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歸塵 土歸土 赤火燒盡一切苦 緣滅根淨歸佛土

前起天，回高雄幫阿公處理後事，回憶填滿了高雄的每一個角落，才剛踏出火車站，弟弟就低聲的說，以前，阿公總是站在電梯的下面等我。是阿，他總是背著雙手，望著遠方，專注的看我們這些孫兒什麼時候出現。
阿公，我相信您還是有來車站看我們的，只是我們看不到了。
踏進屋內，阿公的床，阿公的佛珠，阿公的手錶，阿公的桌子，阿公抄寫的經書，阿公最後幾個月買的按摩椅，最後幾個月為阿公祈福從日本帶回來的御守，都還在，只是東西的主人，已經不再了，我沒忘了，阿公走了的那一天，帶著兩支手錶的叔叔臉上的悲傷，我知道其中一支錶，是阿公的。
坐在您的床上，想像最後一個月您苦支撐起身子，就為了不讓我們看到您一動也不能動倒在床上的心情，還有明明就已經是連嗎啡都止不住的劇痛，您還逞強再大家都沒看到時，搖搖晃晃自己跑去廁所的心情，阿公，我們家的人都這麼固執逞強，卻又都這麼對彼此心疼嗎？
在醫院的最後幾週，姑姑叔叔和爸爸輪班照顧，讓爺爺每次睜開眼都可以看到子女，尤其是姑姑，幾乎是只有偶爾回去洗澡休息，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爺爺身邊，我知道雖然阿公很愛唸姑姑，但事實上也最依賴姑姑，曾經有一次，姑姑跟說阿公說她要先回家一下，阿公看著她說，那我呢？還有一次，我跟爸爸留在病房，讓昨天照顧晚上的姑姑回家，阿公一醒，沒看到姑姑，就問姑姑在哪裡，爸爸說姑姑回去洗個澡，阿公說不可能啦！姑姑下午回來，一聽到又紅了眼眶。
最後的幾週，我深深體會了癌末家屬，那樣無措焦慮的心情，做什麼都不對，不做什麼也都不對，阿公的皮膚脆弱的跟紙一樣，每次打針換藥痛苦的表情都讓家屬心碎，最後一週，我回去時，因為覺得傷口照顧有些可以改善的空間，自己幫阿公換藥，阿公的表情好痛，我胸口也好痛。
阿公一直到陷入昏迷的前兩天都還算是意識清楚的，打電話回去，他都會說他在忙，忙煮飯，忙什麼，說話有些混亂，但問到關鍵的事情，他卻都會回答，阿公討厭抽痰，抽痰後，他罵姑姑，姑姑說你不是最疼我怎麼捨得罵我？阿公說我罵假的。姑姑叫爸爸吃桃子，我爸說吃個一個了，阿公接腔，不行，一個人要吃兩個。
後來，阿公開始說日語和唱日本歌，然後逐漸陷入昏睡狀態，這是弟弟和姑姑告訴我的，我無緣聽到，也無緣見到阿公最後一面，本來值班完一早，我就要趕回去了，沒想到，阿公半夜就走了，弟弟打電話跟我說情況不妙的幾分鐘內，他就走了，沒有痛苦？希望是真的，就在昏睡中，沉沉的睡去。
半夜，坐了客運回去，入殮簡單的儀式，如此真實的告訴我事實的真相，回程的高鐵，我好想好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尖叫，他們把他蓋起來了！他們把他蓋起來了！
頭七之前，再度回到工作崗位，忙碌暫時讓我麻痺掉悲傷，頭七的凌晨，再度睡在接到電話的值班室，我有預感，我會夢到阿公，阿公跟我說，捷運設計不理想啦！用他慣用的語氣，我笑了。
之後，回到高雄，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阿公停靈之地，路線和我當年每個禮拜幾乎都騎兩燙摩托車去找阿公吃晚飯的路線有重疊，看著熟悉的路線，想著當年買去和阿公一起吃的點心，還有就在阿公家隔壁，一直說要一起去吃，卻真的無緣吃的的羊肉攤子。
買一杯紅茶，轉頭看到茶店前面空著的椅子，阿公和我一起來時，總是坐在椅子上，等我要買什麼。早餐到燒餅店，仔細一看，這不就是阿公到嘉義常常帶給我的鹹燒餅？走進家裡旁邊的夜市，這家店我和阿公一起來吃過，看著高雄到處都是的馬路中間安全島公園，阿公還很能走時，我們很常一起走這樣的路線去愛河，去大統，去車站，阿公還曾經幫我拍過一本愛河寫真，個人獨照一捲。
好多好多阿公的回憶，如果多到可以把心痛填滿，或許會好一點點。家祭的日子，看到以前生活在一起的舅公他們一大家子，幾乎都來了，記得他們都戲稱阿公院長，問了爸爸才知道原來阿公像前行政院長孫運璿一樣，都不太笑，就被戲稱為院長。舅公他們一大家子，連行動不便的二舅公都來了，阿公阿嬷跟二舅公家那麼深的情分，我們後輩都可以感受到。
穿著長長的海青，跪在地上，聽著司儀帶著哭腔主持喪禮，阿公，你有看到嗎？公司行號也都來弔祭，看著叔叔姑姑的公司主管，帶著同仁來，或許也是讓阿公您知道，大家肯定您子女們在公司的表現吧？爸爸婉拒了公司同事，或許是考量路途遙遠，或許是爸爸的個性使然，阿公，我突然有那麼點點可以理解，為什麼爸爸似乎是您最不需要擔心又像是最需要擔心的孩子，你們的個性好像，一樣是這麼的不讓其他人操心，卻又不讓其他人知道你們真正面臨的困難和現狀，在不用操心的同時，卻又是不了解的擔心。
看著您的骨灰，我看到了脊椎骨，想起了您的疼痛，想起您幾年前到台北找我時，剛好坐骨神經痛發作，您還是堅持要來，還在我們校門口拍了一張很棒的照片，幾年前我想學日文時，您寫給我的一句日文：我是陽明大學的學生。我很驕傲，因為我知道阿公您為我感到驕傲！
看著您的骨灰，一切都燒光光了，把病痛也燒光吧！一切有形身體病痛都不要留下了，阿公，塵歸塵，土歸土，心魂歸佛土，願您能夠無病無痛，離一切苦，無牽無掛，往諸佛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