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18 23:30:14阿婆

冰雪情緣 第一章(一~十四)






 

第一章 月灣小鎮


(一)

  晨曦打在入秋的海灣水面上,海面上一閃一閃的金光忙著詠唱訴說,訴說一個又一個燦爛的故事。亞熱帶的氣溫下,徐風帶著有些輕挑的涼意深情的吹拂云水翠纖長烏黑的披肩長髮。云水翠有著驚世的美艷,卻一點都不在意日月山水的輕佻,仰起頭,對著吱吱喳喳忙個不停的水波水紋,回報以迷人的淺笑。早上的天空,多彩又多變,一片片濃濃淡淡的雲層,都鑲著無法描擬的金彩。再往遠處瞭望,是海灣另一邊,小小的漁帆,早上的時刻,高矮不一的桅帆穿梭交錯,在晨陽裡散發著朝氣。時間不再以分針秒針來計算,時間是泛光點點的故事長短,云水翠就這樣傾聽著,一天天,一年年。,

  日影隨著季節的運轉很規短的擺晃,云水翠注意到,這幾天,是在遠處樹梢那好長好長影子剛要伸到腳邊時,阿祥就會在身後的林中小徑響起前來的腳步聲。知道阿祥走近,云水翠沒有回頭,只甜甜的感受著在心頭泛起那份淡淡的溫度。今天有點不同,等了一會兒,低頭看那樹影已經越過腳面,卻沒聽到什麼動靜,阿祥今天沒來?就那麼一個小小的念頭,心上那份溫暖,像早潮,往遠處泛去。云水翠低下頭,感受這有些酸涼的心,對自己笑了笑,這又怎樣呢?眼前的故事這麼多,海面上的,廚房裡的,廟堂的,還有山林的,還有阿祥最喜歡斷崖下的,那一件不是美麗的,再說阿祥又不是真得不來了。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有些急促,阿祥還是來了。云水翠是相信阿祥的,相信阿祥就像相信自己一樣,只是世間的牽絆無常,什麼時間都有可能,跳出什麼事情來。阿祥在身後不遠處,先停下前衝的腳步,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神定氣閒的站到小主人的身前邊。云水翠抬頭看阿祥的動作是慢動作,嘴角和眼角甜甜的笑也是慢動作。「要來時被老婆婆喊住,說天都這麼涼了,不知妳有沒有穿暖和,回房拿了這個披肩,還說,阿祥啊,別讓小姐著了涼,快去!快去!」阿祥把厚厚的高級純絨披肩在云水翠的面前展開來,做出要給她包起來的動作,「我不冷。」云水翠輕聲慢慢的說著的同時,也把身子向阿祥靠了靠,讓阿祥把她給包起來。阿祥很小心的把兩個手臂從後方轉到前方,然後很仔細的把披肩圍得密不通風,之後又在肩頭領口等地方拍拍按按。

  「阿祥-」

  聽到小姐喊自己的名字,阿祥嗯了一聲,望向水翠。云水翠原本就驚艷的美貌,在清純晶亮的朝陽下,就像透明的琉璃,閃著攝人的魅力,阿祥對著云水翠一望無底深情的眼睛,身體泛起一種酣醉的滿足。

  「阿祥比披肩暖和。」

  阿祥身高接近一百八,健壯有力的硬實清亮的肌膚和骨架,若把佣人的身份換成少爺的身份,那就是堂堂一表人才。但是阿祥在云水翠的面前,總是放掉所有,只有深情的呵護。聽到小姐這麼說,阿祥就半坐到云水翠坐身的大石塊上,把眼前的云水翠摟進懷裡,問:妳冷嗎?隔了一會兒,云水翠才回說:我不冷。

  「這幾天家裡很忙。」云水翠望著遠方的海天一線,輕聲的問。云水翠剛讀大一的弟弟云賓,因為女友懷了孕,云家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決定娶回來,再兩天就是喜宴的日子,全家上下這幾天就忙翻了天。

  「還好,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不做,所以都還好啦。」這時候太陽已經褪下清晨的清涼,開始散發溫度,暖暖和和的灑在兩個年輕人美麗的臉龐上。此時此刻的世界什麼都好,忙累忙翻了天也都很好,想著一些事情,阿祥笑了起來,就接著前面的話:「能偷懶的,像阿祥,就偷懶。」帶著滿臉的笑,阿祥告訴云水翠,昨天傍晚,老婆婆要他去城裡栽縫那裡拿回訂製的旗袍,「妳猜,我偷空去了那裡?我去了星巴克,點了版子上最貴的什麼咖啡,開了一個洋葷。」看到云水翠望著遠方的嘴角泛著笑,阿祥繼續的說:「我呀,知道自己不是那一國的人,就裝模作樣的一口一口的喝著苦咖啡,可是心裡和眼睛都嘰哩咕嚕的在瞄著看人,一待也給我待了一個多小時。哈哈,回來後老婆婆她一點也沒奇怪我怎麼去了那麼久,大家都忙得搞不清楚東西南北,別說一個小時,就算丟了半天,也沒人會發現。」云家是地方上頗有實力的宗教家族,加上民主選舉時代政治人物都需要選票,這讓云家在整個國家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喜宴也就不能避免地要大事舖張一番。

  「下次有機會,別忘了,再去,偷懶。」云水翠的表情有點調皮。 

  「下次?嗯-,下次偷懶要去那裡呢?」,打從五歲就住進云家的阿祥,對外面的世界知道的不多。外面大千世界像是遠在天邊的城鄉。阿祥把身子向後仰了仰,望向遠方鑲著亮彩光邊兒的雲層 。

  「去--,」云水翠把去字拉得很長,這讓阿祥好奇的等待著。

  「去--花花世界。」

  「去花花世界?」阿祥重覆了云水翠的話之後,接著說:

  「我不會去花花世界,除了跟著妳去。」

  「阿祥。」云水翠雖然是隱隱的點了點頭,但接著卻是又隱隱地搖了搖頭,可這一切都看在阿祥的眼裡。他感受到她有似冰雪似的心境,一份涼意讓自己把望向遠方的眼睛閤了起來。卻聽到云水翠又在叫他:「阿祥,我想把頭髮剪成短髮,晚飯以後,不忙的時候來我房間,你替我剪。」

(二)

  云家在決定提早為云賓成婚之後,對於喜宴的方式,當事的各方各有看法,引起一陣子小小的騷動。年輕的小倆口,認為一切從簡就好,云賓還在外地讀書,也不好為了婚禮請假太久,母親云季維說這怎麼可以!絕對不可以!云家第一次辦喜事,要轟轟烈烈,要做到名至實歸!要符合時下的政商名流,在最富麗堂皇的的大酒樓,席開至少百桌!屆時讓每位盛裝前來的賓客,都感受到自己尊貴不凡的身份!突顯云家的實力!最後是老爺子云子賢拍板定案:喜宴就在小鎮舉行!席開三百桌!一連三天流水席!不論身份地位,來者就是客!「這種做法,不只是大手筆,那可是要忙翻天!」夫人聽後沉靜的說。

  「喜事嘛本來就是越忙越好,忙才像辦喜事,妳就辛苦點。」云子賢對夫人做了交待後,又轉身對老管家說:「多用點人手,最好都是咱們鎮裡的人,早點準備,錢嘛不用省,把帳記清楚就好,該用的就用,記著,來人越多越好。」

  別說在這個家裡,老爺子是一言九鼎,如今就算是社會各層級的大大小小的社會團體,也沒有幾人能拗過這位云家老爺子。能幹的云家夫人,於是就捲起袖子,開始一展任事處世、長袖善舞的長才。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發出近千張的燙金紅帖子 ,受邀者遍及全島,都市、鄉村、高山、平地,並且謝絕禮金! 受邀的百桌,設筵在老宅的裡裡外外,其他的兩百桌,散在小鎮的各處。

  這是一個依山傍海,人口不多的安靜小鎮,有一個浪漫的名字:月灣鎮。月灣鎮原本的安靜,在云家夫人的一聲令下之後,瞬間變得熱鬧非凡,散落各處的村戶人家,像是玩連線遊戯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的連接起來,你來我家問這個,我去你家交待點什麼,整個市鎮像在豐盛的秋收之後,為了感謝老天的風調雨順,要好好的,熱熱鬧鬧的,過一個好年大家庭。

  云家是帶著財富在幾年前買下這幢佔地不菲,百多年前興建的老宅,重新整修改建之後,讓沒落了好一段時日的小鎮像是注入了活水,一點點的活絡了起來。云家最初買下這幢,因為長久遠居他鄉而荒蕪的四合院,已經引起鎮上居民很大的好奇,遷進之初又高價買下屋後的一大片山坡地,讓老宅實實在在的倚山面水,好風好水起來,沒多久,山坡的一處幽靜所在,也是倚山面水的出現一座小小的神廟,原來是新主人,在所有的事務之前,在自家的後園建了神廟。小廟很小,從遠處看更是小的像一扇門。當天氣很好,藍天日照白雲翻騰時,小廟就像一扇飄在雲裡的門。更特別的一點是,小廟裡供有神桌、香台和香爐,一應俱全,但獨獨沒有神像。 這更讓單純的村民摸不著頭腦。在安置好神廟之後,云家就大興土木。老宅子很大,屬於二進二落的四合院,前後左右,有近廿間的廳房,云家人口不多,前進除了大廳,併合成二間住房和一間較大的書房,後進併成四間,並在宅子的裡外,引進自來水和電源的地下管線配置,也加裝了現代化的衛浴設備。除了宅子的庭院請專人栽種了花木,同時在宅子的前後也做了景觀設計,折折騰騰的弄了一兩年。老宅子座落在村子的最裡端,工人們進進出出,貨車、訪客,來來去去,路口幾家小雜貨店常被問及,有沒有這個,有沒有那個,鄉下人刻苦營生,有生意就不辭勞苦的跑老遠市鎮,進些這個那個,日子久了,大家熟了,村人很多變成長工短工,和云家又像朋友,又像勞資兩方,互惠互利起來,一個小小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村落,就在這一兩年裡改頭換面,過得帶勁有力起來。

  云家沒多久,就在月灣鎮槙再往南不是很遠的河堤鎮,開了家草藥行,草藥行選定在阿堤鎮老街,街上多是老店,是鄰近幾個城鄉的貨品的集散地。外地人能擠進這樣的地盤,佔上一席之地,總得有幾把刷子實力,不是隨便什麼人來就可以在這裡開店的。木刻金字的「世劑草藥行」的門匾擇吉時掛上,爆竹聲噼哩啪啦震天價響的時候,云家在鎮上的名氣己經和爆竹的聲響一樣的響亮,讓店裡的生意打一開張就興旺起來。老爺子自此對地方的很多事務,表現的既熱心又慷慨,很快的,云家就在月灣鎮站上足輕重的地位。這次的喜宴,老爺子的做法,更像鎮上的大家長,讓鎮上的人都分享這份像是自家人的喜慶,讓一般樸實的小民,不得不敬重愛戴。大家長的獨生子的大喜日子,忙碌的也就不只是云家的上上下下,月灣鎮的居民和云家或多或少都有點交往,如今誰也漏不掉,都派上用場。兩百桌的流水席分散在小鎮的各個大小庭院,到處搭著帳篷的巷口和公園,從周五的午後開始,要連擺上三天。來自不同名產地的山珍海味,一箱一箱的從長體冰櫃大卡車上抬進抬出,八間臨時廚房,一起煎煮烤炸。頂著高頂白帽子的大廚就幾十名,打著黑領結的侍者各處各角的穿梭來去,都讓一夥夥不需請柬,來了就坐的客人們驚讚不已,一桌十人一坐滿,就立刻上菜,餐後,主人還貼心的準備了盛飯盒,把剩菜打包給願意帶回家的人帶回,不浪費食物,在在都讓客人睜大眼睛,驚讚不止,歡喜滿懷,心想云家是有福蔭的好世家呀。

  這樣一個空前的大場面,讓云家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阿祥倒是被分配了一個重要但是十分輕鬆的工作:鎮守神廟!不要讓閒人進出打擾了一向的清靜。云家初來立刻建造的這座小小的神廟,不同於一般神廟希望香客越多越好,反而是力求安靜不受干擾,阿祥就在離廟不遠的一處老榕樹下,擺了張椅子,坐在那裡,勸阻前來禮拜的賓客,最好是離去或儘量保持安靜。云家的這座小廟.老早遠近馳名,平時就有很多人前來進拜,這一天,賓客打中午就陸陸續續的來到月灣鎮,前來小廟的客人更是前前後後,駱驛不絕,把個阿祥也忙到想坐下來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

   已過六甲的老爺子,在這樣的一天倒是說閒不閒,說忙不忙,一個人神閒氣定的坐在平時見客的書房裡的一張紅木太師椅子上,那裡也不去的等來客前來拜見。來客也多知今天的日子,老爺子必然很忙,也多不會講什麼,微微發福的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點點頭,說幾句嗯嗯,笑一笑就好,只有顯赫大官來時才會起身相迎,短暫的寒喧之後,又坐回原位。

  新娘子是世代住在河堤鎮,做小本生意的人家,為了這一天,小店歇息好多天了,今天一大早,在門上貼了兩個大紅的雙喜字,進進出出的人,一直沒斷過。接近中午時分,前前後後,廿幾輛打著大紅花結,閃閃亮亮的長體禮賓喜車,浩浩蕩蕩繞過月灣和河堤的主要街道之後,才轉向新娘的住家挺進。亞熱帶的秋天是個好季節,氣溫涼爽宜人,喜宴當天,晴空萬里,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車子一輛輛駛進新人家的巷道時,巷道裡早就被看熱鬧的老老少少佔滿,興高采烈的等待著,車子行進的很慢,小孩子在車子和車子之間穿來穿去。車子停好之後,迎新的人走進屋裡,這時,一位身穿燕尾禮服的中年人,從身後的人手中接過一疊紅信封,給觀望的老弱婦孺人手一個雙喜紅包,巷子裡立刻騷動起來,中年人於是加快分發的速度。蒙著白紗的新娘終於在眾人的歡呼裡踏出門檻,挽著新郎的臂彎出現在門口,聽到大家的歡呼,新娘子對著大家連鞠了三個躬,之後,在新郎白手套的攙扶下,彎身跨上了座車。隨後是娘家人,先是祖輩,再是父執輩,再是平輩晚輩,陸續在云家迎親人微躬的身旁上了車,車隊又浩浩蕩蕩的,蜿蜒回駛。

(三)

  云水翠站在鏡子前面,打量著自已,打量著一身泛著淡淡紅粉的新裝,臉上泛著神祕的笑意。剪短了的髮型確實清爽,也顯得年輕活潑些。看了下鑽石腕錶,決定去老婆婆那裡看看,老婆婆一定會喜歡自己今天的樣子。云家老宅子是日字型的二進四合院,云水翠和老婆婆都住在內進,云水翠推開自己的房門,平時這內院空曠少有人走動,今天則是擺滿了覆著大紅桌布的桌椅,人來人往的忙著,云水翠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似的,逕自沿著庭欄向老婆婆的房屋行去,到了門前輕推了一下厚重的木門,接著說:奶奶是我,就抬腳跨過門檻,進到老婆婆的房裡。看到翠兒進屋,老婆婆對正在為自己打點的傭人說:「你去吧,讓翠兒幫我弄就好。」翠兒接過傭人遞過來的髮簪,擺到老婆婆的眼睛跟前,戲謔的說:「又是爸爸孝敬您的對吧?老婆婆好命唷,有個孝順的好兒子呀。」

  「怎麼呀小丫頭,不等妳爸爸,等妳來孝敬,那不等到天邊兒去啦。」近九十歲的老婆婆,確實是個有福氣的人,眼明手快不輸給年輕人之外,腦袋瓜子和舌頭也一樣不輸給年輕人。

  「老婆婆還真是伶牙利齒,翠兒買的您那會看上眼。」

  「那誰叫妳,什麼東西都不是白的就是青的!」老婆婆用瞪的對翠兒瞟了一眼,接著說:「今天這套還真不錯,要是能再花一點就更好啦!」

  「行啦婆婆!要不是阿祥說是賓弟結婚,不准我穿白的,我就買那一件白色的了。也是阿祥要帶我去源祥,說源祥是老婆婆最喜歡的老店,請那裡的老師傳在前身加了些亮片,您看。」云水翠說著放下手中正在梳理的灰白長髮,從老婆婆身後轉到身前,用兩手把外套略地掀開,讓老婆婆看看領口下方,用彩虹晶片鑲裝的,像是展翼蝴蝶的圖樣。云水翠穿著的是以簡約知名的義大利名計師,高檔價位的兩件式禮服小套裝,除了裡件,是完全沒有肩頭之外,整體來說還是少了時下流行的曝露。

  「不錯!阿祥這孩子還真是挺懂事的。」說著把頭抬起,看著又站回身後開始梳理的寶貝孫女兒,語重深長的說:「翠兒呀,弟弟都結婚了,你不也是年紀不小了,該結婚還是要結婚,身邊有個貼心的伴兒日子才像日子,才好過!」

  「老婆婆,您又來了,翠兒是年紀不小了,所以老早就背熟了這些大道理了,老婆婆別替我操心,好好的享清福就對了。」

  「妳看妳看,一提到結婚,妳就是這樣。人家是四兩撥千斤,妳嘛連四兩也捨不得用,一陣風,像吹氣兒似的,沒影沒踪的過去不見了。」老婆婆是云水翠在這個家裡談天說話最多的一個人,這點老婆婆也知道,想到兒子媳婦為了這個龐大的家業,整天忙得就嫌一天廿四個鐘頭時間不夠,老婆婆自己再惹得翠兒不說話,什麼事都窩在心裡一個人藏著,那真就更是不好了。走過漫長歲月的老婆婆,懂得天下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強求就求得到的。

  「好了!好了!老婆婆的頭髮快梳好了,老婆婆有話快說呀,反正我有聽沒有進。」一邊又故意的加快手裡忙亂的動作,好像隨隨便便弄弄,弄完就可以跑了的樣子,又把一面小鏡子,用硬塞的,塞給老婆婆,讓老婆婆檢視。

