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掉醫師袍，楊雪兒近乎癱軟的倒在值班室的床上，雙手手臂酸麻，是剛剛急救了一個九十幾歲的老太太的戰果，今天是平安夜，不平安。

奮戰了一個多小時，老太太還是走了，雪兒知道這是可預期的結果，但就算已經到第三年的內科住院醫師訓練，她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尤其是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

她用力的洗了一次手，似乎想洗掉剛剛無法挽回的沮喪，把冷水直接拍打在臉上。鏡子裡的女人，有著凌亂的頭髮，布滿血絲的眼睛，還有深深的黑眼圈，她咬著蒼白的下唇，無奈地用手扒梳著出油的髮絲，還沒梳攏，手裡就以握著數根落髮，她皺了皺眉，強迫自己擠出一絲職業微笑：「生日快樂，雪兒」

今天是雪兒28歲生日，也是平安夜，這是雪兒從25歲開始實習以來，第四次在醫院過生日，過平安夜。

無所謂了，反正她也沒有男朋友，本來就不需要過甚麼平安夜聖誕節，從以前到現在，幾乎情人節，跨年，平安夜，都是在值班，就算剛好沒有值班，也有情侶拜託她換班，與其去當去死去死團的團員，她是很樂意在這天值班的，只不過，壽星可以不要這麼旺嗎？

生日值班的人，通常都不敢太招搖，要知道大家最喜歡找代罪羔羊，一整天不尋常忙下來，大夥兒就開始找是誰帶賽，如果被發現生日值班，那今天千錯萬錯就是你的錯了，氣場太強，帶賽大家。

想到這裡，楊雪兒終於不再皺眉，吐吐舌頭，心想還好現場沒有人知道她今天生日，但這麼一想，也有點心酸，大家都在過平安夜，只有她這個壽星，還在值班。

手機鈴聲打斷雪兒的思考，是護理站又有事了嗎？

「喂，您好。」職業性的回答。

「生日快樂！雪兒，你有沒有去慶生啊！」是小琪。

「慶生個頭啦！我在值班，剛剛CPR完，妳嚇死我了。」

「這麼可憐，壽星還值班？」

「沒辦法啊！有家室的人都要出去過節啦，我又沒約班，妳呢，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沒跟妳老公去吃燭光晚餐？」

「老夫老妻啦，還甚麼燭光晚餐，他說他今天要上刀，晚上叫我自己解決囉！」

小琪和學長結婚是不到半年，但從在學校就再一起，算一算也長跑七年了，當真是老夫老妻，雪兒很難想像，兩個人如何再一起生活這麼久，應該說，這方面，雪兒幾乎沒甚麼經驗，不知道是個性還是磁場的問題，雪兒吸引到的男生總是相當的被動，兩個人互動幾個月後，就會無疾而終，讓雪兒傷心也不是，難過也不對，只能自認是魅力不夠。

「難怪有空打給我，謝謝美麗人妻的祝福，快外送聖誕大餐來給可憐的值班壽星！」

「那我叫郵差送比較快，我在跟阿芳還有峰哥吃飯，妳要不要跟阿芳講電話！」

「妳們也太無情無義了，吃飯都不揪的喔！」

「妳如果要做高鐵上來，我們下次就揪妳！」

「哼哼，好啦，拿給阿芳聽啦！」

「喂，雪兒，妳同事怎麼那麼可憐，壽星還來值班！會帶旺其他人耶！」是阿芳毒舌的聲音。

「呸呸呸，不要詛咒我，我這邊平靜的很。」

「剛剛小琪不是說你剛剛ＣＰＲ完嗎？叫妳生日要約班不要值，就不聽話。」

「亂講，有壽星鎮住，風平浪靜好不好！」

「好啦好啦，壽星最大，生日快樂，你好久沒有上來台北玩了，下次甚麼時候要上來？」

「等妳跟峰哥結婚的時候啦！」

「那妳明年應該等得到啦！」

「真的嗎？甚麼時候？」

「明年後半吧，日子還沒定，訂了在跟你說。」

「恭喜啊！一定要跟我講喔，一定到！！！」

阿芳和峰哥是班對，兩個人的組合很微妙，有時候雪兒會懷疑到底誰才是男的，不是峰哥不man，是阿芳man過了頭，但仔細想想，阿芳雖然舉止看起來很man，但很多時候，她是處處替峰哥打點，仔細地如同老媽一樣，當然，有時候也如同雪兒的老媽一般，每每雪兒遇到感情挫折，想到的就是阿芳，找阿芳大哭一場，然後再被阿方的毒蛇鞭叱幾句，情傷大概就好了大半，也堪稱是以毒攻毒了。

聽到阿方的喜訊，雪兒的心情是有些矛盾，參雜著對朋友的祝福和對感情的欣羨，嚴格來說，還有些悲觀的想法在裡面，28歲了，身邊的朋友，該結婚的結婚了，沒有結的，也準備結了，還沒準備的，身邊也都有人陪著，只有雪兒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從沒個譜兒。

也不是沒有試著去認識人，去追求人，但總是不知道是哪一條線綁錯了人，最後總是沒有繫在一起，空窗期，是有點久了。

雪兒想起了學姊在學校跟她說過的話：「學妹，我們醫學系的女生，要嘛就大一大二趕快交男朋友，大三以後就不太容易找到對象，大六大七進醫院還有一次機會，但大七通常會累到沒空交，畢業後，看進去醫院的環境而定，第一年或許有，越後面，就越困難了。」

看看班上的班對和校對，幾乎都是大一大二的愛情長跑，第二波就是見實習時被學長拐走的，所以說大六大七會有班對分手潮，學長橫刀奪愛的肥皂劇上演，但青春演完了，後面好像就剩下無止境的工作了。

雪兒拿著手機，在端倪一下鏡中的自己，這麼邋遢又悲慘的內科醫師，是要交甚麼男朋友？還是老老實實上班比較實際吧！以後如果孤苦無依還有錢可以養老。

插播的聲音。

「阿芳，可能是護理站call我，我要去忙了。」

「就說你壽星帶旺，生日快樂，祝你接下來平安啦！」

「謝啦！拜！」

掛斷電話，護理站的插播馬上切入。」

「喂，楊醫師，28床剛剛喘起來了，病人突然失去意識，你趕快來看看！」

「好的，馬上過去。」

拎起醫師袍，雪兒暫時忘記28歲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