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5 22:41:43

酒神

酒神
「那演員的每一個動作,像是讓你的心一震一樣。」導覽講座的老師,在開演前講了這句耐人尋味的話。
舞台一暗,背景重節拍的音樂,就顯示了這強力撞擊的濃濃意圖,用日本傳統戲劇的手法詮釋的希臘悲劇,到底是什麼味道呢?錯過了吳興國用京劇詮釋李爾王,曾令我扼腕,酒神女信徒的故事,可不願意在錯過,坐在觀眾席上,滿懷期待。
一個人影,在半身燈光的效果下,詭異的自舞台邊緣浮了出來,這絕對不誇張,下半身隱在黑暗中的效果,這個人影真的就像憑空冒出,使這齣戲的開場多了詭譎的氣氛,不得不佩服燈光切換的效果,和角色出場的時機,這是「出現」。除了「出現」外,整齣戲對於「消失」的掌握也相當厲害,看過漫畫「玻璃假面」(或稱為「千面女郎」)的人,應該記得月影千草曾在漫畫中表演一種「消失」的手法,藉由轉移觀眾的注意力,然後在讓演員舞台中「消失」,而觀眾卻在渾然不覺。在酒神裡,第一次女信徒的出場,便搭配了卡德莫斯的「消失」,雖然不是很重要的橋段,但大家的目光都被女信徒震懾人心,有如導覽所言,每一個動作都打如心中的舞步牽引時,眼尖的人突然就發現,卡德莫斯不知道什麼時候自舞台中消失了!這樣的「消失」,有助長女信徒們詭異舞蹈膜拜神旨的弔詭氣焰。
希臘悲劇約莫有一個雛形,孤軍奮戰,或是氣焰旺盛的英雄,往往都是犧牲者,彭提屋打從一踏進舞台,那貴為王者,卻沒有安排他任何侍從部下出現的舞台,和環繞著他的六名祭司,顯出了與群眾對立的對比,彭提烏曾多次呼喚來人啊,並發出命令,但空有形式,卻沒有任何人支援他,舞台上他雖貴為王者,看似要逮捕祭司,但他卻像是被祭司團團圍住,無處可逃。
彭提烏的祖父,卡德莫斯,不見得覺得祭司們是好人,也不見得認為酒神是好得宗教,但他卻告誡彭提烏,如果謊言可以使一切安全,那也是好的,彭提巫若要堅持口舌之快,硬要證明酒神是邪教,必遭報應。這裡所言的報應,一方面可以看出希臘諸神有強烈人的性格,信我者生,逆我者亡,也看得出卡德莫斯想要告誡孫子不要孤立自己,要順應變化,可惜彭提烏聽不下去,他堅持己見,一心認為酒神是邪教,並認為女信徒的祭典一定是淫亂不可取的!身為一個王者,若他要強勢的討伐這個宗教,本來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即使他的祖父和母親都已經入教!
偏偏彭提烏心生邪念,讓祭司們有隙可乘!祭司們一直想挑起彭提烏的好奇心,彭提烏知道,但卻敗在一心認為這是淫亂的祭典,卻又想去窺探這淫亂的祭典,有在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會因為心中的心虛而扭曲,在祭司提高音調引誘彭提烏偷窺的那一刻起,在那詭異的聲調之後,彭提烏的態度和音調身段便全面軟化,一路遵從祭司的安排,最後落得被刺殺的下場!
彭提烏的悲劇到這裡結束,延續悲哀的是阿嘉妃和卡德莫斯,在酒精的迷亂下,彭提烏曾把祭司看成公牛,而阿嘉妃則把死去的兒子看成獅子,而親自割下獅子的頭,一路炫耀回城,可以想見一個母親捧著兒子的頭,瘋狂似慶典般狂歡進城,是多麼令人做嘔和痛苦的諷刺,而所有的女信徒皆都像眼盲了一般,全都認為這是獅頭,是酒神的力量?還是指鹿為馬?眾人皆醉你獨醒?那麼下個群眾暴力下的犧牲者就是你了!既然酒神要讓你以為那是獅子,就算看起來是一個人,那也是獅子吧!
卡德莫斯認為這是酒神給她們的處罰,酒神處罰不信神的彭提烏還可以相信,但為什麼要處罰虔誠的阿嘉妃呢?處罰只是個藉口吧!宗教有時候狂亂得令人害怕,即使卡德莫斯認為一個貞節的婦人,不會因為宗教的關係,就改變貞節的態度,但彭提烏的懷疑有錯嗎?一個選擇夜晚舉行儀式,祭酒狂舞,秘密不讓人觀看的的宗教,在不為人知的背後?當真不會做可怕的事?倘若不會?為什麼阿嘉妃會在醉酒之後?割下自己兒子的頭?