  「丫頭仔,我不說!不說就不說,什麼都不說!」接過翠兒遞過來的鏡子,放到一邊,用兩隻枯乾的手握著云水翠纖長冰涼的手,握著,拍著,說:「看你這麼瘦,是不是又瘦了,別再瘦了,奶奶心疼,知道了嗎?」云水翠抽出被握著的手,把奶奶環抱了好長的時間,輕聲的說:「奶奶,我知道了。」可是就在同時,云水翠的身子裡,吹起一絲微涼的秋風,秋風滑過眼睛的湖面,捲起一波泛潮的秋水。

(四)

  走出老婆婆的房間,云水翠就看到母親和鴻其祥站在自己的房間外面,挺愉快的聊著。看到云水翠,穿著一身米白西裝的鴻其祥,跟她老遠的揮了揮手,繼續和母親談話,等著她走近。云水翠喊了聲媽,母親轉過身,彎著頭打量著女兒,笑著說:「哇!看我多漂亮的女兒呀!」然後兩手握握起女兒的雙手,接著說:「翠兒,今天事情多,你就好好的招待大老遠趕來的鴻少爺,我就忙去了。」接著轉身對著鴻其祥十分客氣的說:「這麼久沒見了,你們好好聊聊,我就不招呼你去忙呼去了。」鴻其祥很禮貌的彎了彎身子說:伯母您請忙。云家能幹的女主人,走了幾步後,又回頭對客人說:酒席裡你就和翠翠坐一起,記得要多吃,也逼翠翠多吃,她呀是不逼不吃!然後就匆匆的離開。鴻其祥迎向云水翠,老朋友多年不見,兩個人都很高興,云水翠要鴻其祥進屋裡坐。

進屋後,主人為客人倒了杯清荼,放在老木圓桌子上,伸伸手請客人坐。云水翠的房間空間很大,卻陳設的十分簡單,有著設計圖案的陳年木地板,擦拭的清亮光潔,斑駁裡,一條條的木紋仍然清晰可見,好大的一張又厚又重的圓桌子,放著簡單的茶具。鴻其祥看看眼前的桌子和木板凳,說:「認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來妳家,這裡可真是古色古香!」這一組擺放在房屋中間的主要待客的桌椅,想是有相當年歲的古物,是原屋主留下來的,體積很大,桌面光光素素,搭配六張同質地的圓板凳。云水翠拉出鴻其祥對面的一張板凳,坐下來,說:「算不上古色古香,我喜歡舊的簡單的東西,家裡就把這些老舊,別人也不是很喜歡的東西,都拿來給我用,加上打小在山林裡長大,對木材就像有感情似的。知道你學業事業都一帆風順.現在住在台北嗎?」鴻其祥在大學時就很活躍,對云水翠卻情有獨鍾,也下了不少功夫追求,雖然云水翠中途退學,一直到出國前,鴻其祥都沒放棄追求。云水翠雖然不曾答應做女朋友,鴻其祥卻是她唯一交往的異性,兩個人常一起吃飯,有時也會一起看場不錯的電影。

  「我現在暫時還是住香港,這次倒是為了云賓的婚禮特別回來看看妳。妳過得怎麼樣?開心嗎?」鴻其祥望著對方的眼神很誠懇,接著又說:「云水翠,妳比以前更漂亮了,簡直是要人命的驚艷!」

  「謝謝你了,你呀不是也比以前更帥,而且更有錢有地位。」鴻其祥一身質地輕柔又挺拔的淡米色的駝絨西裝,從頭到尾都是那種走到那裡都是不容別人小看的扮相。出身好,學歷好,事業能力好。鴻其祥知道云水翠一向不多話,加上多年不見,鴻其祥也就一個人,把在國外求學,回國創業,企業國際化的推動,又忙又充實的人生,說給云水翠聽,並說自己還單身,也請云水翠和他一起吃吃飯,或是看場電影什麼的。

  「好,我現在什麼事都沒做,有時間。你想到時打個電話,我就去陪你,也順便看看這個五彩縯紛的花花世界。」兩個人談的相當愉快。

  「你還記得阿祥嗎?那個和你同名的阿祥?」

  「阿祥?當然啦!怎麼可能忘了他!你那個帥保鏢!他現在在那裡?還是你的保鏢嗎?」問鴻其祥記不記得阿祥,那是云水翠明知故問,別說是鴻其祥和自己算是有深厚文往的人,學校裡那個人輕易就把云水翠和林中祥這一對閃亮明星似的人物輕易忘掉!更何況當時的蜚短流長,和其後的風風雨雨?

  「他還是在我家,倒是我很少外出,他也就不用再拿著棍子保護我了。」想到小時候,阿祥常拿著棍子告訴別人,不能欺負我,後來讀大學時,因為家裡的地位,隨身保護自己的阿祥,很自然的就變成了保鏢。聽到鴻其祥跟著念「拿棍子?」,就解釋說說:「小學和中學,他都是拿著棍子嚇唬人,到了大學我才不要他拿棍子,所以你沒看到他拿混子。」說著說著,兩個人都因為感受到年輕時那份憨直,笑了起來。然後云水翠說她要在婚禮前見一下阿祥,等一會阿祥就會來。話說沒多久,阿祥敲門,云水翠要阿祥進來,看到鴻其祥,阿祥愕了一下,打過招呼後,云水翠要阿祥進到內屋,請客人就在外間等一下。

  待兩人走進內屋,鴻其祥站起來,一個人在屋裡,這裡看看,那裡看看。云水翠的房間,除了中間的那張大圓桌之外,一邊靠牆的地方,有一對同樣厚重的扶手椅子,中間的茶几上放著一本線裝書,旁邊是寫字檯,上面是檯燈和文房四寶,再旁邊是一個同樣是古董的書櫃。書櫃裡的書籍,倒是古今參半,沒什麼規矩的擺放著。鴻其祥走回圓木桌,用手指在桌面上摸索著古老蒼木曲折又堅實的木紋,心想云水翠真可以稱得上夢幻奇女子,就連住家,擺設都這麼與眾不同,與時不同!自己是留洋的人,四周的朋友也多是崇洋和崇向現代的人,事實上整個世界,都是極力的模倣和學習西方的「先進」,古雅只是文人雅士的「清趣」!可是云水翠?卻就是「她自己」!這麼簡單安靜很像她,這麼典雅闊很像她,這古董級傢具的無價更像她!想到自己多年來對她的那份傾心,鴻其祥走到雕花木刻的窗前,對著屋外,屬於秋高氣爽的藍天白雲,不自覺的嘆了口氣。不錯,這樣的女子,像是飄在現實和夢幻之間的一層薄霧,模糊了現實,也模糊了夢幻,除了那一團揮之不去,呼之又無的虛幻,讓人忘了時空有它的背景,忘了置身何處,忘了所為何來!站在云水翠之前,財富也好,名利也罷,都失去了那原本是多麼鮮明的意義!

走進內房之後,云水翠走向梳妝台,拿起一件東西藏到身後,對阿祥說:

  「阿祥,你知道我喜歡花對不對?」阿祥點點頭,不解的看著她。云水翠把身後的手拿到阿祥的眼前,手裡竟是一朵盛開的雲紫色玫瑰.接著把頭髮一撩,把花朵擺在前額的右方。阿祥笑了,說:「好久沒看你打扮了,真得很好看!」

  「阿祥,你看。」回身拿起梳妝台上帶著晶片的紗質彩帶,在手裡摺了幾摺,配著鮮花一起又在阿祥的眼前比了一比,阿祥的眼睛一亮,這樣就和禮服的鑲片搭配了起來,兩相呼應,身前的晶片一下子有了個伴,好像美好了很多。云水翠要阿祥替她剪的短髮不像平常的短髮,前短後長,相反是前長後短,有時候整個的臉會給藏在頭髮的裡面,這時的云水翠把額前的頭髮輕撩向後,由花朵扶著,前前後後打著小彎下垂著。阿祥看得有點呆了似的,眼前的人兒是人還是天上的仙女呢?

  「時間差不多,我們該去了。」云水翠說著,褪下腳下的居家的布鞋,改換上與禮服搭配的彩虹緞面平底鞋,就和阿祥一起從內室走出來。看到站著等待的鴻其祥,阿祥略略彎下身子,對云水翠恭敬的說:「小姐,我先去了。」回過身子對著鴻其祥彎身行了禮,就大踏步的離開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該是可以入席的時間了,咱們也去吧。」和云水翠跨出房門之後,鴻其祥停下來,把左手臂彎出一個空間,笑笑的看著云水翠,等待著,云水翠大方的把手臂伸進鴻其祥的臂彎,兩個人像是一對金童玉女,雙雙一步一步的邁著,穿過穿堂,向大廳的方向走去。這時在老遠的前方,阿祥回頭看了一眼,之後,一種強烈的昏眩感掃過全身,差一點站不穩,要倒了下去。云水翠挽著鴻其祥的臂彎,在眾人的好奇眼光裡,穿過內院,走向前院,轉進正廳。正廳裡只擺了三張為內親設的桌子,除了女方的客人幾位坐在左側的桌子上閒聊家常,中間和右邊的桌子都還沒人,當云水翠和鴻其祥這對像金童玉女似的走進來,跟大家微笑點了下頭,男士很紳士的為女士拉開坐椅,請她坐下,一舉一動,都帶著華麗無比的氣勢,讓在座的客人都忘形的睜著眼睛嘆為觀止,所謂耳聞不如眼見,傳說中美如天仙的云水翠,果然是名不虛傳!鴻其祥也感受到眾人的驚艷神情,心中難免地有點得意起來。等坐好之後,鴻其祥悄悄的對云水翠說:「唉!看到了吧?怎麼能不想到從前念書的時候,妳走到那裡,就聚光到那裡,不為妳打架,還真得很難!」聽後云水翠又用她最迷人的角度,把頭轉離開來,然後再把眼眼打了幾個轉似的回眸一笑,然後讓迷人的笑停格在那裡,一波一波的撼動著看著她的人,鴻其祥不自主的小聲地對著云水翠的耳朵喊出:天哪!云水翠妳真是美得要人的命!


(五)

  因為云水翠和鴻其祥的親密,阿祥的心最近是一陣子一陣子的在抽痛。推開老婆婆的房門,強打著精神,笑著問:「老婆婆有事找阿祥啊?」

  「進來進來!坐這裡。自己去倒杯茶,坐這裡,跟老婆婆聊聊天。」

  「老婆婆要跟阿祥聊天?老婆婆想說什麼呀?」一邊問,一邊就坐到老婆婆的對面。接著又:「老婆婆今天看起來精神真好,有什麼喜事要告訴阿祥嗎?」阿祥知道,在眾多家人中,老婆婆是很疼自己的,這也是和老婆婆心疼翠兒有關,多少年來自己對翠兒忘我無我的那份呵護的心,也是老婆婆常常叮嚀要自己好好把她的寶貝孫女兒照顧好的結果。

  「翠兒近來常和那個什麼也是祥的少爺外出是吧?」果然是為了翠兒的事。

  「是,前天去一家最高級的飯店吃晚飯。也去吃了宵夜,看電影,還有一次去了只有半夜才開的店,兩點多才到家。」阿祥口氣平和的一個宇一個字的說。

  「呵呵!你這個小伙子,你是偵探呀,把小姐的事情盯的這麼清清楚楚!」老婆婆可是亮著一對眼睛,呵呵地笑著說。

  「老婆婆--」阿祥把頭低下去,壓住心頭的痛,接著說:「不是這樣,是小姐告訴我的。」

  「是翠兒跟你說的,奇怪啦,她告訴你這些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就只是靜靜地聽。」

  「翠兒什麼都告訴你,那她有沒有說要嫁人?嫁給這個姓鴻的?」

  「這個?倒是沒有!我也沒感覺到他們好到要論婚嫁。」

  「阿祥,我叫你來,除了打聽一下翠兒的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老婆婆露出一臉沉重認真的神情,讓阿祥覺得一定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阿祥,你來云家多少年啦?」老婆婆問。

  「整整二十年,阿祥五歲那年被小姐救回來的。」想到這裡,阿祥總會有一份渾渾沌沌的感覺,如夢似幻。

  「所以阿祥現在廿五歲,翠兒大你兩歲,一轉眼也是廿七八要三十的人了。」

  「嗯。」阿祥也知道,大家都老大不小了。

  「阿祥啊,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可是就是想不圓滿,所以一直拖著,現在你們都大了,不好再拖,就叫你來和你商量,告訴你。」老婆婆接著說下去:

  「阿祥,打自小兒,老婆婆就認為你不該做云家佣人,小時候大家也真沒當你是外人,可是後來怎麼就變了,變成云家的外人了,變也好也沒什麼,反正你流得不是云家的血,一晃廿年就過去了,你現在又跟著別人叫翠兒小姐,老老實實地做起云家的佣人來了。你要記住,你是和他們不同的,在我的心裡,你就是我不一樣血緣的孫子,你要牢牢的記住這個!現在兵也當過了,該為將來做點打算了,如果你再不做些什麼,難不成要在云家做一輩子的佣人了?云家有錢,老婆婆的私房錢也真得不少,你先拿著這些,心裡有個底,想想,該做個什麼買賣,該成家立業什麼的。」說著老婆婆指了指已經放在桌面上的信封袋。

  老婆婆這一番平實又貼心的話,句句都像一根重棒,在阿祥又熱又痛的心上敲打著。只是等老婆婆一說完,阿祥想得還是最具體的事:

  「等翠兒嫁了,有人照顧了,我才會離開。」 

  「阿祥啊,老婆婆懂你對翠兒的好,翠兒這麼多年來,也是因為有你在她身邊,我才能放心。這孩子太叫人放不下心,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錢你就拿著,該用時就用,不夠時老婆婆這裡還有,要把老婆婆今天的話放在心上,老婆婆願意為你做得的,就和願意為翠兒做的事一樣多,一件也不會少,要記住。」
    阿祥這時才把一直低著的頭抬了起來,他看到的是老婆婆盯著自己的慈祥和疼愛的眼神。老婆婆在阿祥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很親很近,沒父沒母的阿祥有時真覺得和翠兒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有個愛自己的奶奶,這時的阿祥有點想哭,眼就快要出來了,就趕緊站了起來,拿起老婆婆給的信封袋,對著老婆婆彎身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低著頭說:「謝謝老婆婆,阿祥會好好想一想,不辜負您老一家。」然後推開門,一腳踏進茫茫然的黃昏裡,眼前是一片令人暈眩的西下夕陽。

  阿祥壓不住內心起伏的情緖,急急的穿過庭院從側門離開云家,一出門就拔腿飛奔,往後山坡不要命的跑。這些日子阿祥是那麼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和云水翠兩個人就像是一個人似的這麼多年,可是現實現實倒底該怎麼辦?如果倆人能像現在,就只是心心相印的守著彼此,就算守到老,我林中祥無怨無悔,可是這能成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翠兒會嫁人的呀!走在夜色裡的阿祥,終於忍不住,用兩隻大手蒙著臉,啊啊大喊,哭了起來,在寂靜無人的林中小徑,一個人癱坐到地上。一個人不要回去,不想回去,又沒有地方可去!翠翠翠翠月亮月亮,你們說呀!快說呀!我到底能做什麼,我林中祥到底能做什麼呀?
 
