無聲地一口一口往嘴裡抓著張君毅煮的白米飯,張君毅很想把阿強摟在懷裡,可是阿強現在已經長大到不想要人摟抱,張君毅看著阿強心有點疼,夾了菜放進阿強的碗裡,阿強也沒有抬頭,繼續靜靜往嘴裡抓飯。

出殯那天林福來一家人都來了,老婆和四個孩子。張君毅找了個空檔對林福來說:我帶阿強回台北了。林福來抿著嘴沒說話,只是把頭低下。張君毅接著說:想看他時就來台北看他。暫時我不會跟他說什麼。



(十)

北上的火車上,阿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直看著窗外,張君毅的眼前是一幕幕的火場現景,看到擔架上蓋著的阿蘭,也看到阿蘭往熊熊的火海衝去,大喊著:他在叫媽媽!張君毅瞇起的眼裡帶著深邃的蒼涼,伸手到上衣的口袋,掏出兩星期前筱華寄來的字條。上面只寫了幾個字:君毅,我懷孕了。看了一眼,就又把它摺好放回口袋。想到生命就是這樣走下去!他轉身把身體靠近阿強,把頭靠到正貼在車窗上的阿強的頭的旁邊。火車正進站,一個中年挺著個肚子的女人,正前後張羅著身邊的三個孩子打窗前走過,一抬頭看到兩個貼在窗上的臉,有點不以為意地把頭轉了過去,張君毅對著那個背影笑了,眼中的蒼涼在這樣的一個瞬間,暫時性地消失不見。



(完)

關於<卿本佳人>

以不及七千字的數字,寫了主人公張君毅二三十年的生活!故事的陳述是鏡頭式的跳躍形式,時間點也是來來去去.

故事是由十五年後,張君毅南下去初戀情人阿蘭的住處開始.阿蘭是張君毅入伍時認識並準備共渡一生的第一個女人.但是阿蘭後來嫁人了,新郎不是他。張君毅之後與董事長女兒結婚,沒多久離婚。之後和單親母親徐筱華同居七年.一天得知年齡大阿蘭很多歲的丈夫去世,與阿蘭幾次接觸之後,張君毅決定回到原點,和阿蘭共渡此生…。

這是我的第二篇小說。很早之前寫的。和<我為卿狂>一樣,寫時總是主人公悠悠的心理和思媎,比較少生活的實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