阿嘉妃完全敬奉神,她犯了什麼罪?因為生下彭提烏這個兒子?還是因為她參加祭典喝到出現幻覺?難道在場的女信徒都沒有出現幻覺,如果沒有?她們真的殘忍得可怕!是的!她們代表群眾,群眾殘忍得可怕!當眾人以為某一件事情是對的時,即使他不全然正確,你也無法去反駁他,除非你想犧牲,彭提烏的犧牲,只會讓酒神的信仰更加旺盛,人們因恐懼被懲罰而更加虔誠,某種程度上,這帶有很濃厚的西方宗教色彩,不信仰我的神,你就會遭到報應!
故事的主軸一直牽引這我想去猜測,酒神到底是正是邪,彭提烏到底對還是不對,但在彭提烏因為想要窺探淫亂的行為,而著了祭司的道兒那一刻起,正確和錯誤不再重要,一個宗教的傳播,是好是壞,跟教義往往關係不大,真正可怕的是主事的人,怎麼去詮釋這個教義,酒神是沒有好壞的,祭司有。而彭提烏在揭光底牌,擺明要對祭司不利之後,還因為好奇,隻身任憑祭司安排,就是他的不智!如果他要堅信那是邪教!何不堅信到底?豈有跟幫派老大說,來人啊!帶我去抓你們幫派裡非法從事性交易!用膝蓋想也知道,他會帶你去嗎?彭提烏因為想要窺探邪惡,因而栽進邪惡的陷阱,再無翻身之日,也同時帶來母親和祖父的悲劇!
除了故事詮釋得頗引人深思之外,之前報導一直強調的「鈴木工作坊」的身體特色,也非常顯眼,演員或站或半蹲,或坐或伏,在高矮之間,呈現出氣勢的消長與內心的情感,彭提烏多半是半蹲著,退卻的,聲音上氣勢高張,動作上卻隱藏害怕,伴成女裝之後,或瘋或顛,有些扭怩,祭司們則是全站姿為多,在氣勢上壓過彭提烏,即使半蹲著時,也是動作全開,長襟的袍子放大了身形,加上高帽,有了延長放大的壓迫感,女信徒們的動作有祭典的感覺,帶有濃濃的傳統祭典舞蹈味道,每一個詭異的姿勢,都撞擊觀眾的心情,讓人目不轉睛,她們幾乎沒什麼台詞,事實上也不太需要台詞,謹慎的編舞,四個女信徒其中三個重複動作後,焦點必集中於尚未跟上的第四個身上,特殊的動作便由她開始,可以說整齣戲編舞者和導演,非常知道怎麼控制觀眾的眼光著點,舞台那麼大,什麼時候眼光該放在哪裡,從一開始的「出現」「消失」到編舞,都可以看出這齣戲的用心。
最後一幕,阿嘉妃抱著頭顱倒在地上,終於發現這是她兒子的那一幕,演員的張力和內心的控訴到達最高峰。
「是誰,是誰殺了我兒子把頭交到我手中!」
「是你親手殺的。」
卡德莫斯的一句話,將阿嘉妃打入深淵,我們可以看到阿嘉妃緩緩的沒入紅白相間的祭典衣中,彷彿融化一般,然後重音效一下!瞬間抬起身來,掙扎似的伸起雙手哀嚎,倒下,伏在頭顱前。那下上下之間,只有一陣哀嚎,卻代表了千言萬語,全在演員的肢體表現,一瞬而已。
雖然日語演出要看字幕是一個隔閡,但聲調和肢體是沒有國界的,酒神在這方面相當成功,舞台配置也是極簡,從頭到尾只有六張椅子,是六個祭司的座位,這六張椅子貫穿了宮殿和西塔容山,場景全由演員的表演中想像,簡約的風格,呼應了東方劇場的特色,也讓演員的複雜的身體表達達到最大的發揮,雖然沒有看過日本傳統戲劇表演,但無疑的是,酒神並沒有讓人感覺到突兀的感覺,甚至以祭典和信徒而言,傳統舞蹈的神秘性,將這部分詮釋的相當恰當,整齣戲帶有神秘和弔詭的風格,走出舞台,那沈重的重節拍音樂,猶在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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