(六)

  云水翠總是很準時的在天色剛剛泛白時從睡夢中飄飄然的醒來。醒來時的心境也始終是出奇的平靜。也習慣的賴一下床,在暖暖的被窩裡想東想西一陣子,然後起身略略梳洗,就會披衣外出,沿著小徑,在海灣邊的石堆上坐下,看遠方藍藍灰灰的天際,和忙碌的漁帆,同時傾聽著水面上的細碎的閃光,訴說著潮來潮去細細瑣瑣的故事。更多的時間是讓自己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讓時間和空無涵蓋一切。然後會等阿祥的到來。想到這幾天常和鴻其祥同進同出,感覺到阿祥有點沉重的神情,云水翠有點不捨,心裡泛起一陣酸楚,眼睛跟著也泛起整片的水露。昨天鴻其祥回香港了,心想阿祥很快就會高興起來了。

  「阿祥,你有高興一點嗎?」

  「有。可是小姐,如果有個好人照顧妳,阿祥也是該為妳高興的。」

  「別說這些!」云水翠把手送進阿祥的手裡,讓他握著,接著說:

  「想你也不記得我說了多少次,你當兵不在的時候,是我最高興不起來的時候,這幾天和鴻其祥花天酒地,是我第二個高興不起來的時候。」

  「花天酒地?哪算花天酒地?我覺得沒那麼嚴重。」

  「嚴重倒也不嚴重。我喜歡藍天綠地也喜歡花,天空有花也是不錯,和好友喝點小酒,也該不錯,不算什麼,我想我不喜歡的還是那些事情總少不了的喧嚷人群,對人,我好像最喜歡孩子,然後是老人,和咱倆一樣的青壯年,我好像只有和你一起才最自在,跟一大黟的人,我好像一句話都不想講。阿祥你說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對我來說,這當然是好啦!」阿祥在心裡自覺很自私的這麼想,口裡則是說:

  「要我說嘛,開心才是好,既然不開心,高興不起來,那就是不好。」

  「你說得沒錯,有時想想,云家有錢,有錢有有錢的煩腦,可是也因為有錢,至少讓我不必像很多人一樣,用生活的現實來定是非,像我媽,有點無奈不得已。」

  「云家是有福蘟的家,我們都算是有福氣的人,從老婆婆到你到我都是有福氣的人。」

  「阿祥你沒有像老婆婆像我那麼有錢,你也覺得有福氣?」

  「對,我是沒那麼有錢,可是你想想看,我可是有你,有你就是天下最有福氣的人,不信你去問鴻其祥!」說到得意處,阿祥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看到阿祥這麼得意,呵呵乾笑的憨模樣,云水翠真得是好開心,就把倚著阿祥的頭,扣扣扣的擠了兩下,說:

  「你看,跟阿祥在一起,什麼都不用做,就這麼開心,多好啊呀!」感覺自己那份像孩子似的開心心情,云水翠接著說:

  「今天我躺在床上,你猜我又想起什麼?我想起我倆小時候,那時多高興啊,那時的高興才是真真正正的高興,什麼雜思都沒有。剛來我家時,你明明壯的像隻小牛,卻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我那時真得把你當成小病貓,餵你喝水吃奶,為你擦手擦腳,一次還把褲子給脫了,為你擦雞雞屁屁,等你好了,復原了,你不再是我的小貓,變成我的小狗,整天都跟著我皮呀皮呀,有時還會不小心把我撞翻,然後被我爸媽打罵,連爸媽打你罵你時我都開心,然後立馬的拉起你的手,一起又蹦又跳的往外衝,不知又野到那裡去了。現在想起來,小時候的快樂真是棒到不行,現在我們都長大了!阿祥,我想--。」然後把眼睛停格在遠方,久久沒有下文。

  「想什麼呢?」等了很久,沒有下文,阿祥只好追問。

  「嗯-,先不跟你說,等我真想清楚了再告訴你。」

  很長一段時間了,云水翠夜夜做著很相似的夢,夢裡是沒有人類的世界,朦朧裡,自己緦是一陣風似的穿過,像萬花筒似的繽紛,然後就進入無極,在無極裡,有時是淡色的山,有時是深藍的海,更多的是柔柔軟軟的虛白,虛白裡,自己是一簇無意識的利劍,有時疾飛,有時靜立,最後終是落腳一望無際的冰冷裡,然後又回到床上,回到睡夢中,而就在遠方天色就要泛白時,悠悠的醒來。開始時,夢就只是夢,云水翠也很喜歡入夜後進入夢境的那份多彩、靜謐和自在,久了之後,夢裡的情景一點點的具實起來,感覺自己就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一個是白天的,一個是夜晚的。她分不出自己是喜歡那一個。加上夢境是那麼清楚,讓她不免會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一天會永遠留在裡面,再也不會回到現實裡來,而回歸到終極的一片冰冷裡?最近更明顯的聽到一種來自遠方的呼喚似的,意識裡總覺得自己要遠行,朝向那個呼喚飄飛過去,可是這份感覺的來與去,都只是一閃即逝,過後也就再也抓不回來,一個人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感覺都沒有過,身子是老樣子,情緒也是老樣子。好多次都想把這個夢,說給阿祥聽,但都沒有說出口,一來是夢裡怎麼都沒有阿祥,再就是怕自己聽到的遠行的呼喚聲,嚇到他,在現實的生活裡,遠行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那不就是:「死了」嗎?

  貼心的阿祥,雖然想知道,卻沒有再問。云水翠說自己今天,想和阿祥旱一點回家,這些日子亂了平常的作息,不是很舒服,想回家好好睡上一大覺,調整回來。阿祥扶著云水翠從石堆上站起來,云水翠把手臂伸進阿祥的臂彎,倚著阿祥往家裡走去。清晨的小徑很安靜,偶而吹來有點冷涼的秋風,云水翠就會縮縮脖子,擠擠阿祥,阿祥扶著云水翠的手,也會加點力,做為回應。云家的紅瓦赤牆就在前面了,阿祥推了推云水翠的手臂,可是她完全沒有抽回的意思,阿祥有點不安僵硬起來,推開側門走進院子裡時,云水翠還不要放開阿祥,經過老婆婆的房前,云水翠還是攙著他,就在同時,看到云家的媽媽不尋常的等在自己的房門口外。云水翠走到母親的跟前,喊了一聲媽之後,才放開阿祥,點頭笑著示意他可以離開了,看著阿祥離去的背影之後,才推開房門,和母親一起進到屋子裡。

  「媽,今天有點累,我就躺下,有什麼事就說吧。」等云水翠把被子拉到頸子底下躺得好好地了,母親把手放到女兒的額頭摸了摸,說:沒有發燒。然後坐到床沿,握著女兒的手,在想,要怎麼打開話題。

  「鴻家少爺回香港了?」還是直截了當的切入正題。

  「嗯。昨天。」

   「一起玩得不錯?」

   「不錯。挺好的。」

   「很好,你開心,那就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回台灣?」

   「短時間不會回來。」

  「什麼?」云水翠的母親云季維是精明能幹的女性。裡裡外外的幫著云中賢由擺菜攤子賺很少的生活費過日子,到家財萬貫,一路走來的經歷,不是一般常人能想像的,還沒完全轉成成人時,處理事情就展現出果斷跋扈,這些年來,隨著財富的地位,更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可就是對自己的女兒,總是使不上勁,硬不起來又軟不下去。這次看到云水翠在婚宴上和鴻其祥的互動,就燃起了一線希望,之後又見兩人進進出出,終算認定好事該不遠了。怎麼來了個短時間不會回來!大喊了一聲什麼之後,一個人有點像洩了氣的皮球,等了一陣子後,還是忍不住,帶點生氣的說:

  「都老大不小了,你能不能讓你媽少為你操點心?挺好的一件事,怎麼又搞砸了?」
  云水翠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背對向母親,表示不想跟你說什麼。看著女身的背影,想起了一些事情,就把語氣放緩和的說:「好了,別擔心了,我這就去抓幾付中藥,補補身子,那種事沒什麼好擔心的,結了婚就好了,很多人都是這樣,結了婚生了孩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云水翠多年來的經事不順,實事求是的母親,就把這件事看成是女兒在這方面的心理障礙,既然是障礙,就當機立斷想法子排除!看云水翠始終背對著自己,一句話都不說,就起身.說:

  「那我走了,等林嫂拿藥來時,記得按時喝。」走出房間的云季維,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把頭伸進來說:

  「對了,你爸爸那裡缺人手,要阿祥過去幫幫忙。跟你說一聲。」心裡同時嘀咕著:拜託別再給我耍白痴了,一大堆的事情已經夠煩得了,挺好挺好的一個人,搞什麼自閉呀!也不知為什麼,云季維雖然很年輕就和云子賢成親,可是等了九年才生下頭胎小龍女,小龍女又漂亮又聰明過人,加上從有了孩子,家裡總是好事連連,日子很快從艱辛轉成平順,從平順轉成發達,夫妻倆整天都很開心之餘,對這個寶貝女兒可以說是寵愛到無以復加。特別是季維,求神拜佛地,終於為云家生了孩子,加上後來又等了六七年才生弟弟云賓,云水翠的整個童年都在季維的溺愛裡長大。但是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漂亮又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的寶貝女兒,和自己一點點的疏遠起來,以至於到現在,做母親的完全搞不懂女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兩人之間,簡直就真得是無聲勝有聲,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是疙瘩。再就是這個疙瘩或多或少有一個影子摻在裡面,那就是阿祥,在云季維的眼裡,阿祥的人是不錯,可是光一個人不錯有屁用,沒家世身份,又不好好幹,沒志氣,沒前途,就算對翠翠忠心耿耿,那也是年輕,將來又怎麼能擔保不變心?最最糟糕的是,翠翠這個白痴,好好的前途不要,跟著阿祥一起耍白痴!從鴻其祥一出現,云季維就跟老爺子咬耳朵,要把阿祥送去店裡,或是讓阿祥離開云家。

  「翠兒也老大不小了,跟阿祥總不能像以前孩子那樣,倒底他們不是真的姐弟,看看怎樣把阿祥能送走就送走。」老爺子瞇了一下眼睛,沒搭腔。季維接著說:「暫時先把他調到店裡怎麼樣?」老爺子這次是抿了一下嘴,也沒有搭腔,季維知道老爺子是同意了,就又說:「最好阿祥有個對象結婚,咱多給些錢他,這樣也好看,就一了百了了。」這次云子賢對著她皺了一下眉頭,季維這才把這個話題打住。

(七)

  關於云家,在外面盛傳著一個傳說,傳說是說云家有三個神績,一是那座像門板似的土地廟裡的神明,一是云子賢的神奇發跡,再一個是從天上下來的仙女兒云水翠。英俊挺拔的阿祥不算其中。但是在云季維的心裡,對阿祥總有點忌諱。生下云水翠之後,云季維就一心一意的想為獨子的云子賢生個兒子好傳宗接代,也為了生兒子把原先是云亮的名字改成了云子賢,可是怎麼都無法懷孕,卻就在云水翠從山溝裡救回阿祥之後沒多久就懷孕了,這在云季維的心裡就有了惦頭,那就是阿祥就和女兒云水翠一樣,都是來福,都是會帶來福氣的人,會給云家帶來好運。所以小時候,對阿祥也就像自己的孩子,至到云賓一點點長大,兩相比較之下,云季維對阿祥就開始感到礙眼起來。今天看到女兒挽著阿祥一起走來,不自覺得有點反胃,就毅然決然的採取行動,要把他們分開。

   云水翠在床上躺了大半天,這才把這些日子因為和鴻其祥外出的疲勞恢復回來。晚飯前阿祥敲門進來時,云水翠的氣色顯然很好,也很開心的樣子。給自己和阿祥都倒了茶,要阿祥坐好,自己又開始削梨削蘋果。阿祥去野地裡採了些野花,弄了好幾瓶,擺放在不同的位置。「秋天了,野花也少了吧。」云水翠一邊削水果,一邊看阿祥把摘來的花一束一束的往瓶子裡放。

  「是不多了。」把一些掉落的花枝丟到垃圾箱之後,阿祥坐到云水翠的對面,伸手要接過云水翠手裡的水果刀說:「我來削。你身子好了嗎?早上妳好像有點累。」

   「睡了一整天,現在都好了,完全沒事了。」並且笑著對祥說:「今天由我來,翠翠姐姐削蘋果給阿祥吃。」然後又接著說:「小時候,怎麼會要削蘋果給阿祥吃?咱們那時什麼野菓都連皮帶子的搶著吃。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不搶了,你變得什麼都讓著我。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不再叫我翠翠姐姐。」又提到童年,讓阿祥感慨。阿祥心想,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呀!

  「我是來告辭的,明天我就要去店裡做事了。」阿祥小聲的說。

  「這麼快?明天就去?」

   怎麼原來你早已經知道?怎麼一點也不難受,一點都不像我呢?阿祥把頭低下看著桌面,不發一語。

  「阿祥,去也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看了才會知道明白,有機會也要交個女朋友,只是要深交之前要帶給我看看,我給你發個許可証,你才可以深交。」

  「好啦。」一邊說一邊起身要離開。

  「阿祥,坐下,你吃蘋果,我吃梨。」云水翠知道阿祥喜歡蘋果,自己比較喜歡梨。沒想到阿祥竟說:「不要,今天妳吃蘋果我吃梨。」難得阿祥會對自己說不要,云水翠知道阿祥在生氣。

  「我會去看你的-」停了一會又說:「我想,你也會回來看我。」這才讓阿祥點點頭,伸手從盤子裡,蘋果和梨各拿了兩片,放在手掌上,起身說:「那我就走了,明天一個人在海灣要小心,能早點回來就早點,快冬天了。」

  離開云水翠之後,阿祥並沒有直接去店裡上班,向夫人請了兩天假回老家轉了一趟。老家只有外婆和一位舅舅,過著十分簡樸的生活,阿祥把帶來的一些糕餅食品和錢給了他們後,就外出晃了一陣子,回來之後就告辭離開。兩天後,阿祥一大早把幾件換洗衣服打成行李小包,綑在機車後座,呼呼幾個轉彎就來到河堤鎮上云家的世濟草藥行。

  世濟草藥行和它的聲望比起來,店面的門面算是很小的,除了那面有點古意的門匾,整體的店面就像是一般的店,不是很濶氣顯眼。世濟草藥行原則上是提供客人指明要買的草藥,不是中醫藥行,因此不會為客人開方子治病。只是老爺子一個月裡總會有固定的時段坐堂,為前來買草藥的客人「提供」一些意見和看法。老爺子坐堂的時間不多,一個月裡只有七天,每天也不會超過四小時,所以老爺子坐堂的時段裡,就會特別的忙,客人多到爭先恐後。阿祥推開店門時,一股暖暖的熱流和著濃濃的青草的味道,迎面撲來,時間雖然還早,店裡已經擠滿了客人,四個年輕學徒,一個正在為一位老太太倒茶,其他三個分別在打點客人要買的藥草,看到阿祥推門進來,坐在櫃臺後方,為客人處理草藥方子的云子賢點頭示意阿祥去內間,阿祥推開通向內間的一個小側門,就直接的走進世濟草藥行偌大的後屋庫房。庫房的左邊是幾排直到天花板的木架子,分類清楚的堆放著各種草藥,兩個年輕人正在把地上箱子裡的草藥往架子上放,阿祥對他們點了點頭,他們回點了一下,就回過頭去繼續工作。

   右邊有三扇門,最前面開著的,是廚房和飯廳,中間的一扇是關著的,是住宿在這裡的員工的寢室,再往前是盥洗間。阿祥把行李就近放在廚房的門口,向裡面張望,很快換回一個女孩甜甜的笑臉:「你是阿祥哥哥吧?我們都知道阿祥哥哥要來了,我是小瑜,孔明周瑜的瑜。你進來呀,時間還早,張媽和真福去市場買菜,很快就會回來開始弄午餐。」看到阿祥腳下的行李,就又接著說:「來,我還是帶你去放行李吧,就這麼少的行李呀?」說著用毛巾把手擦亁,從廚房走出來,示意阿祥跟著,然後為阿祥推開寢室的門讓阿祥進去。

  寢室的設計很實用,左邊是一個有七八張榻榻米的大通舖,右邊則是兩張上下舖的木架床,屋子裡還有兩張桌子,桌子上零碎的放了幾個杯子。看得出來木架床的底下兩個床位都有人佔著,阿祥就把行李往上舖一扔,對小瑜說:「這位子大概還沒人睡,我就睡這吧。」看著挺拔的阿祥,俐落的動作,小瑜忽然有種感覺,覺得這種地方是不是太委曲阿祥了,想到這裡,就沒再說什麼,一個人低著頭回到廚房,把阿祥一個人留在房間。

  世濟草藥行不只是在這個方圓百里名聞遐邇,它的聲名正一天一天往外鄉市四面八方的聲傳下去。大家都私底下悄悄的說,世濟草藥行的每一株草藥,都有神明的庇佑,有病治病,沒病保身,而且喲,更神的是,它不保壞人!有了這樣的傳聞,加上草藥都是很便宜的東西,再窮的人也買得起,世濟草藥行,自然就是門庭若市,窮人來買,富人更是拐幾個大彎小彎的來拿原本不值幾文,卻帶著傳說,帶著神蹟的草藥。除了外界的一些傳聞,草藥行也有著一些不成文的規矩,像女姓員工絕不走進前間店面,進出都得由後門;保留一些古風,時間和年份得用農曆,有客人搞不清楚,就會有店員來幫你告訴你,像:壬辰年,癸卯月,癸未日,如果正好對某客人有什麼大喜或是特別的忌諱,云老爺子也會或是口頭叮嚀或是做個小批在便箋上給客人帶回。 

  阿祥在云家雖然是佣人的身份,可是因為從小在云家長大,這在外人的眼裡就比半個兒子還要親很多!云賓是大少爺,是不會到店裡做苦工的,現在好端端的把半個兒子的阿祥搞了過來,這讓店裡原先各有打算的員工學徒,面對阿祥都有點不自在,既不是主人,又不是雇員,也不可能是學徒。阿祥沒兩天就感覺到自己身份的尷尬,卻也不見老爺子對自己有什麼特別的交待,心裡也就有了點數,想了想之後,也就在心裡打了底,能插手做的事就做,沒事做時就閒著,幫忙張媽買菜辦貨,和小瑜有的沒的閒聊,看到阿祥窩在應該屬於女人的廚房,大家都好像鬆了口氣,也就變得挺好相處。沒多久,徵得老爺子的同意,一星期外出四個晚上,到武館去練身子,打發時間,不時的,還會請個幾天假,「不知晃到那裡野去了!」阿祥的這種隨隨便便混日子,過一天算一天的表現,除了情竇初開的小瑜會念咕著阿祥哥哥去那兒啦?再就是云家女主人,打從心裡高興,並且告訴自己,要嚴守秘密,不要讓翠兒知道這些,最好是等到木已成舟,什麼都來不及了,阿祥從此從云家拔除,那才叫好!

