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病歷號

一直，我都不喜歡加護病房。

每天早上，我們都要把今天要查房的病人，列印出病歷號，方便查房時可以快速的掌握病人的狀況和資料。病歷條長短時有變化，隨著病人的出院住院有所不同，但通常可以預料。
唯獨加護病房，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心肺機，洗腎機一大堆儀器都用上的病人，擺明一天狀況比一天難過的病人，說什麼都不太可能出院的病人，突然從病歷條裡消失時，心裡就不禁默默地嘆息。
這樣的感覺，在外科加護病房越久，亦發明顯，本來只是看著狀況很糟的病人，就這麼一直糟下去，呼吸器下看不清的病容，成為一種隔絕情緒過度氾濫的安全閥，讓我偽裝冷漠。
然而，在一個科裡待得越久，就會看到雖然狀況不是很穩定，但起碼是走進來的病人，開完刀後可能一個禮拜在加護病房裡從來沒有睜開眼睛過，那曾經對你微笑的面容，就這麼蓋在呼吸器之下，能否好轉，不知道，是否成為下一個學生一來就覺得很糟，就算糟下去也不意外的病人，我也不知道，離開這個科後，不會知道他們最後的好與壞，是學生時代唯一可以容許得逃避，但當另一個病歷號自我的病歷條上消失時，他可能也曾經對上一個學生微笑，而我對於這樣的消失，只能報以微微的嘆息。
我不喜歡加護病房，因為我總是太濫情了，當常時間待在加護病房，看著一個個不能動彈，甚至是睜不開眼的病人，很難常保積極希望的心情，甚至連安慰家屬我都沒有把握，每每看到主治大夫鬆開病人的手，回過頭來對其他人交代治療方式，病人僅存些微力氣的手指，微微張闔似乎想抓住什麼，表達什麼，我就會不忍的對上他的雙眼，希望能別讓他覺得沒有人理會他的無助，但每每對上那一雙雙想表達卻無出口的眼睛，插著呼吸管說不出話的臉，想要逃離那無助的感覺，往往又讓我想別開臉。
當看著加護病房裡插著呼吸管，意識還算清楚，怕他自拔管沒辦法呼吸所以雙手被綁著，只要一看到人接近他的病床，就不停的敲著床板要人家幫他解開的伯伯，這畫面，也些辛酸也有些欣慰。
辛酸的是，沒有人希望自己的長輩，被這樣對待，綁著和管子都讓他痛苦，但我們沒有選擇，除非選擇不救。欣慰的是，還有力氣拍床板掙扎的伯伯，不管是意識，體力，生命力，都比其他心肺機洗腎機等等昏迷不醒的病人們強上數十倍！他是相當有機會，走出加護病房的人，他的病歷號，不會突然消失，起碼會先轉到一般病房。
所以，加護病房的護士姊姊們，對於這樣的病人，總是哭笑不得，因為這樣的伯伯，雖然很不合作，很吵，但是，是加護病房裡少數充滿生命的希望，比起不停消失的病歷號，伯伯的敲床板聲，似乎悅耳許多。
衷心期望，每一個病歷號，都能規規矩矩的出入，而不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