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又重看了一遍《東邪西毒》。我常常覺得，關於愛情對時間的浪擲，王家衛已經說得不能再多了。即使用不同的媒介或是內容、形式，那些關於包裹著愛的時間的灰燼，似乎已經不能再多了。不論是沒有腳的麻雀，還是將秘密藏在樹洞裡，或是張曼玉在《東邪西毒》裡最後的那段獨白：

「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贏了，直到有一天看著鏡子，才知道自己輸了。在我最美好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如果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啊!」

《東邪西毒》裡頭沒有一個人物不悔恨，沒有一個人不等待。在摸不著邊際的愛情裡迷失了，只能悔恨；悔恨到痛了、全身被愛的癌細胞佔據到沒有自己了，只能冀求遺忘，天真的以為可以遺忘，也天真的以為遺忘可以治療愛情的癌。

「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的越清楚」

關於等待，羅蘭‧巴特也曾精準地說過：「讓人等著 – 這是超乎世間所有權力之上的永恆權威，是『人類古老的消遣方式』」。套句尼采說的：「相信我!要想體認一切愛情之最大生產性和最高享受的秘訣就是『去等待』!」(我把原文的「存在」換成「愛情」、「去活在危險之中」換成「去等待」)。愛情因為有了等待，幻想才得以編織，也因為有了等待，等待讓自己與自己相愛，我們愛上的，永遠不會是對方，而是自己的那一半。

現在想來，王家衛是宿命的。從來愛情除了不會有對等關係之外，愛情也從來不是「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或是「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越是記的清楚」；這樣難免顯得太過一廂情願，而且悲觀。雖然，我也沒有答案，也永遠不會看清楚究竟她長得是什麼樣子，我只是想，如果真的像黃藥師說的「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伍迪艾倫《情遇巴塞隆納》裡的Antonio也說「沒有結果的愛情是最美的」，本劇對愛情也有很有趣的探討面向)，那大家都不要得到就好了，這樣就能夠真正的享受愛情了，不是？

「得不到」是那麼地貪婪的在呼吸著愛情的每一口吐吶，用「得不到」來換取在愛裡最卑微、最沉淪的信條，畫出了一幅蒼涼、只留下無限追悔餘韻的圖像，懸掛著、悼念著。從《阿飛正傳》到《東邪西毒》再到《花樣年華》與《2046》，處理了這麼多的孤獨與困頓，終究，王家衛的愛情還是保守、壓抑的。我在想，如果沒有了冒險與狂放的追尋，如何能捕捉到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好的愛情樣貌呢？