  世濟草藥行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長工短工,加起有二十多人,廚房裡的張媽一天三餐的做,工作量不少,除了小瑜在廚房做打雜的助手活皃,再就是店裡年紀最小的真福,個頭兒是不小,十五歲還不到,是個傻呼呼的鄉下孩子。真福和小瑜本來就不錯,兩個人對阿祥哥哥又同時是一見鍾情,小瑜是偷偷愛上了阿祥,真福是從第一眼就十分佩服阿祥。一次跟著阿祥去了武館,回來後更是對阿祥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一下子和小瑜就更有了話題,兩個人整天話不離阿祥哥哥。

  「阿祥哥哥,我覺得他該是阿祥少爺才對。」一天真福站在小瑜旁邊幫忙洗碗時,又在嘰嘰喳喳的講阿祥。

  「那你就叫他阿祥少爺吧。」小瑜隨便的說。

  「行嗎?老爺子會讓嗎?我覺得老爺子好像對阿祥沒有我們想得那麼好。」真福垮著個小臉說。

  「我也這麼覺得,那你就別在老爺面前叫他少爺,只有咱倆偷偷暗地裡喊他少爺,喊久了,說不一定有一天真得變成大少爺。」小瑜天真的想著讓自己開心。

  「那你就天天給阿祥少爺,還有我,做好東西吃,就像張媽給老爺子特別做的那種!」

  「你想得美呀你,你也要和阿祥哥哥比.呸啦。」

  真福在鎮上沒有自己的家,所以就住在店裡,因為喜歡阿祥,就把自己靠窗,旁邊還有張桌子的下舖,讓給了阿祥,自己睡到上舖。現在晚上有阿祥睡同一個房間,可把真福的心思給佔的滿滿的,阿祥的一舉一動,第二天等不及小瑜的到來,一字不漏的的全說給小瑜聽。這天真福又愁眉苦臉的等著小瑜快點來,一見面就趕快告訴小瑜說:阿祥少爺昨天喝醉了回來.還吐了一地,今天天還沒亮就起床,洗了個澡就出門了。
  「我想大概又是去海灣那邊了吧。」小瑜倒是很平靜的說。

  「真福,我想,阿祥哥哥想是很愛很愛云小姐的。可是人家云小姐,他怎麼配得上呀!可憐的阿祥哥哥!昨天張媽說,有個很有錢,人又很帥的人來向小姐求親,老爺子和夫人都答應了。大概是為這個才喝酒的吧。」說著說著,廚房的門前閃來一個人影,是話題裡的那個阿祥把頭伸了進來,對著兩個人很開心的笑著說:「在講什麼呀?」這時小瑜紅了臉,真福看到開開心心,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的阿祥,像是見到鬼,一個人傻在那裡。

  「真福,今天你要不要跟阿祥哥哥去武館?今天你跟張媽請個假,不在這裡吃晚飯,阿祥哥哥帶你去吃館子,然後再一起去武館,咱們一起混一個晚上好不好。」

  「真的呀,那真是太棒啦!」真福簡直就要跳起來,然後轉頭對著小瑜一付:我很無辜!我可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表情。

  「去吧你,好命鬼!」小瑜因為嫉妒,就嘟起嘴巴給阿祥看。

(八)

  云家老宅子裡,自從娶了媳婦進來,多了一個來來去去走動的人,比以前熱鬧不少。特別是老婆婆等著抱曾孫,更是開心的忙呼著。只是云水翠還是靜靜的,每天從海灣回來,大部份就是讀書,寫字,偶兒到老婆婆處做做女紅。同時很想念也很掛念阿祥。這一天,晚飯之後,云家夫人敲門走進來,云水翠放下手裡的古本裡,和母親面對面的坐著,望著母親,等母親開口。

  「你怎麼說鴻少爺短時間不會回來台灣呢?」母親說話了,女兒笑笑沒說什麼。

  「今天源家來提親了。」思想著,琢磨著,最後還是直接的說了:

  「我和你爸都認為這實在是再好不過了,這表示不只是鴻其祥,連他的家人都要聯這門親事。你嫁過去,就等著享福吧。」云季維說得實實在在篤篤定定,同時等著看云水翠應該是高興的反應。

  「媽-」云水翠喊了聲媽,就停了下來。

  不見女兒接下去,云季維問:

  「你有什麼想法嗎?有什麼想法都通通講出來,講白了就更好辦事。」

  「媽,我不嫁。」云水翠很平靜的說。
  
  這一次,做母親的連為什麼都沒問,只覺得一陣火氣往頭上衝,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盯著云水翠那平靜的臉,知道這個戰場是沒有自己的份,就起身離開。氣急敗壞的去敲云子賢的門,老爺子還沒有回來,這才轉回自己的房間,癱坐到椅子上。這些日子裡,先是云賓突然要舉行婚禮,接著要生孩子,世濟草藥行可就在這時吃上官司,說什麼配錯藥,害好好的孩子流了產,一大堆一大堆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個門當戶對的親事,這到底是耍那門子的白痴呀!這種機會到那裡去找?真要留在家做一輩子的老處女呀?云家丟不起這個臉!非得要跟老爺子好好談談,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一定要好好的讓這個丫頭明白。可是一直等到很晚,老爺子還沒有回來,確定這個晚上又是不回來,人也氣累了,這才嘆口氣,上了床。

  對於鴻家求親的事,一句我不嫁,就不再是一回事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在燈下讀書,時間到了,放下書本準備睡覺。早上如常起身,一個人沿著小徑走到海灣,等阿祥那一天會出現來看看自已。今天阿祥果真來了,等云水翠和阿祥四目相對時,云水翠一下子感到一份淡淡的悲慟。阿祥坐到云水翠的身旁,什麼話都不說,云水翠真盯著阿祥看:

  「阿祥,怎麼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阿祥快要哭出來,可是壓抑著。

  「那就離開吧,那麼不快樂,就不要做了。」云水翠說。

  「我想過,試過,可是,我放不下妳。」阿祥把臉摀了起來。接著又說:「我昨天醉了,有點受不了,今天才決定來看你。」

  「你早該來看我了。」

  阿祥沒接著說下去,多少日子啦,每天都會騎機車來海灣,老遠的陪著,就這樣陪著。就讓我這樣陪著好嗎?

  「阿祥,告訴你一件事,鴻其祥家裡派人來求婚了,我爸媽好像很樂,我說我不嫁,就沒事了。」

  阿祥摀著臉的雙手和緊繃著的身子,一下子鬆掉了,一個人就像突然從夢裡醒來,從一個世界突然來到另一個世界!定格了好一段時間,一個人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沒事了,我回去世濟草藥行上班去了!」

  「阿祥-」云水翠帶著好溫柔的笑,對著阿祥說:「再陪我一會兒再走。」

  阿祥已經站了起來的身子,立刻又踫的一下子坐了下來,然後兩個人就大笑起來,笑得像兩個孩子,云水翠用拳頭戮了幾下阿祥,阿祥也回甩了幾招,云水翠靈活的,左右閃躲,就像他們從前,那時兩個人是不分男女的野孩子,阿祥愛打打殺殺,云水翠也不甘示弱,沒事兩個人就比劃起來,但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人長大了,社會對長大的人是有所要,有所求的。可是,每個人的心都有一個小小密室,那裡珍藏著自己真正的歡喜!云水翠和阿祥逗得開心,嘴裡就念了起來:阿祥是傻小子!阿祥跳起來,擺了個武術架式,來了一個俐落的打轉踼腿,回說:我那裡傻?我可是挺酷的。然後又坐下來,把世濟草藥行的一些大小事,都講給笑迷迷的云水翠聽,包括小瑜,還有真福,說真福昨晚,很好心的把他吐了一地,臭的要死的嘔吐物很耐心的為他清理的乾乾淨淨,讓他很不好意思。那麼可愛的小伙子呀,那你就好好請請他呀,云水翠聽後給了阿祥一個很好的建議,阿祥開心的回說,對!對!對!今天晚上我就好好請請他。從那以後,阿祥就又和從前一樣的開心起來,每天早上都跑來海灣和云水翠一起消磨一段時間,又因為現在阿祥有去武館習藝,有時還會比給云水翠看,用機車送云水翠回家。

  云水翠拒絕了鴻家的提親,本來會讓云季維非常生氣和煩惱的,鴻家目前雖然沒有云家的財富,可是鴻家是一個老世家,有幾代打下來,撼動不了的基礎,和云家的爆發是不一樣,是云季維很願意和他們結親帶故的家世。云賓娶的是小戶人家,不指望了,如果云水翠再和小戶人家成親,那麼云家就只是有錢和有些勢力而己了。所以,云水翠的一個我不嫁,難道還會有更好的人家半空裡跳出來求親嗎?怎麼說云季維都很有生氣的理由,但是這件事情很快的竟然就過去了,因為云季維發現了一個使她更煩惱的事:云子賢太常不回家,又太常去一個固定的地方。

(九)

  真福很興奮的等著要天快點黑下來,要和阿祥哥哥去吃館子混日子,真是太讓小瑜那丫頭姐姐氣昏過去的一件太棒的事啦。

  「小瑜丫頭,別生氣,我替你帶一點回來過過癮好啦。」真福故意氣她。

  「叫姐姐啦,什麼丫頭,找打呀!」

  「打什麼打,你打得過我嗎?一個腳趾頭就踹你老遠喊救命!」

  小瑜心情落落的,和真福一起等阿祥,等阿祥出現時,真福直對著小瑜做鬼臉,阿祥看到就說:「好啦,下次再一起請你們兩個小鬼。」

  「我是小鬼嗎?」真福對著阿祥搔自己的頭髮。

  「我也不是什麼小鬼!」小瑜也嘟了嘴巴。看得阿祥覺得好玩,就逗起來:

  「好啦,你們兩個都不是小鬼,一個是老太婆,一個是老太爺,行了吧!」

  「哇,太好了!我是老太爺!」真福真是太開心了,小瑜可是把嘴嘟得更高:「人家也不是老太婆啦!」還把個身子扭了扭,阿祥今天真得很開心,就笑著說:「小瑜不是老太婆呀?那小瑜是什麼?」嘟著嘴的小瑜,就真得皺起眉頭想了起來,真福在一邊搧火:快呀!快呀!人家的肚子餓扁啦。只見小瑜低著頭說:「人家是妙齡少女啦!」立刻,三個人大笑了起來,阿祥在小堬的頭上摸了摸說:「好啦妙齡少女再見了,我和真福哥兒倆要去吃館子了」說完就推著真福往外走,留下一個好委曲的小瑜,站在廚房蒼白的燈光下跺腳。

  「想吃什麼真福?再貴再遠的,阿祥哥哥都帶你去!」兩個靈活的小伙子,連蹦帶跳的跨上了機車。

  「去-去─?那就去靘元山莊好啦!」正要加油門的阿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問:

  「什麼?什麼靘元山莊?在那兒?去吃什麼?」卻見真福一臉無辜的樣子說:「嗯-我也不知道在那兒啦!是老爺子最近常去,算啦算啦,咱們去河堤那裡吃烤蝦怎麼樣?」

  「好!」阿祥用一種像是山寨強盜那種硬爽的語氣接下去:「咱倆就去河堤吃烤蝦!」然後加足馬力,轟隆一聲起飛了,真福趕快抓緊後方把手,心想阿祥大少爺真是酷斃了。

  入夜的河堤一片閃亮,不怎麼起眼的小鎮被燈火渲染得即華麗又神秘,轉了幾個彎就來到真福要吃的烤煆店,裡面已經坐滿了食客,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真福毫不客氣的點了大盤烤蝦、大盤炒麵和茶,問:

  「阿祥哥哥你有錢吧?」

  「有!老太爺就儘量點吧!」

  「阿祥哥哥,除了吃飯,我還想聽你講故事,講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哈哈!我的故事那可多了,你想聽什麼?」

  「先講你打架的故事好了,武館的人都說你很會打架?」

  阿祥聽得哈哈的笑起來,說:「會打架倒是真的,可那都是年輕孩子時候的事了,真福今年十四歲,你還可以打,只要能打過人家,你就還可以打四年,等到了十八歲,就是挨打也不能打回去了。有人打你,最好用跑的,跑得越快越好。」 

  「什麼呀阿祥哥哥,你真得會跑?」這一番話聽得真福覺得真沒意思!

  「那你幹嘛還要去武館學武功?我就不相信人家打你,你就趕快跑!你和云水翠大小姐不是現代版的神鵰俠侶嗎?神鵰俠侶那有人家一打就趕快跑,太丟臉了啦!」真福知道的還真不少!

  「神鵰俠侶,那是一夥小孩子喊出來的,要不是神鵰俠侶,小姐她說不一定就不會退學,大學沒念完就不念了。再說神鵰俠侶是古時候的事,是故事書裡的事,現在是什麼時代了,你不知道嗎?是科學時代!是有槍有飛機的時代,對啦,這還是個有摩托車的時代!怎麼和故事書裡的事相比!到時候打起來,人家用槍轟了你,你不跑,找死呀!」

  「嗯!」真福抿了一下嘴,不是很服氣。接著問:

  「小姐她是不想跟人打架,才退學的?」

  「我想大概是,上了大學以後,動不動就有人下帖子挑戰,小姐和我從小比比劃劃的長大,但從來不想和什麼人較量,後來我去當兵了,小姐就退學了。」真福對阿祥的好奇還真得很多,一個問題沒完,就接著又問:

  「阿祥哥哥沒爸媽嗎?真福有媽沒有爸。」

  「那真福比阿祥哥哥好,還有媽。」談到這樣的題目,很明顯的,兩個人少了先前的那股勁,語氣都變得低沉不少。對於自己的身世,阿祥並沒有什麼不滿意,或是太多的遺憾,就說:「可是,我小的時候有一個很好的姐姐,長大以後又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真得很好,她就是云水翠。」

  「噢!就是小姐喲!你們真得那麼好呀?」然後想到昨晚阿祥喝得醉爛,又想起小瑜說的話,接著說:「小瑜姐姐說你很愛很愛云水翠小姐。」

  「應該是吧,是很愛很愛。真福,如果是你,你也會很愛很愛這樣一個人的。」

  「我不會云小姐的啦!」聽得阿祥奇怪,問:

  「為什麼?」

  「我不要跟你搶啊!」

  「呵呵!還真是小伙子有義氣啊!」

  「那當然!有義氣!」一邊說一邊還拍了胸脯。阿祥真覺得這孩子好可愛,就繼續逗下去:

  「好!那就一言為定,你不能愛云水翠!」

  「一言為定!」剛要接著說我不能愛云水翠,真福才覺得不對徑,不好意思的說:

  「人家云小姐也不會愛上我的啦!阿祥哥哥就放心吧!」兩人就哈哈笑起來。

  想到和云水翠的情感,眼祥的眼睛一下子變的深沈起來,等了一會,才說:「你不是愛聽打架的故事嗎?我講一些給你聽,云水翠和我從小就一起常常打架,我不服她,她不服我,我們打來打去,踼來踼去,什麼都比,比爬樹,比從高樹往下跳,比聽聲音抓蟲子,比進水裡抓魚,我們不光是亂打,還會一起研究該怎麼打,後來又在廟裡碰到一位師父,見我們可愛,就教我們練氣打拳,只可惜,教了沒多久,我們就搬家了,所以到後來,我倆都變得很會打架。」想到云水翠,阿祥是有說不完的話題,接著又說:

  「云小姐她天生就十分聰明,真福一定不真得明白什麼叫聰明,聰明的意思是說,耳朵聽得好叫聰,眼睛看得清楚叫明,可是小姐她比聰明還聰明,因為除了眼睛和耳朵,她的頭和手和腳,都聰明,都是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而且都幹得很棒!沒有人是像她這樣的!她的絕招誰也猜不出來-」沒等阿祥說完,真福搶著說:

  「我知道,是踢石頭!」

  「你還真得知道不少?」

  「我都來快一年啦,這種事大家早就都知道。」

  「那你還知道什麼?」

  「還知道,還知道,阿祥哥哥打不過她。」一說完小真福就把頭別到後面,不去看阿祥。逗得阿祥直笑:  

  「這個小傢伙!真得你們都認為我打不過小姐?踼石頭踢不過她,倒是真的,還有跳高跳遠也比不過她,可是我的力氣大呀!」

  「阿祥哥哥,你和云姐姐好神呀,什麼時候帶我去看她好不好,我想問她能不能教我踼石頭。」看到真福一臉作夢的樣子,阿祥摸摸真福的頭說:「我勸你呀,還是別想踼石頭的事,那可得是比聰明還聰明的人,才學得會!好了,咱倆也該去了,今天武館有高手來,有好戯看,別去晚了。」說完起身付錢。走到停車的地方,兩人幾乎是同時跨上車,沒等半分鐘,車子就轟隆前衝,真福覺得,能坐在阿祥的身後,一起去這裡那裡,簡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方正武館離河堤鎮不遠,騎機車沒幾下子就到了,阿祥和真福一進門就看到一夥人站在那裡,像是在商議什麼事情,看到阿祥進來,就有人對他招招手要他趕緊過去。向他招手的蔡明芳,是武館裡五個教練中年紀最長的,也是這兩個多月以來,和阿祥接觸比較多的。待阿祥走近時,就對阿祥說:「今天小吳臨時有事不能來,你來了,就頂一下他的位子。」沒想到自己要上場的阿祥說:「行嗎?我還剛去吃了頓飽飯呢。」雖然小吳來方正已經兩年多,拳路比起自己是熟練多了,可是阿祥知道自己應該沒什麼問題。「也沒什麼行不行的,你就試試,對手很年輕,不好叫人家白跑一趟,就這麼決定了,你們都去準備一下吧。」

  知道阿祥要上場,最最興奮的是真福,長了個不小的個頭兒,可就像個跟屁蟲近距離的跟著阿祥打轉轉。走到小小的更衣間,阿祥沖了把臉,就換上了功夫裝,兩手把腰間的帶子一拉,真福就忍不住的說:「真是太酷了!」

  「還沒打酷什麼酷!等一下,打不過人家就要用跑的,你要跑得快跟得上才行,要不然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給人打。」看真福被自己弄得都接不上話,阿祥在福的肩上給了左右兩拳,說:「走,咱們去比劃比劃。」就帶著真福,穿過已經有不少人的大廳,來到健身房開始暖身。

  林中祥五歲來到云家沒多久,就開始和云水翠一起整天在山林裡晃,開始是老婆婆愛到林邊採野菜,兩個小的就跟著,很快兩個小的有了伴,就把老婆婆給甩了,兩個人不著家的天天往林子裡跑,越跑越遠,有山就爬山,有河就跳水,蹦跳跌打,什麼都要比一比,比爬樹,比從樹上往下跳,日子久了,打出一點竅門之後就開始使勁兒,什麼都要使勁,怎麼樣才使得上最好的勁兒,什麼地方,怎麼個法子可以借力使力,常年累月和大自然使勁兒的磨蹭裡,林中祥和云水翠也就很自然的和大自然,融洽為一體。融是一份綿密的心意,洽就是至美的和諧。大自然有形於外的堅與柔,如山石,如樹草,如水,也有形而下的萬物不離宗,如葉落.如風行,如日出於東。在宇宙自然的薰陶裡,所有的堅持都有輕柔的一面,所有的輕柔都有無法摧毁的堅實。對這份屬於亙古宇宙的神秘,林子祥就算不懂不知,自已對云水翠的情與愛,卻是清楚明白的,阿祥明白兩人的關係是,以無育有,有裡又無,是重是實的,也,是空是輕的,是不歇止的流暢,也是靜止不變的,這種兩極間的銜接,早已經是身體與心意的必然。而身體上的靜動合一,剛柔並蓄,在武學上是精進最基本的基石,阿祥這種,有異於現今社會一般人的過往,似乎底定了他在武館,往後蒸蒸日上的地位。

