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想帶你去坐火車，坐在往南的火車上，
我一句一句告訴你，我心裡的話。

往南的火車，去的是什麼城市？
你可以看看手上的票根，上頭一定有印。
火車隆隆地走過鐵軌，叮玲玲地流過繁華的城，安靜的鎮，
而我希望車廂內的人很少很少，這樣我才敢說話。

我想說，這世界上充滿許許多多無法解釋的事物，
像是為什麼人分明老去了年華，
卻依然牢記回憶裡年輕的戀人模樣？
或是，為什麼備忘錄上早用許多顏色的筆作了記號，
卻怎麼還是忘記該做的事情或是誰的生日？
要不，像是牽引之類的，難以說明的情感糾結。

好比不能脫軌的火車，在平行的軌道上飛馳，
但找不到理由離開架在天空的電纜線。

嘿，你知道我迷過路嘛？

我曾經在讀完你說的焦桐後，在當晚獨自回家時迷失了方向。

我想著，天，這是一條漫長的歧路嗎？
一條禁止迴轉的單行道，愈走愈遠，
我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更怕找不到我們敘舊的地址了。

而後，我開始在心裡覆誦所有可能的號碼，不一定的人影，
但有種詭異的恐慌浮現了出來，
你對我說我過於耽溺的於是我不會注意那是誰的臉。
所以我在記憶的角落裡陷得太深，
每一個轉彎都埋伏暗示，所有的路口都分支出歧義，
好像心猿意馬的主題又迴旋，最後又繞回寂寞的世界。

突然眼前黃燈閃著，它警告。
也是一種猜疑的眼光。它在丈量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想著，那時候的我，是真的想踏上歸途嗎？
還是急著找一條出路趕回去，趕回我們告別的地方？

即使這地方是幾天前存在的而不是當下的所在。

最後，我還是到了家，平平安安地。我依然想起了你。
一路上一路上，心裡想的，滿滿的滿滿的，都是你的樣子。

這也是我想在那班行駛在改天軌道上的列車廂內，
真的真的想告訴你的，想對你說的，
我想對你說，或許我告訴你關於我的時候，已經好老好老了，
我們都老了，老到不能亂喝眾神賜予人間的禮物了，
老到牙齒都鬆了，皮都皺了，頭髮也花白了。
但我想我那時候依然會和現在一樣，
想對你說，「讓我們彼此照顧對方吧。」

我想照顧你的心意像是挑著水桶走向茉莉花的園丁，
你甚至可以從我的背後看見笑容，彷彿又是一個薄霧如夢的清晨，
你大可跟蹤花香，尾隨我走到茉莉花樹下。

而我會對那時候的你說，這是我用思念來耕種的花噢。
我常常用這時候的思念照顧畫面上斑駁卻生生不息的花園，
那是一株我親手植的茉莉花，
仔細點看，還能發現被光陰侵蝕了幾個洞，
當年的花香迷了路，很久很久才走進我們中年〈或老年了〉的夢境。

這是一個滿是茉莉花香的夢境。

夢境裡有一班火車，發車時間在改天。

改天的軌道上，走過繁華的城，安靜的小鎮，
車廂裡人很少很少，少到只有我們兩個人。
坐在窗邊的你和往常一樣，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你說你不累，只是有點缺氧。
我說沒關係。那麼你就好好地坐在那裡，靜靜聽我說。

是的，你靜靜聽。

我只對你說這麼一句，讓我好好照顧你。
讓我們彼此照顧對方吧。讓我從年輕照顧你到老。

我很認真地告訴你這樣一句話，卻不敢讓你聽見。
於是我希望你反而是睡著的，
循著茉莉花香，走到我努力植的花樹下，
不須聽見我開口，便能明白我的話。


你相信這些話嗎？

這些我不可能親口對你說的話。這些，我已經不願意說出口的話。

〈而我心中卻滿滿的，滿滿的，都是你的樣子。〉


但這些都是真的噢。


這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