  前來交流武學技藝的,是鄰鎮的武館,共五組做對等交流。最先上場的是兩家基礎班基礎功夫的團體表演,接著就是林中祥和習武兩年的對方登場,先是做拳術表演,之後進行對打。沒有受過正統訓練的阿祥,僅以這兩個月裡模擬的招式迎敵,似有似無,似强似弱,確實模糊對手和在場觀眾的評判,平凡裡似乎又響亮著什麼?神秘永遠是力道的化身!比賽完畢,阿祥和對手相對抱拳行禮時,年輕又很自負的小伙子,在勁疾的一張一握抱拳行禮的同時,也以勁疾又特異眼神,直直的盯著阿祥看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放下,退出比賽的場地。阿祥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也明白,最後自己抱拳一揖下台時,也會在很多人的心裡,留下了疑問的刻記。

(十)

  云水翠很高興阿祥去武館習武這件事,也知道阿祥會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只是什麼事都深藏不露的她,除了阿祥,誰也看不出云水翠的任何心情和想法。阿祥知道云水翠常常為自己的一些事情高興,可是搬離云家老宅去店裡做事,不是自己想要的,如今去武館,原先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眼看自己現在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忙起來,而這份忙碌裡卻少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內容,總讓阿祥若有所失的沉鬱而快樂不起來。阿祥很不願去想這些,可是卻又覺得,這就像一個人從孩子長大成人,不能不長大,也不是不去想它就可以不長大,而長大之後,就永遠都不會再是孩子。生活的內容少了云水翠,始終有點空空的,有點難受、陌生,會不會以後就被瑣事佔滿,那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呢?連為愛所承受的那甜蜜的苦汁,會不會就永永遠遠的不再回來呢?阿祥不要,不是老早就清楚,自己所以來到這個世界,所以不明不白的跌落山溝等她來救,所以醒過來後,什麼親人都沒有了,天底下就只有翠翠姐姐,這一切,不都是說明,我千迴百轉投胎來到這世界,不就是因為云水翠?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怎麼才能又是大人,又像孩子似的不分彼此的永永遠遠的在一起呢?有時真想和翠翠好好商量商量,可是真得很奇怪,當兩個人坐在一起時,怎麼就會覺得是那麼的幸福充實,什麼話都不想說,都變得多餘了。

  這一天,阿祥又一早騎著機車來到海灣,把機車停放好,把安全帽掛在把手上,就快步的朝云水翠經年坐著的地方走去,聽到阿祥的腳步,云水翠站了起來,走向他。阿祥奇怪的停下腳步看著含笑走來的云水翠,心裡不自覺的感動起來。云水翠穿著寬鬆的淺淺褐色棉布長褲,掛著同樣的寬鬆小掛,腳下是一雙灰色的棉布鞋,挺拔輕盈的走近,那份感動的情緒,隨著距離的縮小,似乎一點點的變成暈眩。

  「帶你去看一個地方,大概要走十幾分鐘。」云水翠說,然後把手臂伸到阿祥的臂彎裡,接著說:

  「想到你習武,想到你每天來陪我靜坐,就想換一個地方,可以好好靜坐,也可以練練招式的地方,所以逛了幾天,覺得一處地方不錯,帶你去看看。」

  云家老宅就地形來說,是月灣小鎮最裡面的一幢房宅,後方就是斜度不小的山林,云水翠每天早上,都是繞過宅院後山坡一個沒人的小徑來到海灣靜坐,小徑沿途,清靜翠綠,有高聳斑駁的老樹和年輕輕矯的小樹,有各種各樣的小草,葉子寬的小的,顏色深的淺的,勁直的柔軟的,都各自的成長著,從小在山林裡長大的云水翠和林中祥,對草木有著像自家兄弟似的感情。兩個先是沿著小徑逐漸的離開海灣,南向往云家的方向走沒多久,云水翠就在一棵老樹下,彎著身子鑽進林叢裡,走沒多久,來到一條只有一人寬的上坡小路,曲曲折折沒幾分鐘,小路又不見了,眼前儘是大塊山石和夾生在石間的矮松灌木。停下來看了看,云水翠選了個方位說前次想是從這裡上去的,然後縱身一跳就站上一尺多高的石堆上,移了一下身子,等阿祥跟進。兩個人東跳西躍的在石林間穿梭一陣子,最後在一片多是老樹的山林中.踩著枯枝枯葉,終於來到樹林的邊綠,云水翠停下來,望向遠方的海天一色,深深的吸了一口帶著海水氣息的新鮮空氣。看著這一片平地,前有無比遼闊的天空和海洋,後有蒼鬱深邃的密林,阿祥驚嘆的說:真是個太好的地方了!還真可以好好在這裡伸展伸展。說著就兩腿一跨蹲下,兩臂平擺微垂,大喊一聲:銅橋鐵馬!還沒等林中祥把新學的預備式擺好,云水翠就一聲:「打-」右手帶著一陣疾風,手掌由平轉直,直直劈向阿祥的正中央,阿祥一個微閃躲過,順勢掃出左腿,云水翠又一聲:「化-」右腳後退帶出一個扭身,讓阿祥的掃腿在左腿的褲縁滑過,一個人又穩穩的站定在那裡。阿祥真是開心到了極點,慢慢的站了起來,多想說:真是太愛太服妳了,可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對著云水翠,一直搖頭,搖了好久,才感嘆的說:「多久了!」

  「都快十年了吧!從上了大學,我們好像就再沒有打架了,我們變客氣斯文了。」云水翠看起來也是非常的高興,一反這些年來,一動不如一靜,像塊冰似的,抬頭望向天空,張著手臂,又跳又轉,像個孩子。云水翠自己知道,在自己可以做小孩子時,總是會感到快樂,就像自己還是孩子時候那樣。

  云水翠高級中學畢業之後,考上聲望很好的大學,在云季維的精心安排下,兩個人浩浩蕩蕩的帶著不少的傢當,離開了月灣小鎮,搬進云家在離校園有一段距離的新興高級都市社區,為云水翠新買的一間豪華大廈公寓,每天阿祥開著云水翠嶄新的銀白跑車,送她去學校,自己再換騎摩托車去自己新轉進的中學校。一年以後,阿祥沒能考進云水翠同一所大學,就決定放棄學業,藉口對讀書沒興趣,就專職做起云水翠的保鏢。也因為生活在人口眾多的大都會裡,也是因為自己不再是可以野的小女孩,云水翠在讀書的忙碌裡,加上也沒有在鄉下時的方便山林,也就不再,有事沒事就和阿祥比劃了。

  在樹蔭下的一塊平坦的大石板上,云水翠把兩腿一曲,盤坐下來,阿祥也就跟著坐了下來。迎著朝陽,對著海面,阿祥真是太高興的對著云水翠講起近來在武舘的種種發生的事情。阿祥說,武舘是個人蛇雜聚的地方,武術也是,越聽越雜越亂,就一個派支,什麼派,什麼支,就可以講上一天還講不完。阿祥說,離開家,走進社會,不論是什麼樣的社會,大的小的,有權勢沒權勢的,都一樣,都是煩雜糾結不清。自己雖然不想和人擾和在一起,可是能不能真的置身事外,日久天長下來,恐怕也不容易。

  「不過呢-」阿祥擺出一個挺天真的笑,說:「我現在用一個我覺得挺好的法子,那就是,一去到武館,我就只談練功夫的事,其他的事,我什麼都裝著沒聽見,他們說我像個武痴。」阿祥想起一些事情,就呵呵的笑了起來,接著說:

  「一次他們談著很重要的事,他們自己覺得很重要的事,要和什麼什麼誓不甘休,要搞個你死我活,我嘛就真得像個武痴,拼命的在他們面前唸唸有詷的背招式,我皺著個眉頭,做出怎麼這麼難記的樣子,總算讓我躲過了。」

  云水翠專心的聽著,一會兒輕輕的搖一搖頭,一會兒輕輕的點一下頭,云水翠自己很清楚很明白,社會上,人與人的關係是多麼的複雜,和自己愛輕簡的個性,是多麼的格格不入,否則也不會如此深居簡出,像云季維所認定的:搞自閉,耍白痴。

  兩個人聊得很開心,阿祥是多久沒有這麼的暢快過了,特別是,云水翠又和自己比劃起來.真是太過癮了,雖然只是那麼一下!這和武館裡的那種照著套路的比試,要自然,能發揮得多了,一個勁道一出來,圓融滾滾,餘音繞樑!阿祥的開心到了不能言喻的地步。

  「明天,我想一早來這裡等妳-」想到不知會不會因此打擾了云水翠的靜坐,就加了問句:「好不好?或是我晚點來,先讓妳自己靜坐一會兒?」

  「都行,你早來,咱就多一點相處的時間,你晚來,我就多一些靜坐的時間。」云水翠笑著回答。阿祥聽到這種什麼都行都好的回話,反而有點失落,心想: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們非得永遠在一起不可,非得難分難捨,你也非得像我──每一次的離開都是那麼的捨不得?

  「明天來時,要不要把你的棍子也帶來,看看這些年來,你是不是更酷上一層樓。」

  「哈哈!妳也會用酷這個字?我現在,照真福的話是:酷斃了!意思就是簡直是又棒又帥又冷酷又又…,」一時想不起這個酷酷的酷字還代表什麼,就說:「反正是好到要斃掉,神的要死了。」兩人開始往山下行去,小時候的玩練,讓兩個人都練得一身矯健,像是內家的功夫,彈跳在山石林木之間,心情異常輕鬆快樂,很快的來到小路上.心不跳氣不踹的快步前行。走著走著,阿祥把步子緩了下來,似有所思。歡樂和離別,就在一線之間,想到自己就要騎著機車衝回世濟草藥行,窩在那裡,為的是什麼?這深不可測的愛戀之情,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一個人顯得有點晃神。靈精纖細的云水翠顯然也注意到,對著阿祥說:「背首古詩給你聽。」然後慢慢的念起這些日子裡常在心中閃著的句子: 

     昨 夜 星 辰 昨 夜 風
     畫 樓 西 畔 桂 堂 東
     身 無 彩 鳳 雙 飛 翼
     心 有 靈 犀 一 點 通

  阿祥不知道這是大詩人李商隠膾炙人口的名詩,可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卻是我阿祥和云水翠的一種念茲在茲的關係啊!阿祥真是打心眼裡舒服極了:和你呀!就是!絕對百分百的是:靈犀一點通!和云水翠的關係是阿祥堅信不疑的,但是這樣的一種晃神時刻,由云水翠一個字一個字的吐露出來,就成了上天釋放出來的神秘力量,一種美的極致,覆蓋在先前酸甜苦樂之上,這份苦樂相摻,是一個永恆的撼動,刻骨鉻心的撼動!彎下身子,伸手在路邊抽摘了一株淺淺淡淡,泛著紅紫小野花,帶著點曖昧的神情遞給云水翠,云水翠接過來,翻手看了看莖折處一點白色乳汁,說:

    「羊蹄草,免子愛吃,老婆婆最常弄來醃好了送人的野菜。」

  「對呀,老婆婆那時真是常常弄這些東西,送給四鄰街坊!這種紫背草,生命力強,從古到今有,一年四季有,又苦又好吃,有點像──。」沒講完的話,卻停了下來。云水翠有點明知故問:

  「像什麼?」

  阿祥仰頭望向天空,然後慢慢地說:

  「像愛情。」

  一句又苦又好吃的愛情,聽得云水翠笑了起來,把手臂伸進阿祥的臂彎裡,拉著阿祥快步向前,阿祥終於很單純的,因為幸福,一顆心,完完全全被快樂沾滿。


(十一)

  第二天,一大早,阿祥就起床梳洗要出門,真福窩在上舖把頭趴在兩隻交疊的手臂上,問:「這麼早就要出去呀?」

   「對,早晨空氣好,我是和云小姐練功夫去,除了小瑜,你別跟別人說,如果你不說,那天說不定,我也帶你去。」這下子不得了,真福一下子從上舖一個翻身跳了下來,站到阿祥對面,說:

   「阿祥哥哥要帶我去看云姐姐,我記下來了,記下來了,記下來了...」至少重複了十次,直到阿祥說:好啦,小鬼,回去睡覺去,我走啦。就高高興興的出門去了。真福雖然又爬回床上,可是興奮的睡不著,想著一天和云水翠學得一身踼石頭的絕技,打遍天下無敵手,真是太神了,絕不止是酷斃了,越想越興奮,最後只好,唉!的一聲,一個人,大字一擺,睡回籠覺去了。

   很奇怪的,阿祥帶著棍子來到約好的地方,卻不見云水翠,四處看了看,心想:是時間還早!就決定自己先活動活動,蹲一蹲馬步,暖暖身子。把近來在武館練的一套招式,虎虎生風的一式接著一式,卻始終沒見到云水翠,一直到最後的一式,二虎藏蹤,做收勢時,云水翠才從側身的一顆高樹上一蹤而下,對著阿祥猛拍手。阿祥抬頭望了望那株枝葉荿盛的老樹,不僅搖了搖頭。 

   「這就是你說的少林伏虎拳?」云水翠今天穿了一身天藍套衫,散發著絕塵的清爽。「就是,共九十二招,是基本拳。用來打架,我還不行。」說著走到一棵樹下,彎身拾起放在那裡的一根比手臂略長的木棍,對云水翠說:「說打架,還是我的這根棍子有用!」說時遲那時快,先是兩手直直的正前方呼的一聲下劈,接著單手回收,在右臂間打個迴轉,木棍順著手臂一衝而出,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阿祥手掌握住急轉木棍的未端,一個輕旋,配合飛躍的身形,把不遠一株小樹的小枝,挑斷,小枝疾飛向天,云水翠見狀,來一個輕踼,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敲中,上飛的枝幹立即轉向,輾轉的往遠方翻飛而去。

   雖然兩個人好多年都沒有再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打來踼去,很顯然的,兩個人在武藝上,不但沒有退化,反而是有相當的精進!這讓兩個人都相當的驚喜。阿祥從中學時期,為了不讓人欺負云水翠,就整天和棍子玩在一起,後來十多年的日子裡,也就從來沒有讓棍子離開自己,阿祥靈活的身子與棍子一二十年的親密磨蹭,兩者已是天人合一!阿祥身子裡的內勁,可直接傳進木棍的任一部位,木棍任何方位下的重力點,也就像阿祥的手指一般,可以不加思索的彈點應用。云水翠看到這一點,心裡為阿祥高興,阿祥看到云水翠不露一點痕跡的藏身枝椏間,一蹤而下,身輕如燕,落在離樹木近丈的距離,踼石子時,幾乎是不見動作的樣子,也就清楚,云水翠這些年來,並沒有放棄這份珍奇的體能天賦,自然也為云水翠高興。

   「你就只靜坐練出你的內功?」兩個人找到一處坐下,云水翠很自然的又是盤膝而坐。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開始時坐累了運運氣,就會感到,越專注,力勁越清楚,又源源不斷。我還想,我每天閒著,有的是時間練,而你要做事,恐怕沒我那麼多的時間,看你和棍子的默契,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有的境界,一天,伏虎拳和你也會像棍子和你一樣,那威力就大了。」接著又說:

   「對了,阿祥,我剛才看你打拳,你知道我看出什麼了嗎?我看出一件很有趣的事,覺得還挺深奧的。」聽到深奧兩個字,阿祥把眼睛從遠天收回,好奇的看著云水翠,等她繼續說下去。

   「有時我覺得,深奧和平凡這兩碼子事,事實上卻常是一體兩面,是同一件事!像很多人都會說,過程比結果重要、有意義。可是只有很少數的人重視這點,多數的人只看到結果,也就只重視結果,這也是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失敗的人多,成功的人少!有意思吧?」沒等到阿祥回話,云水翠接著又說:「這麼平常的事,可是我經過多少年,才悟出,看出,的一個可深可淺的道理!」兩個人的眼睛還是凝聚在遠方,遠海的山石,不時的會有三三兩兩海鳥來來去去,展現著大翅膀,優雅的滑行在美麗的藍天白雲裡。云水翠繼續說:「常常是,越平凡的事就是越深奧的事。像打拳,很多人都著重在套路的架式上,也就是拳譜上畫的那些定格架勢,事實上重要的過程反而不被重視。我在看你時,我全神貫注在你的過程上,過程如果是圓的,是迴轉型的,就會流暢有力!如果出現折或停,力道就會消失得重建,這時呼吸就變得重要了,我是這麼想的。」

   阿祥說:「這點我是知道,只是沒有特別的去想它,平常只覺得順和不順,前後招接得順就覺得舒服有力道。咱小時的愛怎樣就怎樣,那份順暢好像很自然,這和武館的一些新手想著招勢硬學很不一樣。」

  「就像你的棍子,多順多暢快呀。」 

  「最近在想,要不要練習一兩個少林的棍子招式,我們自小這種要打就打,雖然有山石林木,讓打法有一些變化,可是要不要練有整套套路的棍法?還真傷腦筋,又不想一頭栽進,練到一半,又覺得不合適。」一邊說一邊拿起棍子玩弄起來。這次不像剛才主攻主打,只把個棍子像是天花亂墜那樣耍玩,一會兒近距離,貼著身子前前後後的滾轉飛墜,一會兒遠距離,把個棍子像迴轉刀似的出拉回,好像在手臂和棍子之間有根橡皮筋似的,踼腿彈跳翻滾時,一根棍子像頑皮的小狗,無間的和阿祥的身子糾在一起,好看極了,最後把手臂平舉,棍子像有黏膠似貼在手臂下,和手臂一起,阿祥對著云水翠來了個西式的揮臂彎腰大禮,笑笑的做了個優雅的收勢。云水翠看得高興,最好的表達方式,就是一陣子的亂砍亂打,緊刺猛搥,然後一個托地翻天,兩個人就對站老遠,靜立小息,氣沉丹田


(十二)

  阿祥停好機車,從後門走進世濟草藥行,已經是時近中午。廚房裡傳出一股熱氣和菜香,廚房裡的三個人都在忙著,張媽站在大灶前不停的翻著手裡的大炒杓,小瑜則在拭擦偌大的長木飯桌,真福正端著一大盤菜要放到桌子上,看到阿祥回來,先是真福,再是小瑜,都望向阿祥,像是有話要說,然後是張媽,對著爐灶,卻說:「幹活!幹活,別閒著,快點!」小瑜立刻加快了拭擦桌子的速度,真福是趕快低下頭,不看阿祥,急忙的把手裡端著的盤子放到桌子上,沒有人要看阿祥,阿祥就笑笑走回自己的房間。

  世濟草藥行進饍的方式是:如果老爺子在,那老爺子和四位師傅是第一批,然後是學徒和雇工,最後才是廚房的人。阿祥因為很少參與店裡的工作,又和小瑜、真福比較熟,所以進餐時間多是待在房裡,等小瑜或是真福來喊時,才最後上桌,吃吃聊聊。今天真福迫不及待的敲門進來,急急的站到阿祥前面,卻說不出話來。

  「什麼事呀真福,發生什麼了是不是?不會和我有關吧?」阿祥說。

  「有啊!就是你的事?」

  「我的事?我會有什麼事?」

  「夫人今天一大早來到店裡等你,問你一天到晚不做事,跑去那裡啦?」

  「那你們怎麼說?」看到阿祥哥哥沒半點緊張,好像一點也不怕云家,不怕大小事情一把抓,站到你跟前,簡直像是慈禧太后似的云夫人,吊著的一顆心好像放了下來,接著說:「我和小瑜姐姐都說不知道你去那裡,張媽說你好像去海灣什麼地方,可是我們都沒說你天天都去。」

  「夫人沒問我是不是天天都去?」

  「問啦!我們都撒謊,說你沒有天天都去。我們都為你撒謊啦!」說到大家都為了阿祥撒謊,真福得意的笑了。

  「沒事,真福,紙包不住火,夫人知道也沒什麼。」

  「可是今天,夫人坐在那裡很久都不說一句話,真是嚇人,阿祥哥哥你真得不怕?」

  「小鬼,阿祥哥哥是大人了,光擔心有什麼用?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就行啦。」然後就和真福往廚房走去。飯間張媽對阿祥說,夫人今天有來,要大家好好侍候老爺子,要多燒點好吃又營養的給老爺子,說近來老爺子忙,不常在家,她都照顧不到,要我們多上點心,還要阿祥回去看看夫人,夫人有些事情想交待你去辦。聽得小瑜和真福兩個人直打眼色,惹得張媽瞪他們。阿祥跟張媽說:「知道了,會儘快回去見夫人的。」就在這時,廚房的門前出現兩個人影,店裡的伙計,帶來一位找阿祥的年輕人,阿祥一見這位年輕人,立刻熱切的站起來招呼:

  「嘿楊知點,怎麼會是你?來月灣有事呀?」原來是前些日子,在武館和阿祥比試的年輕小伙子。小伙子不像在武館時的神氣活現,有點不好意思的對阿祥說:「特別下來找你,想跟你談件事情,你能請個假,我們到外面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好,我把還剩下的幾口飯給扒下去咱們就走,等一下,馬上就好。」也沒請訪客坐,阿祥就走回飯桌,站著把碗裡的飯,幾口就扒進嘴裡,放下碗筷,對張媽說了謝謝,摸了摸一直瞪著眼睛看著他們的真福,對小瑜也笑了笑說:你們大家慢用,我出去一下就回來。就和楊知點,進到店裡,今天老爺子不在,阿祥也就直接離開了世濟草藥行,上了楊知點嶄新的轎車,開了一陣子來到一家西餐廳,在角落的位子坐下。楊知點要為自己點中餐,問阿祥要不要再吃點,阿祥搖搖頭為自己點了咖啡。不見楊知點說話,阿祥就直接問:「什麼事要找我?」

  「早就想來看你了,可就一直沒來,這次是要北上,行前就來看看你。」還是沒有說要找阿祥做什麼。

  「你在世濟草藥行,好像挺自在的。」楊知點一點點進入說題。

  「還好啦,跟自己家一樣,想做點什麼就做,不想做也就不用做。」

  「倒底不是自己的家,不過這樣你就很有時間練功夫?聽說你是個武痴。」阿祥聽後笑笑,沒說什麼。

  「這次來,想問你要不要跟我北上?」

  「跟你北上?」

  「老爸認為我總不能就這麼一直玩下去,就要我北上去顧店,不算小的店,員工五六十人,是老店了,去了也就是做個現成的經理,忙一些用嘴的事,找你去做我的助手,有機會就做副經理。」

  「北上?」明顯的,阿祥在沉思中。

  「離開月灣?」

  離開月灣北上,對阿祥來說,問題當然是離開云水翠!自己曾經對老婆婆說過,只有等到云水翠出嫁之後,否則,自己是不會離開云家。這幾個月來,自己也想盡設法獨立營生,看能不能開出一條和云水翠能相處一生一世的路子來,可就是這也不是,那也不行!

  「你是什麼時候要北上?我想,我可以去看看,不過,我想,可能待不下去。」

  「月灣有牽掛,走不開?」楊知點在比試之後,對林中祥就很好奇,有好感,也很想交這個朋友,也就在各方面做了打探,林中祥和云水翠之間源遠流長的情誼,自然是有所知曉,也因此更想拉他一把,從云家把他拉走,開創自己的事業,才能有機會頂天立地的迎娶云水翠!

  「你就再想一想,我這方面很方便,什麼時候來都可以。不過,前面的路有兩條,一條是直走下去的老路,前景沒多大變化,一條是新路,前景是個未知數。」聽到這裡阿祥笑了,沒想到這個在比試場裡,有點孟浪自大的小伙子,說起話來倒是挺老成。看到阿祥對著自己笑得挺有意思,就問:

  「林中祥你,笑什麼?」

  「笑你一下子比在武館比試的那小子,老了很多!」這種直直率率的回話,楊知點聽得挺順自己的心,也就更篤定的認為自己沒看錯人,林中祥會是個少有的漢子。

  「我是小子?那是因為你武功實力比我硬,真刀實槍,老大不是能裝出來的!聽說你從很小的時候,就和云水翠一起練功夫,也聽說她也是很行。」

  林中祥點點頭,沒說什麼。

  「聽說方正武館請不動她?」

  「那也倒不是,是我根本沒跟她提,因為我知道她不會在人前打打殺殺的。」接著又說:「她也不會離開月灣。」想到最近和云水翠約定每天一起練功夫,才沒多久,也因此才放下心來,沒再一門心思的想外出找工作,雖說不是長久之計,可是自己近來過得確實不錯,所以短時間絕對不會離開月灣,就說:

  「有段時間確實想出去走走,做個小生意什麼的,最近因為和云水翠約好一起練練身手,所以目前不太能離開,你留下電話,不論去不去你那裡,等你北上後,我都會跟你聯絡,至少會北上看看你。」楊知點要找紙片記電話號碼,聽到林中祥說:你念一下就好,我會記得的。

  「什麼?你的電話號碼都用記的?是不是太神了一點?」

  「沒什麼,我的朋友不多,就那麼幾個號碼,很自然就記住了。」想到楊知點跟自己,也算是一見如故,話就不妨多一點,就接著說:「我想,我的好記性也和生活簡單有關,心裡沒太多的事,有的那丁點兒重要的,自然就通通記住了。云水翠的人和生活,都比我還簡單,她的記性就更好!頭腦十分清楚。」聽得楊知點更是佩服這一對佳人,心想希望有一天能看看云水翠的真面目,不過沒把這份希望說出來。等阿祥把電話號碼重覆一遍記在心上後,楊知點問是不是要趕回去,阿祥回說那倒不必,兩個人就開始談起一些武術上的事情,時間就在開心的談話裡,很快的過去。等楊知點開車送阿祥回到世濟草藥行時,又是大家忙著晚飯的時間了。吃過晚飯,阿祥就騎著機車,回到云家。 

  把機車留在門外,推門走進再熟悉不過的大院,轉向左廂,回到自己的房間看了看,還是一樣,雖然簡單,可是一應俱全,不像在草藥行裡,不過阿祥不是個抱怨善感的人,也就轉身離開,把門帶好,走到正廳右間夫人的廳房,敲敲門說:我是阿祥。聽到夫人說:進來。阿祥推開房門,踏入云家最華麗,也最現代的房間。對著夫人鞠躬說:張媽說夫人找我有事?

  本來以為夫人要見他,也許是和云水翠有關的事情,等談了幾句關於小姐的事情之後,阿祥才明白,要他前來的主要目的,是要他跟蹤老爺子!跟蹤的目的,也不是要查知老爺子到底去了那裡,怎麼常常都不回家?因為云季維老早就知道常不回家的原因了。要阿祥跟蹤,是要阿祥瞭解一下對方的狀況,回來跟夫人做報告,以便採取行動。云季維說:

  「阿祥,你也是大人了,什麼事情也不用再裝什麼門面,云家從過去到現在走過的路子,你是一清二楚的,先不說我是怎麼幫老爺子過五關斬八將,如果事情真弄到家破人亡,到時,不論誰後悔,都來不及,都太晚了!這件事,他們能斷乾淨最好,如果對方真要兩敗俱傷,那就到時候再說要怎麼辦!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阿祥具實的回說:「我懂,可是也不完全懂,老爺子會...嗎?」阿祥想得是云季維講得:家破人亡,兩敗俱傷!都是挺嚴重的,自己不方便說出口,就把那幾個字給吞了下去,沒想到云季維誤會了阿祥的意思,以為阿祥要說的是:老爺子會在外面有女人嗎?想到這裡,云季維一下子氣憤起來:

  「會!就是會!怎麼不會!有幾個男人飽暖不思淫!」可是到底想到自己和阿祥的身份,強忍著下來:「有人建議找徵信社,我想了想,家醜能不外揚,還是不要外揚的好,你終究是自己家人。」說完站起身子,在桌子上拿起一個信封袋,拉起阿祥的手,把信封袋放到阿祥的手上,說:「辦事情總要花錢,你拿著,不夠再跟我說,早點給我點消息。」

  阿祥當然不願意和這些大人的事渾擾到一起,也認定這種事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煩,越糟糕!這也就是很多家庭,做女人的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做不知道,等倦鳥歸巢,就算是報仇,也等倦鳥歸巢後.再報仇折騰對方,也為時不晚。手裡握著一個厚厚的信封套,知道自己得當機立斷,就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然後以很成熟的口氣說:「夫人,這件事我還得好好想想辦法!一來是得小心,再就是,事情有點不巧,我剛答應朋友北上一起做買賣,正想找時間向老爺子告假,現在我得先去和對方溝通溝通,說有事不能去了,再回來為夫人辦這件事,這錢我就先拿著,夫人就請等我的消息,我這就告辭了。」

  阿祥從五歲就住在云家,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和云水翠一起喊云季維媽媽,後來情形有點改變.讓阿祥明顯得感覺,喊媽媽不是很妥當,等阿祥服兵役回來,云家的管家,按月發阿祥薪水,就和家裡其他的工人一樣,阿祥就試著改口,先是不稱呼,後來就和大家一起稱云季維做夫人。如今,云季維說是要阿祥,「這個自己的家人」,來辦這件事,阿祥心裡明白,自己不是家人,不是老爺子的子女,追查老爺子的私密,是名不正言不順!又沒有身份和云季維說道理,也就不得不使用這種不太光明的心機!阿祥平時話不多,和云季維更是:夫人交待什麼,阿祥就去做什麼。這還是阿祥的第一次,對撫養自己長大的人,撒謊不誠實!不過這也是一個奇特的巧合,怎麼就有個人老遠的跑來,要他北上打天下!給阿祥一個借用的靈感!跨出夫人的房間後,有點沮喪,本想既然回來,就去看看云水翠,現在這種心情,也就決定不去了,反而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到椅子上,發起愁來:就算是自己耍了心機,不誠實,暫時躲開云季維的命令,可是以後呢?查老爺子的私密,然後回來給夫人打小報告的事,說什麼我都不要去做,難道,我真得離開月灣?離開云水翠?

  第二天,一見面,云水翠就看出阿祥有心思,笑笑一句:「阿祥今天有心思!先放一邊,先打拳,等一會再談‧」云水翠這麼簡單清楚的安排,排除了阿祥,從昨晚到現在,一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困擾,兩個人就專心的練起拳來。因為在武館的薰陶裡,除了拳式愈來愈熟練,腦袋很自然的出現一些口訣、名辭,順著動作喊出,與云水翠做探討.阿祥一如往常,先做基本暖身,邊做邊念:鬆肩;頭頸部;前後壓肘;雙手繞環;平舉後拉;開胯;提膝側拉;大馬步左右壓肩;後叉步扭腰 ;前提腳內勾;後勾腳轉腳踝;弓步壓跨…,真到抱虎歸山,停下來。云水翠也一字一句,前前後後的深加琢磨。學海無涯,兩個人有研磨不完的內容。接下來阿祥開始工字伏虎拳九十四式。云水翠沒有向阿祥學招式,對練時,像小時候打架那樣,隨意就勢攻守。前些日子,多以攻進打為主,今天云水翠,明顯的改成以化解為主,就像捨不得傷到對方,又不讓對方打到自己,阿祥明白,也就盡全力進擊,兩個人都是全神貫注於身心意的一體,做力與美極致的結合。

  打完整套的伏虎拳,日頭已經來到頭頂。做完幾個深呼吸,兩人就在樹隂下坐了下來。帶著微笑,云水翠問阿祥:

  「我是不是有點像男孩子,怎麼打撞蹦跳後,感覺好舒暢,心情也特別好。」

  阿祥把手裡的毛巾甩放到肩膀上,哈哈的笑了兩聲,說:「不把妳當男生打,還真是不行。」

  「加上我又像個孩子,一點都不想長大。」望著一望無際的海天一色,云水翠想到要和阿祥談談他的心思和煩惱,云水翠語帶感嘆的說:

  「拋開外面的世界,就一點煩惱都沒了,問題是抛得開嗎?你看這海,這天,身後安靜的山林,多美!」阿祥也跟著結束整個早上的美好時段,說:

  「云媽昨天要我去跟蹤老爺子。你知道老爺子的事嗎?」

  「知道。」云水翠一點都沒有驚訝,反而讓阿祥驚訝。

  「老爺子最近常常不回家。」

  「我知道,小女孩四歲,正是很迷人的時候。」

  「有了孩子?都四歲了?」阿祥睜大了眼睛。接著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阿祥,你還是別管這件事,我會勸我媽,最好是隨它去。」云水翠的冷靜也讓阿祥吃驚。

  「云媽會聽嗎?」

  「我想會,我爸現在至少還背著她,閙翻了,擺明了,我媽又能怎麼樣?」阿祥聽了也覺得有道理,這種以現實的利害來勸,聽起來是有力量的。云水翠說:

  「自古,有錢有權的男人,那個不是三房四妾?」一桿子打翻一船人,說得又是男人,阿祥想到自己,笑著說:

  「現在可是一夫一妻制,婚外情是犯法要坐牢的。」

  「有錢有勢就不犯法了!有錢有權能讓時光倒流,生是生在現在,活就可以活在從前。」阿祥想到身為女兒的云水翠,能這麼想,還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更想知道,自己也是男人,在云水翠的心裡,自己是不是也是一個捻花惹草的男人,心想,最好不要,雖然很想問,可是問不出口,就轉個小彎,說:「別這麼悲觀好不好,純情的男人還是有!」見云水翠對自己點頭,做了個頑皮的笑臉,阿祥心想:至少妳相信阿祥,這就好,接著問:「云賓他知道嗎?」
云水翠點點頭。看阿祥又是滿臉詫異,就嘆了口氣說:

  「云賓知道。阿祥,云賓是結婚了,可是他愛的是別人。」這下子阿祥簡直就是瞠目結舌。

  「云賓和她閙彆扭時,回來和婷婷有了孩子,結了婚,回到學校,兩人又藕斷絲連。」

  「那麼大的婚禮!那幹嘛要結婚呢?」很顯然,阿祥和云賓不同,不能理解云賓要結婚的理由。

  「決定結婚讓云賓好受點。婚禮大事舖張,是因為云家有錢。」阿祥一邊聽一邊想,也慢慢地想出一些道理來。自己個性比較單純,平時一整個心就只在云水翠的身上,就連軍營這個,大家都認定的大染缸,也因為對云水翠的一片真情,讓自己能夠停留在單純裡,想到云賓和沈婷婷還都這麼年輕,又馬上要為人父母,卻又一片混亂,覺得很為他們感到可惜。可是這人生的舞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只能嘆口氣的說:

  「各人頭上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妳也別太為他們掛心。」

  「掛心也沒有用。倒是,紛擾一旦進到你心裡,想把它丟出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聽到云水翠說出自己最親近的家人,這一大堆的混亂事情,心想那麼愛簡約的她,心裡一定不是很好受,一想到這裡,就開始有一種捨不得,很想把云水翠保護的好好的急切心情,可是也知道,活在世上,這些事情是躲不開的,就算云水翠已經像古時候的隱士一般,紛擾也是不能斷!從小把云水翠當成比自己大的姐姐,什麼事都聽她的,自己很少給她做建議,這次還是第一次,不是很有自信:
「對,心被外事干擾,不是好事,就讓外事歸外事,隨它去──」說到這裡,卻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無情,因為不論云老爺子,云媽,云賓,都是云水翠至親的人,又怎麼能夠不放在心上?」算算時間,云水翠退學的時間,很可能是云老爺子出事的時間,很可能云水翠的退學,和這件事情有相當的關係,如果真是這樣,老爺子在外和別家女人有了孩子,對云水翠的影響一定很大,越想,阿祥就越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在心裡深深的嘆了口氣:這個世界呀!什麼事,是我能說的,是我該說的?看看太陽,時間真得不早了,就說:

  「云媽還給了我一筆挺大的辦事錢,我先留著,等你跟她都說好了,她氣消了一點時,再送還她。」

  「錢,你就留著吧,云家現在最多的就是錢。」

  兩人併肩往回走的時候,云水翠感慨的說:

  「小時候家裡那麼窮,也許做大人覺得日子不好過,拼命賺錢,我們那時候小,整天玩得多開心,一天三餐,餐餐一家人一起,香噴噴的往嘴裡扒飯,大口大口吃,大聲講話,現在呢,大家都斯文的,你不見我,我不見你!」

  林子祥和云水翠分手後,騎著機車回到世濟草藥行,整個人被一些心思塞得滿滿的!原來云水翠有這麼多的煩惱在心頭!從小一起長大,又是那麼相親相愛,自己怎麼都沒感覺到呢?自己不是一直都認為兩個人就像一個人似的那麼無間嗎?是自己去當了兩年兵當出了距離?翠翠他現在對自已不再像以前?會覺得自己不瞭解她,會和自己有距離感嗎?靜靜地吃了午餐,就倒在床上,把兩隻胳膞壓在後腦勺,望著上舖發呆,真福把頭從門縫伸進來看,阿祥世一句話不說。阿祥深深的覺得該長大了,要快快的長大,要能分擔云水翠煩憂,要能和云水翠一起面對這個世界.要把云水翠從寧靜無人的海灣帶出來!也想到自己,前段時間不時的外出打探,看倒底自己該怎麼打出個事業,離開云家!就是沒有一個行得通的路。這些日子,和云水翠一起習武,兩個人都那麼高興,自己更是好像又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和云水翠玩在一起,一起儘做一些高興的事,原來,好景是假相,還是得向前邁,越想越覺得無路可走。終於張媽要真福進來通知阿祥,去把一些訂貨運回來,這才把阿祥從發呆裡給拉回現實。

  年輕人要從孩子變成大人,似乎是,不論什麼狀況、環境,都是好大的一步。這一步不論是在生理、心理,都是一個量子跳躍,一個台階式的跳躍!

  天色漸漸的轉暗,世濟草藥行宿舍的水泥天花板下懸著的日光燈,把房間映成一種慘白的亮,阿祥正想可以早點去武館來解脫自己糾得緊緊的心情,真福跑來要阿祥接電話:「是女的打來的呀,很好聽的聲音呢,快去!快去!」真福很不願意見到阿祥悶悶不樂的樣子,趁機很想為阿祥加油打氣,看到阿祥起身去接電話,自己先跑去老遠的拿起話筒,直催:快點!快點呀。原來是云水翠的電話,要阿祥準備一下,明天要帶老婆婆去北都。「去北都?妳也去嗎?」阿祥問,等到對方說:「對呀!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可能還會住上幾天。」真福立刻就看出阿祥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了。等阿祥放下電話,馬上問:「是誰呀?」阿祥說是云小姐打來的,真福也不知為什麼,也跟阿祥一樣,心裡那塊濃黑的烏雲,瞬間就灰飛煙滅,整個人就像吸了口嗎啡似的,立刻眉開眼笑地高興起來。只是等到阿祥說要離開幾天,陪老婆婆和云小姐去北都辦事,小真福把頭了彎下來顯出羡慕落漠的神情來,孩子天真的喜怒哀樂,阿祥看在眼裡,伸手摸摸真福的頭,卻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讓真福也跟著高興的話。天全黑了,阿祥在真福盯看著的眼神裡跨上機車,打了幾個快轉,穿過幾個街道,離開閙區,來到落座在近郊的方正武館。

  武館的門,除了夜深時才會關起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年初一,不對外開放,對很多人來說,就像老人家的廟口似的,是個可以寄托或是打發時間的地方。林中祥推門走進來,一陣暖和和的氣圍,立刻拉起他的嘴角往上彎起,來這裡已經一段時間了,人事物都很熟了,正要逕自走向更衣間時,小棒走向他,跟他說:「等一會在裡間有人來開講,要不要一起去聽?聽說是老館主的老朋友,挺老的一個人。」聽說是老館主的老朋友,阿祥立刻說:「好啊,什麼時候?時間到了,你就來叫我。」阿祥來方正武館時,老館主已經過世,阿祥沒見過,可是聽過不少這位一生習武愛武者的一些故事,過世之後,也把武館留給大家繼續使用,這種種都讓阿祥在心裡給老館主留下一個敬崇的位子。

  接近八點後,小棒跑來喊阿祥,兩人就一起去了後間,滿頭白髮的老者,已經坐在那裡隨便閒聊。阿祥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打擾了大家的談話,趕快在近門處席地盤膝坐下,小棒本想拉個小板凳,看阿祥坐在地上,也就跟著坐下來。來人從海外回來,說很高興老朋友還留下這間武館,武術世界的武林江湖,和現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比起來,林已不成林,江湖也就變成居家後院的小水溝,能見到沒了館主還能存活不說,還有這樣的規模,真是高興之外也少不了一些感慨。年輕時的行俠仗義、浪跡天涯,飛簷走壁,等年紀大了,結了婚,什麼都送給了洋灰水泥做的都市叢林,自己跑到海外人生地不熟的開了個飯館,是飯館,不是武館!偶而到公園裡打打拳,總不是滋味。

  雖然談起自己時,有點洩氣的口氣,但是說到中華武術,老人家又變回神采奕奕,對於上千年的歷史傳承,即深奧又神秘,絕不是武林之外的芸芸眾生,能想像其萬一的!老人家又驕傲又篤定的說:「科學再怎麼發達,也沒有辦法像練武的人那樣,懂得一個人的身子是多麼的神奇!」這些談話讓阿祥想到自己,除了聽得津津有味,覺獲益良多,也等於有人明白的說出自己的情形。老人家也談到武術的精神層次。老人家說:

  「這裡的大家都是習武,愛武術的人,我就不用不好意思,實在的功力是沒有了,年輕時,記在心裡的念頭,還記得一些!背給大家聽聽。武術的意境,不只是行拳練體,武術的至高意境是「出凡入聖」!出凡含自衛防身、強健體魄、袪病延年;入聖是能專注精神、降伏妄念、忘卻煩惱、臻達三昧之境而生智慧。所以,我願意大家都朝這最高的境界去追求,讓智慧和武藝一起精進。習武雖然最好有明師指點,才能得到上乘武學成就,不過,最終的師父應該還是自己。唯有自我督促鞭策、自我要求,才能致恆毅之鍛鍊於有成!循序漸進:由動入定,由定而入靜,由靜而心安,心安而正思慮、正思慮而心有所得,心有所得故能於武學道上見性明心。故曰:「此法即心,心外無法;此心即法,法外無心。心自無心,亦無無心者,將心無心,心卻有成。」雖然越說越玄,阿祥沒有實在的體會,卻覺得把武術和心性結合一起,倒是開了自己的眼界,也開了自己的心界似的。心性!有心有性!自己常有一種感覺,覺得云水翠和自己,都跟一些同年齡,本來該是一樣的人,總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特別是云水翠,特別是在學校和同學們一起時!難倒會是因為兩個人自小打打殺殺,無意中改變了不只是身體的勁力,還有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性?都跟著變了?年紀正當火熱精壯的阿祥,想到性字,難免會想到性慾,可是立即又揶揄的告訴自己,此性非彼性也!此性是「人性」的性!是「個性、性質」的性,不是那個「性愛、性衝動」的性!想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趕快要自己回到現場,回到:武術的至高意境是「出凡入聖」!入聖是專注精神、降伏妄念、忘卻煩惱、臻達三昧之境而生智慧!阿祥聽得高興,等老人家最後說,想看看大家的武藝時,大家正想要不要表演時,阿祥自告奮勇的說:「大家還沒看過我玩棍子,就讓我先來,在老前輩面前献個醜!我現在去車裡拿棍子,等一會我們在正廳見。」用眼神徵得大家同意後,一個人就起身離開,沒多久就帶著一條比手臂差不多長的一根粗木棍,來到大廳。時間已經不早了,定時定點來上武藝課的學員多已離開,剛才的一夥人,零零散散的圍著老人家,在近牆壁的一邊等著阿祥。看到阿祥走進來,大家移了移位置站成一列,等阿祥上場。阿祥也就走到場子中間,抱拳行禮之後,說:

  「這根棍子跟了我很多年,已經是老朋友了,雖然玩出了一些力道,可是沒有章法,算不上套路,在這裡玩給大家看,請多多指教。」說完,就像個孩子似的,把個棍子前丟後甩像玩雜耍,完全不像武術,只是沒等到觀眾開始失望,在動作上逐漸加勁、加速、加難度,也加上了點、打、拆,類似套路。自從阿祥來到武館,耳濡目染,背得下習武的基礎要步法練熟穩固,氣息下沉,身心意變化靈活,最後達到身、手、步、法、腰、馬、眼、精氣神合一。阿祥這些日子也體會出,自己自小到如今,多年來的打殺,確實打下了習武者最為需時的基礎功夫,雖說稱不上套路,讓自己過癮有信心的招式那是確定的!加上長時間和云水翠的近身博擊多年,是十分珍貴難得的實戰經驗,內外兼顧的敏捷,長短互用的靈活,再再都帶給阿祥相當的信心。一個人的信心會很自然的寫在臉上,譜在招式的勁道變化裡,讓動作時而大開大合,勁風疾雨,鏗鏘有致,時而綿密凝練,風平浪靜。動作俐落,節奏抑揚頓挫,讓觀眾越看越帶勁,越看越過癮,連連的驚嘆聲中,阿祥忽地一個大旋翻轉,木棍直立點地,又以迅不及掩耳之疾,右腳就神奇的一觸,高瘦挺拔的身子,就穩穩地站立在木棍上端,左手平置胸前,右手臂直直上舉,全身一體的和木棍成一完美優雅的直線,左腿同時緩緩抬起,由折而直,平平的拉開,最終和身子形成漂亮的垂直九十度,大家一陣哇聲歡呼,阿祥在木棍上帶笑站立幾秒鍾之後,才一個彈跳,在回落地面的同時,旋身拾起已經彈跳起的木棍。小木棍跟隨著阿祥那青春有勁的手臂,打著個小彎,又乖巧的貼在阿祥的右肩腋下,一聲不響,一動不動了。這時大家的掌聲更是響亮不斷。阿祥用手肘按按自己的前額,沾沾額頭的汗漬,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最後這招,我可是練了多少年,跌了多少跤,到現在也不是很有把握。今天是運氣不錯啦!」說得開心,阿祥又抱拳又鞠躬的退下,走到眾人跟前。老人家對阿祥直是點頭稱讚:「不錯!不錯!小伙子有一套!只是這種打法,像玩,即不完全像棍,也不完全像刀。」這種說法,當然引起其他人的疑惑,老人家看在眼裡,得意自己的惡作劇,笑笑的接下去:「小伙子這一套真得不錯,把一根這麼平常的木頭棍子,玩得出神入化,輕鬆自悅的耍玩裡,即耍出棍棒的憨真和直接,又有刀槍似的強勁和無情。」老人家的這一番讚美,才合了大家的心意。

  阿祥很高興的回到世劑草藥行,把機車放好以後,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個小可愛的寶貝棍子一起帶回屋裡,把剛才的絕活做給真福看。真福果然沒睡,等阿祥回來,看到阿祥提了個棍子,更是瞪著眼睛好奇的盯著阿祥的一舉一動。

  「真福,你下來,坐到我的床上,裡面點坐,我要你看看我的通天本領!」

  「通天本領?唬人的吧?」一邊說著違心之論,一邊骨碌碌的翻滾到阿祥的底舖,貼在灰白的水泥牆上,盯著看正在四處打量著的阿祥。房間空地不大,左邊通舖是空的,如果棍子往左飛應該比較安全,只是空間小,行勢運氣會一些限制,雖然搖了搖頭,嘴裡卻喊著:「來嘍!來嘍!」身子做了幾個小步迴轉之後,把棍子往地上一立,縱身一個彈跳,就在右腳剛剛碰到木棍時,木棍一個滑溜,疾飛出去,讓阿祥落空,差一點摔個大跟斗!「什麼呀!」真福跟著大叫,阿祥不服氣,穿著鞋子跳上榻榻米拿回木棍,回過頭,再來一次!又是一個大跟斗!真福故意把身子轟得一轉,不要看!阿祥再一次,嘴裡嘀咕著:站好!站好!小木棍就是不聽,又給了阿祥一個大跟斗不說,還很生氣的,一彈之後,又打了幾個轉,噗!的一聲,撞到玻璃窗上,把好好的一片玻璃.硬是給你敲出一個大窟窿洞,這才讓阿祥心服口服,說:「好啦!知道啦!今天到此為止,聽你的,下次再來,可得乖乖!」真福也搞不清楚阿祥在跟誰說話,失望的爬回上舖,躺著看天花板。


(十三)

  云水翠看著阿祥跨上機車遠去之後,一個人往回家的路上慢慢前行。入冬的山路依然是一片蒼綠.只是灑在地上的陽光,暖和的讓人打心裡歡喜,讓云水翠本來就輕靈勁捷的步伐,更為輕快。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角度不大的小义路,今天云水翠就轉進义路,往自家後山的小神廟的方向行去。天氣很好,藍天白雲,xxx,走過一處寬敝的空地,也就是阿祥坐在那裡守著要大家不要進山打擾的地方,再過去,樹木變濃密,小路一下子在山岩的夾擠之下,變得又陡又窄,在狹窄的路旁立著一個木板告示牌,寫著:「前有神廟,請恭敬安靜」。兩旁的岩石也因為濃密的樹木擋住了陽光而長滿墨綠的鮮苔,有如進入雨林。沿著山石小路沒走多遠,云水翠跨上一塊巨岩,離開了山徑,來到一塊清滑的石堆上,望向天邊,就看到所謂「天之門」的小神廟。從這裡云水翠又幾個蹦跳,很快的來到在一片林木中的小廟前。小廟非常單純的由紅磚砌成,水泥的灰色門框很小,厚的對開木門常年虛合著,門前擺放著石板台階。云水翠推開木門,對著空廟鞠躬行了個三十度的禮,然後在一樣又小又簡單的供桌上,點香供上,這才在桌前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兩手合十,閉起眼睛,向神明稟告近日的一些狀況,稱:因為爸爸近來外地有很多事情,也就很少回家,所以她就代爸爸前來禮拜請安,拜請庇佑和賜福。請賜福云家和村民和父親的年幼女兒和女兒的母親。然後起身離開,沿著廟前山徑,很快回到云家老宅子。 

  回到屋子,略做清洗,換上居家裝, 伍嫂就敲門進來,對云水翠說:「老婆婆要小姐有空去老婆婆那裡有事,還說要告訴小姐:今天是老婆婆親自監廚,做得都是野菜,還有野菜水餃,老婆婆很高興,也很得意。」云水翠聽得高興,就說:「那我就到老婆婆那裡吃好了。」吳嫂退出,云水翠就來到老婆婆的房間。老婆婆這個時間總是在看電視的佛教節目,老遠的就可以聽到悠揚的南無阿密陀佛的仙樂聲,看見云水翠走進來,老婆婆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把聲音按小,拍拍身邊的沙發,要寶貝孫女兒坐到身邊來。「我來這裡吃飯,今天有沒有好吃的呀?」在老婆婆的面前,云水翠總愛做個調皮的孩子,明知故問,逗老婆婆開心,自己也特別高興。

  「怎麼,他們沒告訴你今天是我下廚?今天的菜都是你喜歡吃的!」人年紀大了,心景就和年輕時不一樣,大大小小的事情,總會摻著一些過往的回憶,感觸也是和年輕人不一樣,深刻卻平靜。

  「都是野菜,都是咱家從前天天吃的野菜。」

  「我們以前那有用野菜包餃子過?老婆婆從那學來的?」

  「唉!野菜是游老太太寄來的,都是老太太了!還記得吧,我們住在山溝裡時的鄰居。」

  「是游婆婆寄來的?游婆婆還好吧?奶奶您怎麼嘆氣?」

  「游婆婆是挺好,電話裡的聲音也挺硬朗,用野菜包餃子也是他在電話裡哇啦哇啦講的,說現在正流行。」說到流行,老婆婆露出可愛的表情,和可愛的語調:「呵,游媽媽不像我,一口牙都快掉光了,還大吼大叫的說:流行啊!流行啊!以前是咱們窮人才吃的野菜,現在可都變成有錢人的寶貝!」伍嫂這時端著飯菜進來,老婆婆立刻站了起來,幫忙一盤一碟的在云水翠的前面推來推去,一會兒把餃子擺在最跟眼前,一會兒把小菜推了過來:「翠兒,快吃,趁熱才好吃,天冷,菜涼得快。」云水翠也就立刻拿起筷子,夾了一粒水餃,咬了一口,把筷子舉在半空,做出認真的品味狀,老婆婆也就認真的盯著云水翠,至到云水翠點頭真呼:「好吃!好吃!」祖孫兩人現在是一個比一個更高興,看在伍嫂的眼裡,搖著頭,笑笑的走開。

  每次云水翠來老婆婆房裡吃飯時,老婆婆都會嘀咕說:這種新式的房子,住得不舒服!什麼客廳就要有沙發茶几才高級,越是高級坐起來越是把我一身硬骨頭,坐得腰酸背痛,吃點東西還得弓著個脊梁骨兒!一張飯桌,一只板凳多好呀!老婆婆操勞一輩子,一身的骨頭架子都是又硬又直,軟綿綿的東西是用不太慣,可是身為云家最尊貴的長輩,云季維說什麼都要給老婆婆最好最高級的,才稱得上孝順!不過今天老婆婆什麼都沒說。一個人像是有心思。云水翠邊吃邊說:「您還沒講,您幹嘛嘆氣。」老婆婆聽了才又嘆口氣說:「這個人你不認識,是一個孤單的老人,游婆婆跟我說,他快不行了,我想也許我可以去看看他。」

  「那就去呀!要不要我陪您去?」云水翠說。

  「挺遠的,你能陪我,那就更好了。」老婆婆的神情並沒有因為云水翠要陪著去,而放晴。

  「奶奶的老朋友,我怎麼不認識呢?是什麼時候的朋友呀,不會是我還沒出生就有的朋友吧?」

  「還真給你猜中了,是你爸爸還沒結婚時候就認識了。」看著老婆婆望著前方的神情,像是回想著什麼,這讓鬼靈精似的云水翠,想到爺爺很早過世,奶奶守寡把爸爸帶大,後來爸爸從軍海外,很長的一段時間,奶奶都是孤單無依的女子,難不成,這位老朋友和奶奶有著勝過朋友的情誼?

  「噢!奶奶!你們是不是有很深的感情呀?」云水翠故意的一邊低頭吃飯,一邊問,好像是小事一件,別大驚小怪的,老婆婆說不定一嚇就什麼都不說了。怎知老婆婆還挺大方自然的說:

  「朋友嘛.感情是有!深不深?也算挺深!那時候大家都很困難,老何他是幫了不少忙。也用過他的錢,後來要還錢給他,他都不要。日子過成那種樣子,卻說,就算那麼丁點兒錢,死了也花不完,也帶不走。」 原來老何爺爺是老兵,一個人年紀輕輕就隨著軍旅來到島上,在奶奶年輕守寡時,駐軍正好就在附近,想和奶奶成家,但奶奶沒有答應。

  「何爺爺年紀不小了吧?」云水翠吞下最後一口湯,放下湯匙,好奇的問。

  「不小嘍!大我十多歲,快上百了吧?身子骨一直都挺好的,最近大概是差不多了。」看到同樣是年紀不小,滿臉皺摺的奶奶,談到老友的生死,云水翠心有感慨。就算是自己對生死看得很開,可是老人家一步一步朝向未知的終點踏去時,對那終點之後的世界,會是怎樣的看法?在走過漫長的人生道路上留下的過往,是不是會自我有個評價,云水翠很珍愛老婆婆,很願意和老婆婆一起共享一些人生的經驗和體悟。

  「我今天有點事情要和媽媽聊聊,要不要明天我們就去看老何爺爺?」老婆婆拉開茶几下的抽屜,取出一張紙片遞給云水翠,上面寫著北都老庄幾巷幾號,和電話號碼。

  「原來在北都,不能當天來回,那麼我們乾脆就去多住上幾天,好不好?」云水翠說。

  「好啊,我們明天就上路,你去跟媽媽說一聲,也早點要阿祥準備,開那輛大車,明天一早就走。」安排好北上的事,老婆婆又想下一件事,云水翠平時完全不過問家裡的事情,現在是什麼事要和云季維聊聊?問說:

  「翠兒你剛說有事要和媽媽聊聊,是什麼事?」云水翠本來就想先和老婆婆談談,再去看媽媽,也就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事情都講了出來。聽後老婆婆點點頭:「對!阿祥不管這事是對的,你是女兒,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去看看媽媽是對的。年紀都這麼大了,能把醋勁放開,好好過日子,才是最好。」云水翠知道老婆婆,雖然不知書,卻達理。

  世事是有機的,錯綜複雜,不是一加一等於二。云水翠離開老婆婆的房間,來到母親的廳房時,門是鎖著的,云水翠就轉向膳房方向去找伍嫂,才知道云季維和一夥姐妹淘外出,晚飯後才會回來。云水翠交待說:等太太回來,要讓她知道,也順便告訴伍嫂,老婆婆和自己要北上一些日子。回到房間,云水翠的心情一如平常很平靜,沒有像阿祥所擔心的情緒,用了點時間找到老爸,告知要和奶奶北上玩幾天,通知阿祥做準備,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算是打點好了。云水翠平時睡得早,快要上床時云季維才回來,云水翠敲門進去時,見母親正在對著鏡子缷妝,回頭看到云水翠,很高興的說今天她接了婦女聯誼會的會長,也正式入黨,從此就是新世紀政黨的正式黨員,也很可能很快就會有黨職在身,日子會更忙了。云水翠看到母親很高興,覺得母親找阿祥要辦的事情,應該是過去了,至少這個時候是不用再說什麼了。等到云季維講完自己,問云水翠找她是不是有事,云水翠就只回說:明天會要阿祥開車,和奶奶去北都玩幾天。云季維說:「帶奶奶出去走走很好。既然到了北都,就去看看那邊的房子。」然後拿了一串鑰匙,和一些現金,交給云水翠,還說:就帶著奶奶好好玩玩。走出房門,云水翠比來時反而多了些感慨!母親實在是很堅強的女性!沒讀什麼書,從更小的鄉下來到山溝子,和老婆婆做了鄰居,老婆婆一眼就看中了,把她留在身邊,好為自己從軍海外的兒子做未來的媳婦,如今家財萬貫,呼風喚雨,可又喚不回自己的夫婿!以她剛硬的個性,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吞著的是什麼樣的心酸?如今反方向的,以更積極的態度,走進社會,走進政治,來面對自己的人生,看在云水翠的眼裡,怎麼能夠不感慨?走出云季維的廳房,天上雖然掛滿閃亮的星斗,空氣裡卻明顯的多了些冷涼。云水翠喜歡冬天,喜歡天空,更喜歡星星,抬頭看著一閃一閃的星兒,會有種像是見到遙遠的老朋友似的,心裡會泛起一份淡淡的親切和親密。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一點沒有被身邊的塵世紛擾影響到心情,梳洗換衣之後,就上床就寢,沒幾分鐘就酣然入夢。一如往常,又在東方的天際開始散發光明時,云水翠悠悠的睜開眼睛。今天的日程,不同於以往的慣例,云水翠還是起了個大早,踏著東方一抺泛紅,一個人在冷涼清冽的空氣裡來到小神廟。禮拜之後,雙手捧著香柱,對著一束束裊裊上飛的白煙,尊敬虔誠的說:「我要暫時離開有您一同的這個安靜祥和的所在,要和奶奶和阿祥去北都幾天。父親不知什麼時候會來?請您繼續護佑我們。」然後把香置立於香爐中。恭敬的退下,沿著小路回家,回到房間,就提起簡單的行李,來到老婆婆的屋裡,和老婆婆一起吃清粥小菜加饅頭的早餐。沒多久,阿祥就來了,提起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等在云家老宅子門口的休旅車。


(十四)

   阿祥拉開車子後座的車門,扶老婆婆上車,云水翠自行坐上前座,回頭看著老婆婆坐好了沒有,發現貼心的阿祥,還為老婆婆準備了枕頭和毛毯,一份淡淡的感動湧上心頭。氣象報告裡直說:寒流來襲,外出要小心保暖!自己告訴自己,老婆婆是上了年紀的身子,一路顛簸北上的行程不短,路上要把老婆婆照顧好,看到阿祥比自己細心周到,真是讓人高興。更加從心裡相信,美好的人生,就是這樣,相知相惜,一份貼心的關懷。


  車子在晨陽裡離開了泥土小徑,轉進水泥路上,幾個打轉兒,就上了往北行的寛敞國道。老婆婆在後座說話了:「翠兒呀,你看阿祥多貼心,還給我準備了枕頭和毛毯,好讓我累了時就躺下來是不是?」老婆婆的心情顯然是挺好的。云水翠笑了笑,沒說什麼,阿祥接過老婆婆的話說:「老婆婆沒看新聞嗎?這幾天有寒流,出門要多加衣以防感冒。」

  「老婆婆現在都在看政治新聞,那可是比氣象要熱鬧多了。人都是閒著沒事就找事,好不好的弄兩個黨,好有個對手,可以從早上吵鬧打架到晚上,再打在半夜三更。」老婆婆精神好,竟然講起政治,這讓前座的兩個年輕人,一下子都覺得好笑起來。

  「哈哈!老婆婆談起政治來了?這可是神聖的民主時代,民主可是普世的價值呀!老婆婆敢說民主政治是打架,會被罵說你是老人家。」

  「阿祥胡說話,說我老人家,哪算是駡?我本來就是老人家!」老婆婆說得有道理,前座的兩個年輕人,都笑了。云水翠掛著滿臉的笑說:

  「老婆婆,別聽得想得那麼準,阿祥是說:人家會駡你老人家是老糊塗,落伍,是封建的石灰腦袋,還有,還有,一大堆。」阿祥一聽趕快說:

  「沒有!沒有!老婆婆,我可沒說,都是翠兒她自己說得。

  「得得得,你這個翠兒!你這種說法,是給人亂扣帽子,那簡真就像鄉下的無賴小流氓,自己沒轍兒,就耍賴。」

  「我那是耍賴?耍賴的那是我?那您老婆婆說說看,民主不好,那封建的皇帝好嗎?」云水翠打著迷眼兒偷笑。老婆婆頓了頓,仔細的想了想,認真得說:

  「我不懂什麼民主,不能拿它和以前的皇帝來心比,可是皇帝有好皇帝和壞皇帝,好皇帝就好,壞皇帝就不好!」話雖然這麼說了,但是說到皇帝的好壞,老婆婆倒是沒有了把握,就算這幾年裡流行的一些古裝連續劇裡,皇帝的好壞,不是那麼容易定的!

  「民主就是老百姓做主,老百姓做主只要好皇帝,皇帝不好就趕他下來讓他做不成皇帝。」這次是阿祥接話了。

  「皇帝的好壞,誰又真得知道,宫裡的人,住得那麼近,都不知道,你說好,我說壞,何況是老百姓怎麼能知道皇帝的好壞!」

  「所以呀,老婆婆,政治真得是一堆爛灘子!嘻嘻,這可是電視上的名嘴們一天到晚講的,不是阿祥說的。」阿祥嘻嘻地挺開心。談到政治,云水翠想到母親,想了想後,說:

  「我昨晚去看媽媽,媽媽告訴我,她正式入黨了。」

  這話,讓老婆婆和阿祥都吃了一驚!

  「入黨?入什麼黨,入了那一黨?」老婆婆問得有點急。

  「新世紀黨。」云水翠回說。

  車子來到中途休息站。阿祥對云水翠說:下車休息一下吧,看老婆婆要不要來碗熱熱的米粉湯?云水翠點了點頭,車子就滑進交流道,轉進休息站的停車場。下車後,阿祥為老婆婆開了車門,扶著老婆婆下了車,一隻手輕搭著老婆婆的臂彎,說:「以前翠兒在北都讀書時,常會在這裡停車吃點什麼,現在好久都沒來了。不知還有沒有米粉湯,天氣冷,喝點熱湯真不錯。」又說:「裡面有不錯的禮品部,有沿途各個地方的特產,可以買點帶給老何爺爺。」

  老婆婆不常出門。云家發跡之後,自己年紀大了,跟著搬了兩次家,每到一個新地方,自己的那個小屋,和前前後後的泥土地,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幾次出遠門,都是孫子外出讀書時的事。這次為了老朋友長途跋涉,加上有貼心的翠兒和阿祥陪同,老婆婆有著平生少有的旅遊似的心情,很高興又說又聊,更是很好奇的東看西看。阿祥眼明手快,老遠看到洗手間,就說:「我要去洗水間一下,等一會還有一段路要走,老婆婆要不要去?」「要!要!要!」接近中午午餐時間,大廳裡人來人往,也暖暖和和的,老婆婆這才讓阿祥,鬆開扶著自己的手臂,一個人很有精神的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這時阿祥突然想起什麼,走過來.在老婆婆的手上放了小包的手紙,老婆婆低頭看了看,不禁呵呵地發出幾聲乾啞的笑聲。老婆婆走出洗手間,逕自走去禮品部,一個一個灘位的流灠觀看,一會拿起一兩樣東西放在手上,一會兒又通通放了回去,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買。來到餐飲部,老婆婆滿臉歡喜起來,好像什麼都好吃,好大一鍋炒米粉,堆積像山的便當盒,包裝得漂漂亮亮的食品禮盒,三個人最後還是決定來碗米粉湯,和一盒東岸特產麻薯,是要給老何爺爺的。吃得暖呼呼的三人,一踏出大門,迎面是一陣好凍的寒風,老婆婆呼的一聲,阿祥趕緊扶著老人家上了車,直說:好冷好冷,還真是寒流來了!阿祥問老婆婆要不要來個午餐後的小睡呀?老婆婆搖著肩膀和脖子,活絡一下給凍得有點硬的身子,說:「唉呀!我怎麼像外出旅行的孩子似的,還挺有精神的!一點都不累,不想睡。」兩個年輕人聽得高興,云水翠就對阿祥說:「你看,老婆婆是小孩,那麼愛玩,咱以後就常帶她出來玩,大家說好不好?」阿祥立刻說:好哇!好哇!可是老婆婆卻沒有接話。云水翠就轉過頭來,問:「怎麼,小孩婆婆,不想玩啦?」這時老婆婆也笑了起來:「不像話!像孩子似的出去瘋!那像話嗎?」只見,阿祥和云水翠,不約而同的說:「像!像!太像話啦!」隔著幾十個年頭的兩代人,開心的歡笑著,暖和和的休閒旅遊車,在兩旁急速後退的世界裡,載著滿滿的活力快速的向前飛馳而去。

  老婆婆睡了一覺醒來後,精神更是好,寒流像是為遠方蒼鬱山色被覆一層煙幕。老婆婆沒話找詁說:「今年的寒流是不是特別多呀?前幾天剛送走了一個,怎麼就又來了另一個?」沉寂了一陣子的車行,現在大家又都像醒過來了似的,阿祥就問起老婆婆:「老婆婆知道什麼是寒流嗎?」

  「寒流誰不知道?不就是冷得要命的天氣!」老婆婆沒把這種像是為什麼人有兩隻眼睛一張嘴的問題放在眼裡,隨便的應付著。

  「那為什麼要加個流字?」阿祥兩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舒適的靠在椅背上,輕鬆的問。

  「那還不是隨便叫的,人嘛有資格,愛怎麼叫就怎麼叫,你叫林中祥,她叫云水翠。」呵呵~前座的兩個年輕人都打心裡笑了起來,特別是云水翠,她打心眼底下喜歡老爸的這個媽媽,不是沒道理的!耍過賴皮的老婆婆,一邊得意,一邊心想知道到底寒流是怎麼回事,就說:

  「你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是寒流,那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要不我怎麼敢問!只是知道的不多就是了。」然後就停下來不說了。老婆婆心想:好小子,還賣起關子來了!就說:

  「那你知道的就和我差不多了,就那麼一點點!」

  「No! No!  跟老婆婆可不是一樣! 跟老婆婆比,我知道的就太多了。」「阿祥啊!你又上老婆婆的當了!就快講吧!」云水翠說。

  本來舒適打著方向盤,挺逍遙自在的阿祥,一下子驚覺起來,有點不服氣的轉頭問老婆婆:真得嗎?老婆婆笑笑的把頭轉到別處,不理睬阿祥。阿祥搖了搖頭,笑自己還是個傻小子,云水翠看在眼裡,心想:阿祥啊!她可是個「老」字輩的婆婆!不能叫人給看小。

   「好吧!老婆婆想聽,我就講吧。」阿祥本來就想秀一秀,把前幾天,自己跑到圖書館裡讀來的一些寒流知識,覺得挺有意思,想講給大家聽:

  「什麼是寒流?我們住的是一個暖和的小島,在地球的中間,離太陽比較近,所以比較暖和,往南往北,因為離太陽越來越遠,也就越來越冷, 這就像冬天比夏天冷,就是冬天離太陽比較遠的關係。我們住的這個小島,北方有一很大的陸地。陸地不像海,陸地容易有溫差,太陽一照就熱,太陽下山就變冷了,夏天太陽近,就很熱,冬天太陽遠就很冷,所以在我們的小島的北方,到了冬天,就會有大陸型冷氣團。冷氣團越來越冷,越來越密,也就是越來越擠,等到擠的力量夠大,就像冷氣房的門被打開了似的,冷氣團就從北邊衝出來,朝比較暖和比較不擠的方向衝,經過我們的這個小島,我們就說:哇寒流來了!寒流不會停,繼續往別處去,我們就說是寒流走了。」

  「阿祥說得有道理!這個流字,也不是隨便叫的,是有個冷氣團,像河裡的水那樣流過我們這裡!」老婆婆的從善也是很入流。

  為了老婆婆能聽得懂,阿祥都用淺顯的字詞,做了大概的說明。可是還有一些關於寒流的說明,自已覺得挺有意思,可是卻不是很懂。就接著說:「我這是現買現賣,前幾天因為對南北極好奇,就跑到圖書館埋首苦讀了好幾天,也順便讀了寒流,可有些事,我是越讀越不懂。」

  「甚麼叫越讀越不懂?書該是越讀越懂才對,怎麼會越讀越不懂呢?我現在聽阿祥講話,才是越聽越不懂了呀!」老婆婆的思緒還真是細膩,表達的方式也夠生動,反倒是阿祥拙拙地給問倒了。云水翠瞇著眼睛盯著阿祥笑,一付逼阿祥出招的樣子,阿祥就說了:

  「老婆婆的話有道理,書該越讀越懂才對呀,可我就是越讀越不懂,心裡不服氣,就更往下讀,可是老天呀,倒後來,一大堆的中文字都變成了外國字!只好放棄啦」聽阿祥說中國字都變成了外國字,老婆婆就呵呵的笑了起來,說:「阿祥啊,我看你就是在讀外國書,那就先去把外國話學好就讀得懂了,不是嗎?」阿祥終於跟著呵呵,然後舉起手,放在自己的頭腦勺子上,抓呀抓,心想:沒錯,還是要讀大學才行。


第二章 北都 

(十五) 待續

yoyo 2012-03-19 21:39:24

阿婆
  好友不見了,您好嗎?yoyo想念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